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第 6 章

這要是換個人,敢對天下第一樓的掌柜做出這種事,怕是會被直接拆了。

有夠荒唐的,此番迎難而上,不愧對“裴爺爺”的大名,裴折喉結上下滾動,含糊地笑了聲。

金陵九很快就鎮定下來,一改剛才的退讓,反手握住裴折的手:“裴探花有所不知,我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疼,思來想去,既然你動作太重,不如換我來。”

裴折眨眨眼,詫異道:“九公子想哪裏去了,我只是想給你擦擦手。”

說著,他舉起手,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金陵九手指上沒擦凈的血跡,一臉無辜的樣子,活似剛才故意說得曖昧的人不是他。

金陵九沒說話,裴折從懷中掏出一塊帕子,當真仔仔細細地給他擦起手來。

那血跡不多,零星一點,放到尋常人手上可能都注意不到,金陵九皮膚白,像畫舫頂上未融的殘雪,所以有一點異色就顯得格外明顯。

裴折嘴上說著動作重,實際上了手,並沒有真正用力。

金陵九不知怎麼養的,一身皮肉嬌貴,乾涸的血跡還沒擦凈,他的指背先泛了紅,從薄薄的皮膚底下透上來的紅,帶着似有若無的凌虐意味。

裴折傻了眼,神情變得古怪起來,輕咳了兩聲,鬆開金陵九的手就往畫舫外走,邊走邊道:“擦不幹凈,我去蘸點水。”

畫舫的木門“吱呀”一聲,因為推門人力氣太大,發出的聲音急促而響亮。

金陵九慢慢坐直了身子,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的手指,帕子太粗糙,蹭得指背火辣辣的,他體寒濕氣重,一到冬天就手腳冰涼,手上又辣又熱的痛感令他有些恍惚。

畫舫吵鬧聲不絕於耳,金陵九蜷了蜷手指,垂着眼皮笑了聲。

裴折拿着帕子,被簇擁着往人群里擠。

他是出來蘸點水的,只是想到淮水裏不知泡了屍體還是什麼,就打消了這個念頭,準備上岸找點乾淨的水,誰知道就被拉着去拿主意了。

裴折掃了眼身旁的官兵,挺面熟的,這人剛才好像就跟在林驚空身旁。

官兵護着裴折,推開圍簇的百姓,解釋道:“統領讓我來請您,說是河裏撈上來一點不一樣的東西。”

不一樣就不一樣吧,斷個案還要他來教,林驚空是吃乾飯的嗎?

裴折想把之前在畫舫上說過的言論扔出來,那官兵似有所覺,提前堵住了他的話頭:“統領說他拿不準主意,此事牽扯太大,得交由裴大人決斷。”

裴折暗暗在心裏翻了個白眼,狗屁,林驚空就是想找茬,什麼拿不準主意都是借口罷了。

如此厚顏無恥之人,他日必定斷子絕孫。

上元夜宴鬧了場風波,死了人是大事,令一眾聽曲賞花燈的人受了驚,同時也勾起了眾人的好奇心,入了夜都不睡覺,一大群人圍在這裏。

再次被擠來擠去的人踩了一腳,裴折有火發不出,深深見識到了什麼叫多管閑事和吃飽了撐得。

終於擠進人群,裴折吐出一口濁氣,招呼都懶得和林驚空打。

不知林大統領是故意的還是沒腦子,現在才想起揮退圍觀百姓,命令官兵們清場。

林驚空在淮州城積威已久,他一吩咐下去,不消片刻,圍觀的人就被清開,給中間留出來好大的空地。

清完場,林驚空慢悠悠踱步過來,打量了眼裴折被擠得亂七八糟的裝束,待看到他鞋上灰撲撲的腳印時,笑了:“誒呀,我的不是,方才忘了清場,勞煩裴大人擠進來了。”

林驚空臉上是明晃晃的笑,根本看不出一點抱歉的模樣,裴折一口氣沒吐完,想直接往他臉上啐去。

跟你裴爺爺玩心眼是吧,裴折整理了一下衣袖,比林驚空笑得更大聲:“林統領別在意,你那二兩腦子都不夠盤下酒菜,能做出這種缺心眼的事兒,裴某可一點都不意外。”

裴折這話是放開嗓子說的,周遭眾人聽得一清二楚,頓時傳出一陣鬨笑聲。

林大統領在淮州城可是說一不二的主兒,何時被人這般羞辱過,權不責眾,仗着林驚空不可能把岸上所有人都關起來,大傢伙誰也沒給林大統領留臉面,笑得極其放肆。

就連擋住百姓們的官兵都忍不住變了表情,覷着林驚空,偷摸壓住嘴角的弧度,裴大人伶牙俐齒,罵起人來都文縐縐的。

林驚空的笑容僵住,臉黑得能擰出墨水來,拂袖轉身,狠狠地瞪了一眼周圍的人:“閉嘴!”

裴折沒工夫看他找場子,出了惡氣心情舒爽,小心翼翼地避開地上的水漬,打量着撈上來的東西。

那是一具“屍體”。

裴折沒一點害怕的模樣,直接在“屍體”旁邊蹲下身,打量着那張被泡花了的臉。

方才這東西突然出現在畫舫前,引得歌伎們張皇失措,奔走呼號,將好好的上元夜宴攪得一塌糊塗。

裴折將手上的帕子往懷裏一塞,摺扇一搖,小手一招,對臉黑成鍋炭的林統領道:“小林,過來一下。”

林驚空:“……”

雲無恙扶着鍾離昧擠進人群,正好聽到這麼一句,“噗嗤”一聲笑了。

鍾離昧尾巴骨疼,神情懨懨的。

雲無恙笑嘻嘻地解釋:“公子最愛起外號,小紅小綠小黑,他說一家人在一起,一定要整整齊齊的。”

鍾離昧身形一滯,耷拉着眼皮,自嘲一笑:“一家人……是要整整齊齊的才好。”

“哎呀,你想岔了。”雲無恙笑點低,一邊說著話,一邊笑個不停,“哈哈哈哈,小紅是公子養的鯉魚,小綠是公子種的狗尾巴草,小黑是公子騎的那匹馬,現在又多了一個小林,你說哈哈哈哈哈好不好笑?”

鍾離昧:“……”

養鯉魚和馬還能說得過去,狗尾巴草是什麼情況,還給這些東西起名字,裴探花的審美真是與眾不同。

裴折都不用回頭,只聽笑聲就能聽出來,是雲無恙過來了,他抬起手隨便一招:“雲無恙。”

雲無恙應了聲:“公子你等等,鍾離先生摔壞屁股了,走不快,我得扶着他。”

鍾離昧:“……”

許是雲無恙說的話太過匪夷所思,裴折心中驚詫,從“屍體”上收回視線,給了摔壞屁股的鐘離先生一個正眼:“鍾離先生,厲害啊!”

不光裴折,連同林驚空和一眾官兵,還有旁邊圍觀的百姓們,都好奇地打量着鍾離昧,鍾離昧被看得頭皮一緊,欲哭無淚,深覺這對主僕可能是來克自己的。

雲無恙扶着鍾離昧走到裴折身旁,然後才鬆開他。

鍾離昧慢悠悠蹲下身,面上不顯,心裏直犯嘀咕,不知道自個兒為什麼要跟過來,他一低頭,正好和地上的“屍體”看對了眼,被嚇了一跳,差點直接跌坐在地上。

“嗬!”

鍾離昧急促地喘了口氣,抬眼又和林驚空對上了視線,林大統領眼神古怪,面上似有些同情。

鍾離昧一陣無語,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尾巴骨,在林驚空看不見的地方,回給他一個同情的眼神。

小林啊,你恐怕還不知道自己多了幾個不一樣的家人吧。

雲無恙嘖嘖出聲:“這張臉畫得好醜,不如公子的丹青手筆。”

裴折一扇子敲在他要去碰“屍體”的手背上,佯怒:“拿這玩意兒侮辱我呢?”

雲無恙嘿嘿一笑:“我的錯,公子莫怪。”

林驚空不耐煩地嗤道:“裴大人叫我過來幹什麼?”

裴折拿扇子指了指“屍體”的臉,言簡意賅道:“看。”

林驚空:“……”

這東西有什麼好看的?

月光不要錢似的灑滿江面,畫舫四周波光粼粼,街市花燈如晝,四周官兵都舉着火把,將這岸邊照得通明。

金陵九走出畫舫,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

明光熠熠,除了靠着淮水的一面,其餘三面都圍滿了人,人群形成一個包圍圈,中間留出一片空地,說要去蘸點水的人正和林驚空等人蹲在一起,打量着地上的東西。

他站在船頭上,正好能將岸上的一切收歸眼底,包括裴折在火光映照下紅亮的臉。

左屏站在他身後,低聲說了幾句話,遞過來一張紙條。

金陵九收回放在岸上的視線,接過紙條,看完隨手撕成細細的碎片,往淮水裏一揚,微側了臉,道:“不用管她,照原計劃行事。”

左屏似乎有些詫異:“九爺……”

金陵九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左屏,你今日總是要我說第二遍。”

左屏心裏一咯噔,差點咬了自己的舌頭,忙把要說的話咽了回去,戰戰兢兢道:“主子恕罪,是奴僭越了。”

金陵九撫了撫衣袖上的褶皺,看着那縷金絲線,嘆息道:“我也早就說過,你不是奴了。”

左屏輕聲道:“在主子面前,奴永遠是奴。”

“罷了,隨你吧。”金陵九閉了閉眼,抬腳往岸上去,“你就不必跟着了,好好收拾一下畫舫。”

畫舫和岸上之間搭了梯/子,金陵九上了岸,站在人群外圍,他不參與圍觀群眾的交談,也不像旁人那樣削尖腦袋往裏面擠,就那樣站着。

像個異類。

美玉不會蒙塵,明珠當勝魚目。

四周燈火通明,將金陵九那張出挑的臉照得分外清楚,他衣袖拂風,眉眼如玉,只是稍稍抬了抬眼,便令周遭眾人倒吸一口涼氣。

有人驚呼:“上元夜,謫仙下凡,天人之姿!”

此言一出,引得眾人紛紛附和。

官兵們很快發現了異動,方才在畫舫上見過,當時統領曾介紹過,這位是天下第一樓的掌柜,名震天下的九公子。

官兵們自然聽過金陵九出手破懸案的事,加之林驚空之前恭敬有禮的態度,他們不敢怠慢,連忙將金陵九請了進來。

金陵九也沒退讓,當即跟隨官兵的指引,往裴折的方向走去。

裴折一臉高深莫測的表情:“林統領可有看出什麼玄妙之處?”

林驚空逼着自己低下頭,將那張泡花了的臉又仔仔細細看了一遍,納罕道:“這……還請裴大人明示。”

裴折一臉“你連這都看不出來,你那雙眼是擺設嗎”的表情,慢悠悠地笑:“沒缺鼻子沒缺眼,這是一張人臉。”

林驚空:“……”

裴折渾然不覺自己說的話有什麼問題,忽視了林驚空難看的臉色,又問道:“再看看,這張臉有沒有很熟悉?”

林驚空頭疼,不太想跟他說話了。

“是很熟悉。”

冷淡的聲音從身後響起,令裴折心尖狠狠一抖,突然有些期待,接下來會聽到的話。

金陵九站在裴折身後,微微俯下身,看着地上的“屍體”。

說是“屍體”,其實只是套了麻袋的人形稻草,身體臃腫,整個囫圇一大團,只有頭做得精緻些,應該是用了防水的顏料,在絹布上描畫了一張人臉,可能是泡的時間太久,顏料洇了水,使得“屍體”的五官有些模糊。

金陵九隻瞧了一眼就移開視線,速度快得彷彿多看兩秒會髒了自己的眼。

他微低了頭,看着裴折的頭頂,打量着裴折用來束髮的白玉簪,語氣里沒有一絲起伏:“裴探花,你這簪子不錯。”

裴折偏過頭,表情有些無奈:“喜歡的話,趕明我送九公子一支。”

金陵九揚了揚眉:“提前謝過裴探花。”

裴折:“……”

雲無恙往鍾離昧胳膊上一趴,偷着樂:“那人是誰,有夠厲害的,我就沒見過公子吃癟。”

鍾離昧眼底閃過詫異,沒想到一心護主的雲無恙會落井下石。

見裴折被堵得說不上話,林驚空心裏別提多得勁了,看着金陵九活像看到了救苦救難的活菩薩:“九公子屢破奇案,不知對這‘屍體’有何高見?”

金陵九沒做聲,跟聾了一樣,只盯着裴折。

明白金陵九是要逼自己開口,裴折暗自在心裏嘆了口氣,這世道可太難了,像他才華出眾的美男子總會引起很多不必要的關注。

裴折略帶憂傷地開了口:“九公子不說說哪裏熟悉嗎?”

金陵九眼底閃過一點笑意,轉瞬即逝,他輕聲道:“是知府大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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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府大人:勿cu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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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多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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