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6 章 那點命中注定
沈添青已經很多年沒感覺到這種恐慌了。
她接受檢查的時絮一直陪着她,陳歌妮去做了筆錄，這場事故沒有造成死亡，但是人的確是譚檀推下去的。
又介於是一家發生的事,處理起來也很棘手。
肇事者還躺在加護病房裏。譚檀幾乎就剩一口氣了，到現在人都沒醒，植物人的概率很大，就算僥倖醒過來也是半身不遂，終身無法自由行動。
時絮看着陳歌妮兩頭跑,原本是光鮮亮麗的貴婦人,現在跟普通的母親沒什麼兩樣。
沈家一團糟，前幾天時絮還撞見過陳歌妮跟沈添青的父親沈鴻振吵架,這對夫妻年齡相差很大，從在一起到現在都沒紅過臉。陳歌妮哭得格外狼狽,男人站在一邊毫不言語,臉上冷冰冰的。
時絮只見過沈鴻振一面，沈家的男人保養很好,跟實際年齡看上去有些差距。年三十那一面沈鴻振還挺和善,現在大發雷霆之後明顯不想理會陳歌妮的哭訴。時絮只是經過,她跟轉身走過來的沈鴻振打了個招呼,也就走了。
陳歌妮的哭聲聽上去格外凄涼，時絮一點感覺都沒，上輩子她見陳歌妮,對方那點輕蔑雖然對時絮造不成什麼影響,卻依然有種高高在上。沈添青跟時絮一起的時候,提到的陳歌妮,確實是偏心的。
只不過沈添青這人是個紙老虎,媽寶是媽寶,但好歹沒什麼都聽她媽安排。
在感情上她一意孤行，硬生生地讓人不敢再安排她。
這也意味着陳歌妮的強勢並不是沒辦法拒絕的，而譚檀有那麼多機會可以翻盤，她卻選擇避開。
時絮一直陪着沈添青，她把自己的系統面板翻了個遍。當初離開端腦的時候，她把自己的家當都給孟蘅了。時絮原本面板里的那些玩意根本帶不走，很多道具如果沒有管控給一個普通人用，都能造成秩序失衡。
當年7707就跟時絮調侃過：“在端腦打工賺的東西你一分別想帶走，這些積分補償不都是在空間內流轉的？”
這人當年勸過時絮，“你走了也是白搭，跟凈身出戶有什麼區別。”
時絮沒搭理她的風涼話，她哪不知道7707也想走。只不過這個人做任務全憑藉心情，跟唯看通關率的時絮不同，她給時絮一種一直在試探端腦底線的感覺。
也就是7707這樣，時絮在休假的時候做了個很沒意義的舉動。
她在自己的面板道具包里加了個隱藏鎖，這個鎖是任務世界作為遊戲npc的宿主無聊的時候跟時絮嘮嗑提到的。
這位宿主本來就是一串代碼，也不知道端腦是從哪裏找來的這些成精玩意，什麼都吃得下。
這個任務結束之後，時絮試了好幾次，發現上鎖沒事，如果上鎖后自己打開，就會被端腦發現，然後連帶道具直接銷毀了。
時絮積分很多，平時也沒什麼消費欲。所以沒事就清理自己的道具包，那個鎖到最後也是個雞肋玩意，離開端腦屁用沒有。而她的目的從來都是離開端腦，所以也沒怎麼往裏塞東西。
那天情況緊急，時絮臨時用了減速工具，但在等沈添青做手術的那漫長的時間裏。在別人眼裏的時絮在發獃，她依然在檢查自己的系統。
因為當初說好給自己的補償端腦沒給，所以後來直接把系統面板都還給她了。
以端腦的摳門樣，應該沒這麼好心。
時絮也不是沒想過其他可能，但既然都脫離了端腦，她實在不想再深入了，就一直沒再管。
可是焦灼的長夜燒得她渾身都無力，時絮到底還是打開了那個自己從前上鎖還一直沒打開過的隱藏道具包。
裏面的道具屈指可數，但時絮想要沈添青好。
哪怕付出別的代價。
【請輸入密碼】
【sxjyhj】
【已選擇事件邏輯修復工具】
【已選擇高級治療工具，請注意此道具並沒有恢復如初功能，請疊加事件邏輯修復工具使用】
【指紋解鎖已失效，用戶已註銷權限】
【申請輸入聯合兌換碼】
【已輸入】
【生效中……】
沈添青轉入普通病房后還是繼續住院，劇組的人來探望了一輪，林馳沒打算拖進度，讓導演組自己按照b方案進行。
在電話會議里也沒怎麼說話。
她從那麼高摔下來，譚檀的結果大家也都知道，都覺得沈添青這個傷勢，已經算是最好的結果了。
輕微腦震蕩，左小腿原本是骨折，後來再複查，發現是骨裂，內傷也都是不棘手的程度，可能唯一難痊癒的就是視力，從剛醒來的看不見到現在，她起碼能看清人的臉了。
時絮早上去拍了幾條，中午過來的時候林馳跟晏牧雨來了。
林總在沈添青出事那天來了一趟，安排好了之後又先走了。
時絮還沒進去，後背就被人拍了一下。
晏牧雨打了聲招呼：“孟蘅老師下班了？”
沈添青循聲望了過來，喊了一聲孟蘅。
那聲音嗲得渾然天成，搞得坐在一邊削蘋果的林馳都有點手抖。
晏牧雨直接噴了，她這人極其自來熟，挨着時絮笑：“厲害啊孟蘅，降妖除魔有一手。”
沈添青：“你罵誰呢。”
晏牧雨：“誇你呢，小妖精還不是最高誇獎嗎？”
沈添青被噁心得不行。
她倆陪了沈添青一上午，目睹此人那繁瑣的換藥流程，實在是心有餘悸。
現在插科打諢，心裏還在後怕。
但又不知道怎麼說，大義滅親這種事一般也都是故事，肇事者還躺在加護病房一點知覺都沒，起訴了也沒用。
但是沈添青到底怎麼摔下樓的網上傳得實在太廣了，造謠的太多。
還有的說是沈添青開part玩嗨了掉下去的。
也有直接指責餐廳保護措施不當。
至於孟蘅為什麼在現場，時絮自己轉發微博說了。
要和沈添青出去打氣球。
她的坦誠和姜柳新的策略背道而馳，直接把人給氣得大發雷霆。
時絮倒是不太所謂，直接在電話里說：“我會因為這個掉代言嗎？”
姜柳新：“……不會。”
“我會因為要跟沈導去打氣球失去試鏡名額嗎？”
姜柳新：“……不會。”
時絮笑了一聲：“所以沒問題，之前的甜美人設不適合我，現在要立一個開竅的演員也不適合我。”
時絮這段時間都有空就在病房陪着沈添青，醫院外的媒體都懶得拍她了。
實在是太坦蕩了，而且很奇怪的是，對着孟蘅這張臉，居然讓人問不出話來。
怎麼有人用臉罵人啊。
姜柳新嘆了口氣。
時絮：“也沒公開啊，我只是關心導演欸。”
姜柳新：……
你的口氣很茶。
時絮也沒撒謊，她那天確實是要和沈添青去打氣球的。
這人說要重溫舊夢，以前時絮去遊樂場打氣球的獎品永遠給她最沒用的，她要一雪前恥。
把時絮逗得不行，一雪前恥哪能這樣用。
不過依照沈添青現在的身體情況，打氣球這項活動可能得挪到年底了。
沈添青被晏牧雨這麼一打岔，等時絮坐到她床邊的時候才反應過來。
時絮的手一伸到她手邊，沈添青就火急火燎地拉上。人又要往時絮那邊挨，硬是讓一邊的林馳生出了一股兒大不由娘的感覺。
晏牧雨直接呆了，她對沈添青這樣還能精準找到孟蘅肩頭的行為表示不理解。
“我看你是完全好了吧，恢復的真夠快的，果然是老天爺長眼。”
沈添青嗅着時絮身上的味道，要不是手上還打着吊針，都要纏在對方身上了。
“我盲了。”
她又去貼時絮的肌膚。
時絮哭笑不得，一邊跟晏牧雨說：“能看到的，就是現在看不是很清楚。”
晏牧雨噢了一聲：“我之前聽說你也是這樣，反正會慢慢恢復的嘛。”
沈添青悶悶地說：“我還要拍你的。”
時絮：“拍唄。”
沈添青：“我難受。”
時絮一下子緊張上來：“哪呢？”
沈添青：“心裏難受。”
她哪怕是瞎了還是一副色上心頭的樣子，晏牧雨抽了抽嘴角，覺得這一幕少兒不宜。
林馳低着頭認真削皮，“我們要避開嗎？”
時絮的手被沈添青抓着點在胸口，下一秒自己就收回來，沈添青很不滿地哼了一聲。
晏牧雨頭皮發麻：“差不多得了啊，看你生龍活虎的我就放心了。”
生龍活虎誇張了，時絮垂眼，看着沈添青蒼白的皮膚還有頭上的紗布，打了石膏的腿。
這還能見的。
沈添青捏着時絮胳膊上的肉，問她：“你不是轉行了嗎？”
晏牧雨嗤了一聲：“轉個屁，我才不當秋潮的經紀人。”
沈添青幸災樂禍地笑了一聲：“你不想當，多得是人想當呢。”
秋潮在國外的行程結束，她跟老東家解約，現在打算自己成立工作室，她的身價和實績擺在那裏，經紀人確實是隨便她挑。
但不知道為什麼她找的是晏牧雨。
晏牧雨一臉菜色，“我也不稀罕，要不是……”
她一臉難以啟齒，沈添青扳回一局，看向時絮，彷彿想要讓時絮誇她。
時絮小聲地說：“她還是經紀人？”
跟咬耳朵似的，是沈添青最愛的親密行為之一，如果她現在有尾巴，哪怕是病體，也能瘋狂搖了。
“鯨魚本來就有娛樂版塊的，她以前做過的，只不過都糊了。”
沈添青講得一點都不輕，也不給晏牧雨面子。晏牧雨無語地拿走了林馳削好的蘋果，憤憤地咬了一口：“是啊，我們鯨魚是很喜歡跟挂名工作室合作的，孟蘅你不是有自己的工作室嗎？歡迎合作啊。”
她的聲音橫平豎直，沒有半點波瀾，是獨特的辨識度。
“我也沒經驗，之前就說一給你老婆設計小破玩具的。”
晏牧雨跟時絮說話的時候也很自然，但是老婆兩字卻讓沈添青爽到了天靈感，那點蒼白的臉色都因為興奮變粉了。
時絮看了眼沈添青，想到對方公寓那一籮筐的奇形怪狀的東西，從喉嚨蹦出一句：“你真厲害。”
晏牧雨幽幽地嘆了口氣，“是啊，專業不幹，還要去干演員的雜活，呵呵。”
沈添青：“干演員的另有其人吧？”
她雖然眼睛跟半盲一樣，但是嘴巴還是一如既往地藏針，晏牧雨這個身經百戰的都覺得被傷害到。
林馳接受到晏牧雨的求救信號，轉移了話題，“之後孟蘅還有一檔綜藝的。”
“跟晏牧雨的差不多，生活類。”
晏牧雨：“欸，我不是生活哦，我是帶着藝人大冒險。”
沈添青撓着時絮的掌心，“是什麼類型？”
時絮想起之前看的，自然地回答：“戀愛綜藝。”
沈添青：“什麼！”
她差點要坐起來，又被時絮按了回去。
“這不重要。”
沈添青：“重要！很重要！”
她舔了舔嘴唇，還想說什麼，發現陳歌妮進來了。
林馳打了聲招呼，連帶着晏牧雨寒暄了幾句，就先走了。
病房裏時絮還坐着，陳歌妮看孟蘅的時候心情就特別複雜。
以前是時絮，現在是孟蘅。
之前兩個女兒為了時絮鬧成那樣，現在孟蘅作為導火索，居然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甜囡，剛才換過葯了嗎？”
陳歌妮過來，時絮本來想站起來，又被沈添青拉起來，她不讓時絮起來。
沒插針的那隻手緊緊拉着時絮的手。
“換過了。”
沈添青現在看着好像沒什麼大礙，但時絮知道她總是半夜驚醒，總是夢裏還在墜樓。
像是無休止的重複落下。
劇組的戲份還在跟進，拍戲對時絮來說很輕鬆，沈添青的團隊本來就有應急的方案，一些核心劇情還是等沈添青接手。時絮沒事就一直在醫院，花很大功夫把人哄睡着，然後進入對方的夢裏，去擁抱她。
陳歌妮看着兩個人交握的手，看着自己女兒明顯依賴的態度，她覺得孟蘅對沈添青的意義都不一樣了。
“那就好，你爸爸在你睡着的時候來看過你了。”
沈添青噢了一聲。
陳歌妮又看了眼時絮。
時絮：“我要迴避嗎？”
沈添青：“不用！”
陳歌妮有點尷尬，她嘆了口氣：“甜囡，媽媽對不起你，我實在沒想到你姐姐會變成這樣……但是她……”
譚檀是故意殺人，當時周茵看得清清楚楚。沈鴻振讓沈清朗竭盡全力把人治好，巴不得走完流程送譚檀進監獄。因為這事，沈鴻振跟陳歌妮已經鬧到了離婚的地步。
陳歌妮看着沈添青，沈添青咬着嘴唇，低着頭。
時絮讓她靠着自己，一邊放鬆她的身體。
“媽……那我呢？”
沈添青從來沒覺得陳歌妮偏心自己，她不知道譚檀為什麼會這麼覺得。站在沈添青的角度，陳歌妮對姐姐才是無條件的好。
就是因為譚檀說的自己是外人，陳歌妮才會加倍地補償。
她們年紀差很多，可是譚檀得到的是媽媽全部的愛。
陳歌妮覺得她是沈家的女兒，有哥哥幫忙，爸爸也會給她很多東西，壓根不需要太操心。
唯一要操心的就是她的心病，哪怕陳歌妮疼她，在這件事上，從來只會讓她原諒譚檀。
然後說你啊，就是想不開，太死板了。
反正時絮都死了。
反正，時絮，都死了。
可是時絮坐在我的邊上。
“如果躺在最那邊的是我，如果掉下來的只有我一個，你會把姐姐送進去，還是也就這麼算了？”
她問的聲音都帶着抽泣。
時絮摸着她的頭，陳歌妮急忙擺手：“不會的不會的，甜囡，你怎麼能這麼想呢？”
沈添青：“你忘了為什麼會被她拉過去嗎？是因為她要把你殺了。”
沈添青發瘋的時候總說我怎麼怎麼你，時絮都聽厭了，像是小孩的發牢騷。
一點都不凶。
但這一次譚檀的出手，帶着血腥味。
如果不是最後沈添青狠狠拉住譚檀，那可能掉下來的真的只有她一個。
那麼高的位置，卻離煙花那麼近，那一刻沈添青特別絕望。
她覺得自己總是來遲一步，當年是，現在是。
時絮都回來了，我們才剛剛開始，好像就要結束了。
她的眼淚被時絮接住，最後是輕柔的擦拭。
陳歌妮百口莫辯。
時絮抬眼：“阿姨，你可能不知道，你對譚檀小姐特別縱容。”
“對我們小囡卻很指責。”
你怎麼能，你為什麼不，你這孩子太不懂事了。
沈添青今年是不小了，但是她這些年被包裹在別人眼裏特別好的家庭氛圍里。
實則是長兄如父，年紀差太多，親密不得。
長姐的親密綿里藏針，她逆來順受，又覺得自己想得太多。
母親的疼愛分成兩份，自認為是平均主義，但是人心向來就是偏的，偏到最後，還要推卸責任。
時絮心疼極了，她對陳歌妮說：“阿姨，你本質就是覺得我們添青姓沈，有人疼，也不用愁別的，反正哥哥和父親會兜着，但是譚檀不是。”
“就是你給了譚檀這種親疏有別，才讓她有了傷害妹妹的理由。”
沈添青抓着時絮的手，像是攥住了天下獨一無二的一份疼愛。
是她掙來的。
沈添青看似什麼都有，其實都隔着一層膜。親近的人有了親近的人。她依賴譚檀，譚檀抱着惡意，歪打正着，讓她喜歡上了時絮。
後來時絮不在的日子，這份愛支撐着她，是時絮覺得虛幻又不真實的了解。
可是那是沈添青對愛情所有的幻想。
那天颱風過境，大雨滂沱，風聲呼呼。
時絮在兌了一個雞肋的道具哄沈添青開心，一瞬間滿室流星如雨。
時絮說：“我沒你想得那麼好，也有缺點，並不是神，也有無能為力的時候。”
沈添青卻抱着她，她的眼像是落了星屑，滿眼歡喜：“可你滿足我對愛所有的幻想。”
“時絮，我喜歡你是命中注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