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送上門
輪椅在木質的地板上滾動着,發出咕嚕嚕的響聲。
青薈挑開用草珠子穿成的門帘,推着俞靜宜來到俞家夫妻面前。
俞靜宜迎着母親疑惑的目光,道:“爹這樣說,如果他不想娶我,便不好繼續留在咱家了,他或許為了留下來而委曲求全。”
“那你說該怎麼辦?”郭芳蕊含着幾分揶揄的口吻,俞靜宜對衛衡的心思,作為母親,再清楚不過。
俞靜宜也是考慮到這一點,不能直接以自身的意願當作拒絕的理由。
前朝末帝信奉鬼神之說,聽聞為一人修建一萬座寺廟便能得道升仙,耗費了大量的人力物力來實現,國庫無法支撐就提高賦稅,強征勞役。
百姓們活不下去都跑去出家,官府會給出家人提供能夠維持基本生活的糧食,無需付出任何代價,勞動力都出家了,國力大幅衰退,不等一萬座寺廟建成,本朝開國皇帝就殺進皇宮,把昏君送進寺廟,取而代之。
有這亡國的先例,本朝對這類事件十分敏感,她把重生一事說出來,父母雖然不會外傳,但他們有遇事都要商量一下的習慣,一旦被旁人聽去,會惹來殺身之禍,還是爛在自己的肚子裏為好。
她道:“父親就直接對他說,將他收為養子,讓他成為咱家的孩子,如果他對我有意,自然會拒絕。”
頓了頓,她補充道:“在他給出結果之前,千萬不要提及為我招婿一事。”
理是這麼個理,郭芳蕊還是想爭取一下:“不提的話,他同意了怎麼辦?好歹提一嘴,讓他往那方面想一想。”
少男少女情竇初開,不直接點破,可能就那麼懵懵懂懂地過去了。
脫口之後,再想反悔就不是那麼回事了。
白撿個兒子當然好,但女兒的未來更重要,等養子娶了媳婦,指不定就容不得這個殘疾的小姑子了。
這是作為母親的私心,不好挾恩圖報,但用恩情加點分也行啊。
“同意了不是更好,等他成為我哥哥,就不會有人亂嚼舌根,待生意好起來,我們也好儘快攢足錢,把他的玉佩贖回來,晚了,指不定就被旁人買走了,那可是唯一能找回他家人的信物。”
正酒令辦下來,他們家卻沒有錢買一間店面開酒肆,開酒肆要挖酒窖,僅是租用,東家肯定不會同意,衛衡把玉佩當了才湊夠錢。
“可……”郭芳蕊還想說什麼,俞靜宜繼續道:“從那塊玉佩就能看出,衛衡哥哥的家世比我們家好多了,那樣的人家怎麼捨得讓兒子入贅,若是哪天他家裏人找上門,又或是他恢復記憶反悔了,女兒又該如何自處?”
看到母親眼中的晦澀,她安慰道:“只要解決眼前的麻煩,爹和娘有大把的時間可以為我挑選一位如意郎君。”
聽到後面四個字,郭芳蕊嗔罵道:“小姑娘家也不害臊,把如意郎君掛在嘴上。”
俞景山跟着道:“在縣裏也就罷了,來到城裏,可不能像以前一樣,想什麼說什麼,要有女兒家的樣子,不要讓人落了話柄。”
城裏人本就看不上他們這些從小地方搬過來的,他不想女兒被罵鄉巴佬,粗鄙不堪之類的言辭。
連青薈也沒能倖免,被好一番訓斥。
若非情況特殊,俞靜宜從不挑戰父母的底線,如若不然就會像這般,被兩人連手夾擊。
目的達到了,俞靜宜趕緊找了個由頭,讓青薈把她推回後院。
等她離開,俞家夫妻雙雙嘆氣。
按照女兒的意思,哪裏是試探,是完全杜絕了將衛衡招為贅婿的念頭。
女兒想到的事,他們不是沒想到,只是這樣一來,若衛衡能夠找到家人離開這裏還好,眼不見為凈,若一直留在這裏,讓女兒目睹喜歡的人與旁人成親,實在是太殘忍了。
不過她自己能想到這些,想必已經想開了。
……
驕陽下,衛衡迎風勾出一抹淺笑,他面容俊美,身姿挺拔,一身商戶的打扮難掩他與生俱來的貴氣。
他馬不停蹄地跑了數日,終於在流言蜚語沒有傳播到的地方,談下了一間酒樓和一間青樓的供貨。
玉佩當了七千兩銀子,贖回來卻要一萬兩,且一個月後就會從活當轉成死當,他要儘快賺足一萬兩,把玉佩贖回來。
前世,他的玉佩被人帶到了京城,所謂的親人才會來尋他,趁着他失憶,為他精心設計了一場騙局。這一世,他會留在雲州城,當俞家的贅婿,和俞靜宜相守到老。
待風塵僕僕地回到酒肆,他特意擺正了衣領,拂去衣袍上的摺痕才跨進門檻,心潮澎湃。
他知道,岳父岳母為了解決眼前的困境,會和他提起招婿一事,然後,他就能順理成章地迎娶俞靜宜,不,是嫁給俞靜宜。
都是一樣的。
果然,俞景山一副等候已久的模樣,看到他,立刻讓郭芳蕊將提前備下的酒菜盛上來,與他相對而坐,邊吃邊聊。
酒過三巡,俞景山紅光滿面,似有幾分醉意,說話的時候,舌頭有些僵直,含糊不清。
衛衡卻知道,這位岳父大人自小泡在酒窖里,把自己修成了酒瓮,千杯不倒,臉紅,那是熱的。
岳父大人這一手的好處是,清醒的時候難以啟齒的事,可以藉著醉意說出來,不算他臉皮厚,被迫妥協的事睡一覺,只當酒後胡言,已經忘記了,不作數。
上一世,在這個時候,他萬萬想不到看上去老實巴交的岳父大人會有這樣的心計,後面才知道,這是俞家祖傳的套路,連同釀酒方子一起傳給了他。
俞景山打了一個酒嗝,眼神迷離地說道:“不瞞你說,第一次看到你的時候,我特別失望,我多希望回來的是我兒,縣尊大人命人把你送到我家,讓我把你當成兒子養,我是不願意的,你有你自己的家人,怎麼可能給我當兒子。”
開始了開始了,岳父大人馬上就要說到招婿的事了,衛衡有些小激動。
提到長子,俞景山抹了一把濕潤的眼眶:“等你睜開眼告訴我,你除了名字什麼都不記得的時候,我就想,一定是老天爺知道孩子他娘不能再生,可憐我們一家子,把你送到我們家,從那個時候起,我就決定把你當成親兒子養。
但半路父子還要你情我願,我現在問你,你可願意?如果有一天你找到家人,我不會強留你,只希望等我和孩子他娘百年後,你能幫我們照看一下靜宜。”
衛衡心想,一個女婿半個兒,贅婿就是兒子,沒錯了,當即跪下:“我願意,我一定會照顧好靜宜,只要我活着,絕不會讓她受委屈,老天爺把我送到這裏,就是為了讓我給您當兒子。”
“好。”俞景山大喝一聲,上前扶起衛衡:“好快起來,明日就隨為父一起去府衙給你辦理戶籍,昭告街坊鄰里,從今往後,你就是俞家二房的老二,靜宜的兄長。”
扭頭吆喝了一聲:“孩子他娘,再拿兩壇酒過來,今晚,我要和咱兒子喝個痛快。”
“哎。”郭芳蕊應了一聲,聽不出喜怒,含着一股塵埃落定的意味。
若是丈夫要和她的長子拼酒,她絕不同意,那就是浪費,只有喝白開水的份,不過衛衡的酒量尚不得而知,倒是可以藉此機會了解一下。
成為俞家的兒子,就要開始學習釀酒的手藝,酒量很關鍵。
別像她,早年,多聞一口酒氣就醉了,直到現在,也不敢在酒窖里久呆。
衛衡:“……”
啥?
不是夫婿嗎,怎麼是兄長?
衛衡看着岳父的大紅臉,心道,難道岳父真的醉了,又或是自己醉了,產生幻覺了?
等郭芳蕊拎着酒罈子過來,衛衡鄭重道:“我想給你們當兒子不假,可我是想和靜宜結為夫妻。”
衛衡磕了一個頭,從袖子裏拿出酒樓和青樓下的訂單,連同訂金一起奉上:“我身無長物,也沒有家人,我想入贅俞家,給俞叔俞嬸當上門女婿,和你們一起經營酒肆,讓這雲州城的人和靈溪縣的人一般,喝酒就想到俞家酒肆。”
事到如今,只能自己送上門了。
俞家夫婦各執一份訂單,雙眼放光,要知道,就是靈溪鎮的酒肆也很少接到這樣大的訂單,而且上面言明了,若是客人滿意的話,會長期合作。
對俞家酒肆來說,附加的條件可以省去。
俞景山除了祖傳的手藝,還有與生俱來的天賦,他釀出的酒,隨便拿出一種,在老酒蟲面前都不虛的。
衛衡有這樣的本事,他說出那番話便不是在畫餅,是真真有可能會實現。
夫妻二人對視一眼,由郭芳蕊扶起衛衡,正色道:“好孩子,能有你這樣的女婿,我們當然高興,可入贅是要一家人都同意才行,你現在沒有記憶,說不定你的家人正在找你,不能草率地做出這樣的決定。”
衛衡道:“我這條命都是你們救回來的,你們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我會為你們養老送終,我在此立誓,就算我恢復記憶,找到親人,也絕不會離開。”
俞家夫婦與他相處一年有餘,知道他不是輕易許諾之人,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肉自己跳進鍋里了,還不趕緊起火燉上。
得到俞家夫婦的首肯,衛衡會心一笑。
未來的翁婿兩人開懷暢飲。
郭芳蕊來到後院,抱着女兒說出喜訊。
殘疾的女兒後半生有了依靠,哪怕讓她現在死去,都能安心合眼。
俞靜宜:“???”
看着她娘喜極而泣的面孔,她實在說不出反對的話,也想不出還有什麼反對的理由,能說的都說過了。
趁着爹娘沒有呆在一處,她讓青薈用輪椅推着她來到店裏。
就見她爹一口一個賢婿,衛衡一口一個岳父大人,沒話也要喊一喊,喊一聲碰一下杯,碰一下喝一杯,你來我往。
她爹一臉蹭到酒的喜悅,衛衡已經喝醉了,笑得像個傻瓜。
平日裏,她娘捨不得讓自家暢飲的老酒,在旁邊排成一排。
就憑這些酒,她對她爹說什麼都白搭。
而今夜一過,養子的事也不用提了。
誰會收對自家女兒有別樣心思的男人當養子,不是自己給自己找麻煩嗎。
結親的事,板上釘釘了。
俞靜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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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評論,大家有誤解,我解釋一下,女主並未妥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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