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說來好笑,關秋蘭無時無刻不向蘇致傳輸沈初雪不行的意思,但聽到他這話的第一反應竟是:“曦曦不願意結婚?”
問得蘇致愣了好半晌。
其實關秋蘭再作再鬧,心底卻認定了兒子對那小姑娘的好感,或許也正是因為這份認知,才對沈初雪懷有這麼大的敵意。
蘇致沒答話,拿上了治療胃炎的一堆藥物,目光沉沉地走出醫院。
關秋蘭急了,在後面追着:“得結婚呀,不結婚怎麼行,那蘇家不就絕後啦?”相比之下,娶沈初雪也行呀。
“我們家除了那套舊房子,還有什麼值得繼承的嗎?”
……
他們今天排隊做胃鏡、等結果,花了不少時間,等回到家已經是大晚上,正好和從省隊回來的母女撞上。
沈初雪看到蘇致,歡歡喜喜地想衝上去喊哥哥,結果緊接着又看到了他身後的關秋蘭,邁出一半的腳步硬生生收了回來。
蘇致看着她的動作,隱於夜幕下的神色晦暗不明。
陸敏和關秋蘭見兩個孩子僵持在那裏,互相看着對方,彷彿誰也不肯讓步似的。
關秋蘭立刻領會了,她就說,這幾天小致的反常肯定是因為沈初雪,就是沒想到事情已經到了因為她婚都不想結的程度了!
她一邊覺得可氣,一邊又害怕兒子真的說到做到,當下臉上掛了點職業化的笑,跟陸敏寒暄。
陸敏也覺得兩個孩子有點反常,心照不宣地附和,和關秋蘭先上了樓,讓兩個孩子自己解決。
她們倆誰也看不上誰,這個時候竟然意外地默契了一次。
“哥哥。”沈初雪等大人一走,活潑地跑到了蘇致面前。
這裏的路燈太昏暗,蘇致不太看得清她的臉上可愛的表情,但她的眼睛卻好像會發光。
她不是應該已經去娛樂圈了嗎,難道這件事也推遲了一天?
沈初雪見他在出神,不滿地在他面前晃了晃手:“哥哥,你放假了吧,有空來省隊看我呀,我現在八點半才能回家,你不來找我,我們就碰不上啦。”
她見蘇致盯着自己手裏的綵帶,拿了出來:“今天正好練了帶操,你想看的話,我現在就跳給你看!”
其實是她很想在蘇致面前表現一下,於是不等他反駁,就拉着他到了小區外便利店對面的一片空地。地上還划著白色的停車框,但在這個頗有年代感的外環小區,車位沒有停滿,便留出給她發揮的空間。
沈初雪的帶操比球操還好,小時候她就是因為看到別人跳帶操才從芭蕾改學了藝術體操。
少女在心上人面前,竭盡全力想把自己最好的一面表現出來,一疊淺粉緞帶揚開,如同沖刷堅冰的粉色波浪。
蘇致看過很多次她跳帶操,知道她最愛這個,以前從少體校回來,要是沒人說她,她就只練這個,至於她不喜歡的棒操幾乎碰都不去碰。
而蘇致,也最喜歡看她跳帶操。軟軟的緞帶,軟軟的小姑娘,一個男孩對女孩子最美好的幻想莫過於此。
她有很多不同顏色的綵帶,比彩虹的顏色都要多,但其中她又最喜歡這一條嫩粉色的。
“哥哥你看,這樣像不像一朵粉紅的荷花呀?”六歲粉雕玉琢的她這麼說。
而今她已經長大了,緞帶的長度比那時候更長,蘇致凝望着昏黃路燈下的少女,當年的小荷花已經長成大荷花,緞帶更為靈動,一個個弧度確實像極了荷花花瓣。
她今天扎了兩個小揪揪,像兩個小鹿角,淺藍的牛仔背帶裙里穿了一件白T。衣着限制了她的腿部動作,但光是這樣揮舞綵帶,光是她臉上純真的笑意,已經足夠撩動他的心。
星月下,那淡粉緞帶彷彿綴滿了星子,星月似乎不過是她的器械之一。他昨夜才心灰意冷一寸寸鑄就的堅冰,用以保護自己脆弱心臟的冷漠外衣,就被她如微風、如細浪、如輕羽的淺粉柔情一點點融化。
他想,不管多少次,他都會一樣淪陷。
她今天沒走,還給他跳了舞。
事情似乎和他想像的不太一樣。
……
沈初雪賣弄完,輕巧地抖幾下金屬棒,綵帶又聽話地回到她手上,疊得整整齊齊。
“哥哥,你要是這幾天不來看我,過幾天我就要去帝都參加選拔,你想見我也見不到了。我得去好多天,要是被選拔上了,就直接留在那裏訓練了。”她拿着綵帶,對蘇致說。
他沉默一瞬,忽然問:“吃雪糕嗎?”
“雪糕?好呀!”
蘇致去便利店,給她買了一支小布丁,女孩子吸了一口,眼睛比方才更為明亮。
一手啃雪糕,一手拿綵帶,是蘇致對她最深刻的印象。
在過去的很多個夏天,他們一起走回家,她總是這個樣子,無憂無慮,一支雪糕就能令她心滿意足。
而她今夜的模樣,令他產生一種錯覺,彷彿今年夏天他們還會和那些曾經的夏天一樣。
因為這種錯覺,他終於問:“你真的要去參加選拔嗎?”清澈如山間溪澗的嗓音,帶了不易察覺的卑微與期待。
沈初雪吸溜着奶香味兒的雪糕,神色饜足,卻還沒忘記她的人生大事,正想再磨一磨要他答應,卻聽蘇致突然這麼來了一句。
“去啊。”她理所當然道,“對了,我是不是還沒跟你說,我已經開始準備個人全能了。”
“你不去拍電影了嗎?”
“啊?”沈初雪愣了一下,連雪糕都忘了吸,狐疑道,“你怎麼知道?”
“你果然要去?”
“我不去,但你怎麼知道拍電影這件事。”該不會……她心裏忽然浮起一個可怕的猜測,他該不會也重生了吧?
“前兩天在小區碰到高陽了,就猜測了一下。”
“哦。”沈初雪有點說不上來聽到這個回答是輕鬆居多還是失落更多一些,但還是說,“是來找過我,但我拒絕了。”
“拒絕了?”
“對呀,我都要去參加國家隊選拔了,現在去拍電影就趕不上了呀。”一滴融化的奶油快要滴落,她趕緊一口含住,自然無比。
蘇致有點混亂。
她說的是真的嗎?還是從隱瞞不說的欺騙,改成了明目張胆的欺騙?
她吃完了一支小布丁,他們一起走上樓。
總之他很快就會知道了。
……
沈初雪沒能說服讓他來省隊看自己,感覺十分挫敗,回憶起他這幾天的反常,確實是從高陽導演過來開始的。
難道他真的這麼反感自己拍電影嗎?僅僅是猜測就對她冷淡了這麼多,那麼上輩子她真的進了娛樂圈,他直接避而不見好像也就正常了。
她知道蘇致家裏以前特別有錢,他原本是個不折不扣的富三代,只是後來蘇家在他父親手裏破產了。她在娛樂圈也見過許多真正的富貴之家,他們或許會投資,但骨子裏看不起藝人,更不會和藝人在一起。可能他也是這樣吧。
沈初雪有些為難地揉了揉額頭,她覺得她得守好自己真的當過演員的秘密。
重生這麼些天,沈初雪直到今天才拿出書,準備看一看。
其他的也就算了,但英語她要好好學學。兩年後的奧運會在倫敦,雖然她連國家隊都還沒進,但已經開始幻想兩年後參加奧運的場景了。
她一向這麼自信。
沈初雪在體操隊能跳,進了娛樂圈能演,在哪兒人緣都好,要說她有什麼缺點,就是學習實在糟糕,其中最差的,就是英語。
她的英語水平和蘇致形成鮮明對比,蘇致是別人家的孩子,她就是襯托別人家孩子的存在。從開始學習英語起,她就展現出了學渣的預兆,以至於打從那會兒開始,蘇致總要盯着她背單詞。
沈初雪也不管前面的課文,反正看不懂,直接翻到最後的單詞表開始背誦。
隨着她翻書的動作,一張小紙片掉出來,飄到地上。
她撿起來一看,發現是自己寫的,一筆一劃,努力把字寫得工整,顯得有些稚拙。
上面寫的是:哥哥,我想去奧運跳舞!
哥哥顯然是蘇致,她們上文化課的時間不多,所有傳小紙條的經歷,都是跟蘇致。
她蹙起眉想了想,這是什麼時候傳的?
隱約是換教練的前一天,她得知馬上要去參加選拔,充滿了雄心壯志,發誓要從省隊到國家隊,參加世錦賽,最後去奧運賽場。
她翻過紙條,背面是清雋而鋒利的行書,一看就是尖子生的筆跡。他回的是,我陪你。
模糊了的記憶隨着這幾個字清晰起來。
那天她得知要換教練,特別傷心,解散后在門口碰到了放學的蘇致,回去的路上說了很多十四歲孩子自以為很有道理的話。
比如,“人在世界上總要學會一個人生活,因為其他人最多陪伴你一小段旅程。”
“教練說,很多體操女孩兒,終其一生都只能參加一屆奧運。可是,更多的體操女孩兒,她們連一屆奧運都參加不了。”
“文化課的老師說,有一種人生態度,是坐在路邊鼓掌的人。可如果是我們,只會是被淘汰之後坐在觀眾席上鼓掌的人……”
他大概是聽出了少女對奧運的野心、對選拔隱隱的緊張,以及對未來的不安,溫柔地寬慰了她許久。晚上一起寫作業,連她發獃都沒打斷她,直到她想明白了,表明決心般寫下這張紙條,他毫不猶豫地給了她這樣的回復。
那時她對這三個字的理解是,有些人只能陪伴一小段旅程,但還有一些人,可以彼此見證人生中最重要的時刻,並且陪伴一生。
十四歲的她,好像比二十四歲,更頻繁地思考一生與永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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