初逢
曲正席徹底不見了蹤影,景祺抬起頭,看着巷子盡頭匆匆跑過來的姚天歌。
“你沒有受傷吧?”他放學與景祺不是一條路,走到半路聽到同學議論曲正席往這邊來了,才想起景祺有危險。
“放心吧,我沒事。”景祺第一句話讓他安下心,第二句又提了起來。
“我把地點告訴了他。”
“你把遇到高人的地點告訴那傢伙了?”姚天歌猛地提高了聲音,“這怎麼行,萬一那位高人責備你怎麼辦?”
景祺無語,怎麼連他也相信自己是真的遇到高人了。果然每個尚武少年心裏頭,都有個武俠夢。
景祺想了想道,“要不我們也過去看看。”待會兒還有力氣活兒要干,正好拉上他。
姚天歌本能地想要拒絕,但轉念想曲正席三個已經去了,多自己一個也不算多,便跟上了景祺腳步。
兩人往城西走去。姚天歌越走越是迷惑,這路好像有些熟悉啊。前頭不就是挖了一下午坑的小山丘嗎?
難不成……“那位高人還給你留了武功秘籍,藏在咱們挖掘的山石底下?”姚天歌小心翼翼問道。
景祺翻了個白眼,看不出來,這傢伙腦洞還挺大的。
沒等回答,遠遠瞥見幾個熟悉的身影,景祺立刻拉住姚天歌,壓低聲音,“先找地方藏起來。”
姚天歌被她拉着藏到了山壁後頭,透過樹枝縫隙,看到曲正席三個人一路東張西望,到了河邊。
小胖子驚叫一聲:“正席,你看,那不就是那小子說的山丘嗎?”
曲正席眼睛一亮,三個人爭先恐後,往巨石凸起的山丘奔去。
終於站到了陡峭的山丘頂上,可惜四周空空,別說高人神仙了,連只兔子都沒有。
天色已經黑了下來,山間的風透着涼意,下方河水奔涌。
“不會是那小子撒謊吧?”小胖子嘀咕道。
“也說不定高人早離開了。”另一個狗腿說道。高人又不是神仙,不可能從早到晚吃喝拉撒都在山丘上。
曲正席不置可否,走到山丘邊上,正要說什麼,突然腳下一陣顫抖。
竟然是山丘頂部突然崩裂,飛沙走石,滾落下去。
曲正席三人根本來不及反應,驚聲尖叫着,跟隨山石一起跌落下去。
下面就是河道,隨着幾聲巨響,幾人連帶着石頭,落到了水中。
密林里,姚天歌瞪圓了眼睛。
趕緊去救人!
他剛要起身,卻被景祺按住肩膀。
“稍安勿躁。下面是河水,他們一時半會兒死不了。”
對上那雙清透冷靜的眼眸,如一盆冷水當頭澆下,姚天歌驟然醒悟。
“你是故意的!”
那塊大石頭就是昨天他們在底下一通挖掘,才會搖搖欲墜,承受不住三個少年的體重。
景祺一臉無辜,“我怎麼故意了?”
姚天歌咬牙:“你不怕被他們知道了,事後報復。”
景祺白了他一眼,“你傻啊,我這麼柔弱的身體,怎麼可能挖空這麼大一處小山丘?”
姚天歌:……那坑還是他親手挖的。
這不是給他們挖坑,是給自己挖坑啊!
姚天歌鬱悶,但不可否認,聽着水中慌亂的呼叫,更多的是一種爽快。
平日裏在學堂,他也沒少挨欺負。
最終,他蹲下身,低聲問道:“接下來怎麼辦?”不可能真坐視出人命吧。
“不用着急,暫時死不了。我們現在下去救人,反而會引來不必要的懷疑,過會兒再說。”景祺說道。
聽她說得有道理,姚天歌只能乖乖聽話,在旁邊蹲下來。
幾個人的呼救聲聲凄厲,在黑夜的寒風中聽着格外滲人。這個季節落入河水中,可不是什麼舒服的事兒。
兩人在小樹林裏頭蹲着,姚天歌只覺度日如年,偏偏身邊的人氣定神閑。甚至還從懷裏掏出了一把瓜子,一邊聽着對面慘叫,一邊津津有味地磕起來。
這是什麼惡趣味!
姚天歌不知該擺出什麼表情,尤其當對方將一把瓜子遞到自己面前的時候。
“不用了,多謝。”他板著臉拒絕。
景祺一臉淡定地收回來,繼續磕。
姚天歌突然又想到,山石是陷阱,那麼,“你之前說的遇到高人神仙,指點你武功……”少年音調猶豫。
景祺沖他笑了笑:“你猜。”
姚天歌沉默了,他猜不出來,他只覺得,眼前柔弱纖細的少年好像變了很多。
又等了片刻,曲正席幾個人的呼救聲越來越弱。
山崖下頭的河道水流湍急,聽這聲音,幾個人快到極限了。姚天歌再次催促。
“再等等。”景祺沒心沒肺地道。
不是她狠心,記憶中,原主被踹進水裏,掙扎着想要爬上去,卻被那些野蠻的少年一次次踢下去,還有人踩着她的後背,按到水中,故意讓她從頭到腳全身濕透,臟污的河水灌進了口鼻。
比起少女痛苦欲死的感覺,他們的這點兒苦頭算什麼。
正磨蹭着,景祺突然刷地站起身,看向遠處的山道。
姚天歌不明所以地跟着站了起來,目光順着望過去。
月光映照下,遠處,一隊人正沿着崎嶇的山道往這邊走來。
這個時辰竟然會有商隊路過。
“真是晦氣!”景祺恨恨地將瓜子扔掉。
她快步衝上山丘,高聲喊道,“快來人啊,救命啊!救命啊!”
姚天歌愣了三秒,也跟着沖了上去。
***
河中的曲正席幾個已經凍得手腳麻木,近乎絕望。聽到熟悉的聲音,看着遞到自己面前的長長藤條,還有藤條盡頭那張熟悉的臉,個個熱淚盈眶。
頭一次發現,這個討人厭的娘娘腔也有順眼的時候。
“快拉住!”景祺從聲音到表情都滿是關切,聽得旁邊姚天歌渾身惡寒。
兩人將河邊砍下的藤條伸到水中,等曲正席幾個人抓住了,合力往岸邊拉。可惜水流湍急,三人又氣空力竭,拖拽的速度極慢。
三人中最後的那個小胖子首先支撐不住,兩手無力地鬆開,旋即被水流捲入。
眼看着就要被沖走,突然一道黑影閃過,彷彿一隻巨鷹凌空撲擊,衝到水面上手一撈,精準地捉住小胖子后脖頸。
然後黑影腳尖兒在藤條上一踩,整個人借力飛起,堪堪落到了河邊。
好俊的輕功!景祺不由讚歎。
將手裏的小胖子一扔,黑衣人再次沖入河中,反覆兩次,就將剩下兩人救了上來。
渾身濕透的三人扔在河邊,那人都沒多看一眼,轉身向後,回了山道上。
景祺望過去,遠在山下的隊伍已經到了不遠處。
大概三四十人,都穿着普通的勁裝,後頭還帶着貨物,但從整齊劃一的隊形和精悍的氣勢上,景祺敢打包票,絕對不是普通的商旅。
她目光落在最前方,領頭的騎士身姿清逸,氣度非凡,只是帶着擋風的斗笠,遮蔽了容貌。
剛剛救人的黑衣人到了他馬前,躬身稟報道:“主公,是三個少年落水,已經救了上來。看模樣是錦陽城內的子弟。”
首領目光掃過癱在地上抖成一團的曲正席三人,吩咐道:“取幾件乾衣裳來給他們換上,別凍壞了。”
聲音清潤溫和。景祺忍不住盯着他。
感受到她的目光,首領看過來。景祺心頭一顫,雖然隔着斗笠,也能感覺到那目光純粹清冽,彷彿帶着涼意的泉水流過心頭。
“那三人是你的同伴嗎?”一邊說著,他掀開斗笠。
景祺腦中轟然一聲,後面他說什麼都聽不見了,只剩下一個念頭,他長得真好看!
澄澈的月光灑落在清雋的五官上,景祺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這種驚艷的感覺。就像是高不可攀的明月化為人形,落在在塵世之間。
身為權傾天下的長公主,她自詡見過諸多人間絕色,無論男女,卻沒有沒有一個人,能給她帶來這般驚艷的感覺。
從容貌到氣度,都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心中某個不可言說的點上。連那身再普通不過的銀灰色衣裝,都像是發著光的。
還有那似曾相識的氣韻……
她脫口而出:“這位兄台我好像在哪裏見過你。”
首領一愣,沒有回答自己的問題,反而沒頭沒腦地來了這麼一句。
只是眼前少年秀美可愛,並不惹人討厭。
“是嗎?”他有些好笑地回道。
“嗯。”景祺鄭重點頭,一臉嚴肅,“可惜記不得在哪裏,也許是在夢裏吧。”
首領無語了。
還是姚天歌機靈些,趕緊恭敬地道:“多謝先生援手,那三位是我們書院的同學。”
首領這才點點頭,又吩咐剛才救人的屬下道:“白澄,收拾一輛馬車出來給他們,將人送回去。”
“先生真是人美心善!”景祺由衷讚歎道。她正愁着怎麼將那三個大號垃圾拖回去呢。
首領表情一僵。
白澄正要準備馬車,險些笑出聲來,人美心善,頭一次聽到有人用這個詞來形容他們主君,這少年還真是個活寶。
景祺恍如未覺,走到首領的馬前,誠懇地問道,“不知先生尊姓大名,家住何處,等改日在下好去道謝。”
首領沉默了瞬間,道:“舉手之勞罷了,小兄弟不必記掛。”
景祺還想再問。
姚天歌趕緊拽了拽他的袖子:“景曦,咱們趕緊回去吧,曲正席他們要撐不住了。”
我管他們三個去死啊!景祺撇撇嘴。
可惜說話的功夫,那首領帶着車隊徑直向前,走遠了。
只留下兩個士兵帶着一輛騰空的馬車,將曲正席三人搬了進去。
眼看着夜色已深,景祺和姚天歌也進了馬車裏。
不客氣地將昏迷的曲正席三人摞在一起,騰出了個寬敞的地方。
姚天歌同情地看了一眼疊羅漢的三人,乖乖坐到了景祺旁邊。
走了片刻,他忍不住低聲道:“剛才你真是大膽。”
那商隊的首領,雖不知道是什麼來歷,但風采氣度如此出眾,必定是名門貴閥之人。
尤其對上那人的眼睛,總有種不由自主的緊張,姚天歌話都說不利落了,景祺卻毫不避諱地再三追問。
景祺當然也能看得出,那人絕不是普通人。但她掌權日久,什麼勛貴重臣沒見過,早免疫了。
可惜啊,還不知道那人名字。
不過也無所謂,這樣出眾的人物到了錦陽城,遲早還有再見的時候。
她有種預感,自己與他之間,很有緣分。
說實話,犯花痴這種事兒,她以前覺得很可笑,如今落到自己身上,才知道多麼身不由己。
姚天歌無語了,明明之前還嫌棄人家晦氣來着。
***
月光照徹山路,從蜿蜒山道下來。
白澄策馬上前,“王爺……”
黎縝放緩了馬速,問道:“怎麼了?”
白澄低聲說出了一件事。
河邊樹底下有清晰腳印,還有新鮮的瓜子皮,蛛絲馬跡表露,剛才有人在樹底下呆了很久。而崩塌的山崖有新近挖掘的痕迹。若非他們此行帶着頂尖兒的追蹤高手,也察覺不到這些細微的痕迹。
附近方圓幾里,除了他們就只有那幾個少年了。
隨同的謀士秦博月驚嘆,“這兩個少年該不會……”
黎縝也表情微妙,尤其聽到現場還有一堆新嗑的瓜子皮的時候。
半響,他低笑出聲,“還真是個有意思的少年。”
秦博月也笑道:“王爺,咱們這一趟要找的人,大概就是這幾個少年差不多的年紀吧。”
被屬下一句話勾起了思緒,黎縝遙望着天邊明月,這一趟他親自來到錦陽城,除了戰略佈局需要坐鎮指揮外,還要找一個人。
那個他留下的遺孤,倘若能順利長大成人,應該就是剛才少年一般的年紀吧。
他這一生,辜負的人,虧欠的人,實在太多了。
無論是他,還是她。
只希望能來得及,彌補這個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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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面這位就是男主~也是女主前駙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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