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盧燦反擊
戈登的條件,還真讓盧燦愣在那兒。
他對歐洲的油畫、水彩、粉彩、炭筆畫甚至墨畫,都算得上小有研究,也有心得,可是,對於北美的現當代畫派,真心不是很熟悉。
北美現當代畫派與歐洲傳統畫派的區別,真這麼大么?
大!超級大!
如果說垃圾箱畫派,還只是北美繪畫藝術對歐洲傳統繪畫的一次風格突破的話,它畢竟還在正常繪畫範疇內,還能理解與接受。
那麼,表現抽象主義更像是一次對歐洲繪畫的傳統意識和思想的重大叛逆,它已經從邏輯思想和繪畫方式上,拋棄歐洲傳統繪畫,譬如波洛克的“行動繪畫”和“無意識繪畫”……
這還不是最嚴重的,多少它還能算是手工繪畫吧。
最嚴重的是波普藝術,那簡直是對歐洲傳統繪畫的徹底顛覆與變革,不僅從繪畫思想、方式、行為結構上改變,更大量引入當代科技,讓“繪畫”已經不再是“繪畫”,你可以將其當成“高科技影印”或者“拼圖拓版”,完全沒問題。
譬如安迪·沃霍爾,這位波普藝術的集大成者,他一直試圖完全取消藝術創作中手工操作因素!上帝,難以想像,“繪畫”這一職業,完全取消手工操作,它還叫“繪畫”么?
事實上,安迪·沃霍爾的所有作品,都用絲網印刷技術製作,形象可以無數次地重複!
關鍵是他的作品,賣得還非常火!
所以,盧燦還真心沒把握去甄別鑒定一張北美畫作——萬一戈登拿出來的作品,是現當代抽象主義作品,或者波普藝術的絲網印刷作品,怎麼辦?
這兩者,基本上屬於他的知識盲區。
德佩施·索爾嘴中叼着煙斗,弗里德曼揉着雪茄,都在似笑非笑地看着這位亞洲年輕人。
尼迪克毫不掩飾臉上的冷笑,拉麗思的嘴角上翹,同樣露出一絲譏笑。
溫碧璃和嘉妮都是一臉怒色,可這會兩人都說不上話……
氣氛有點僵。
盧卡斯完全不明白,剛才不是挺好的么?怎麼突然之間,氣氛就變了?
他圖緩頰,抬抬手笑道,“蓋提先生,維文,兩位同時喜歡這些藏品,這是我的驕傲!只是……兩位為什麼不嘗試着用其它方式完美解決……譬如,將你們的需求告訴我,盧卡斯畫廊肯定會竭盡所能,滿足兩位的需求!這不是更好嗎?”
戈登側臉看了他一眼后,沒接話,依舊迴轉目光笑眯眯盯着盧燦。
盧燦被他這一眼,堵得……
只好聳聳肩,對着戈登高舉雙手,笑道,“OK!那就讓我見見蓋提先生的收穫。我年輕見識與經驗不足,即便失敗,以後還有機會去彌補,蓋提先生,是不是這個道理?”
他的話似乎有些示弱,可是,卻讓戈登的眉頭微皺——對方似乎在提示,他還年輕……
年輕意味着無限可能。
今天的事情,即便加上兒子尼克迪的事,都不算大,所以,戈登很快笑着舉舉手,笑道,“你說的,我信,今天權當交流吧。”
戈登·蓋提沒說賭約算還是不算,不過,態度緩和許多,給自己留下後路。
很快,蓋提的保鏢送來一幅被牛皮紙包裹得嚴實的類似畫框一樣的物件,擺放在收拾乾淨的茶座上,在戈登的示意下,又將表面的牛皮紙撕掉,露出裏面的橡木畫框和畫面。
盧燦站起身,幾乎所有人都隨他一起圍攏過去。
最中間的自然是盧燦,他站在畫幅的正面,溫碧璃和嘉妮一左一右站在他的身後。
溫碧璃更細心,站在盧燦身側,偷眼觀察稍後當“評判”的兩位教授——德佩施·索爾教授以及弗里德曼副館長站在畫幅的兩側,看到畫面時,不約而同皺了皺眉頭,應該都沒見過這幅畫。
戈登依舊坐在那裏,盤玩着手中的石楠木煙斗,神情似笑非笑,有點“坐枱看戲”的味道——他應該已經知道這幅畫的結果,所謂找兩位教授看看,或者是驗證,或者乾脆就是託詞。
至於其他人,或佔據一角,或在外圍透過縫隙朝里看。
再說盧燦。
站在畫框前,右手揉了揉眉心,有些慶幸不是波普藝術——那玩意如果不署名,真的很難通過拼圖風格和色料運用來判斷出作者。
只是,抽象表現主義畫作,自己也不算很熟啊!
棕褐色的底料,讓畫面看起來非常骯髒、陳舊以及破爛,事實上這只是視覺感官而已,畫幅和畫面都很完整,唯一欠缺的是署名!
畫幅的中部,又撒了一層深藍色的顏料,似乎很隨意,讓這些藍色顏料呈現一種不規則的團狀。
一道白色橫線和一道黑色的曲線,簡單構成一個類似魚的形狀。這條“類似魚”的形狀,又被其它四條隨意的曲線,切割得七零八落。
這四條曲線,在“類似魚”的頭部,形成一個“類似魚眼”的橢圓形狀。
在“類似魚”的脊部,畫家再度噴洒不規則的橙紅色,腹部和頭部,則噴洒白色顏料……
盧燦真想罵一句,去特喵的,就不能好好繪畫么?
你特喵究竟想要表現什麼?
倒也不是一點都看不懂,最起碼盧燦能猜測到,畫家可能是在信手塗鴉之後,再給這幅畫作加以命題,應該是表現“魚被殺死之前的絕望”,想要體現生命的殘酷……
可能是這個意思,具體是不是,還真不好說——玩抽象表現主義的那幫畫家,個頂個都是瘋子,不能以常理看待。
盧燦首先排除波洛克,這傢伙不可能“如此理智”,他的作品比眼前這幅,瘋狂十倍。
倒是和德·庫寧的風格,有些接近。
只是……
盧燦回想着展廳中看到的那幅德·庫寧的《挖掘》,以及自己曾經簡單了解過的有關德·庫寧的介紹……總感覺兩者還是有些差別。
德庫寧確實喜歡運用各種色彩來表現象徵主義,可是,他的繪畫理念與波洛克接近,喜歡“舞蹈般作畫”,他的畫面上,不論形象的或抽象的內容,都沒有任何的約束,構圖、空間、透視、平衡,等等傳統繪畫技法和審美觀念一掃而空,他討厭一切橫加給繪畫的束縛。
因此,不太可能出現這種幾根線條勾勒“類似魚”的形狀。
因而,盧燦又將德·庫寧排除。
又聯想到弗朗茨·克蘭、羅伯特·馬瑟韋爾,以及克拉斯納。
羅伯特·馬瑟韋爾很快被盧燦排除,這位畫家喜歡大面積運用多種純色來構成畫面,像眼前這幅混雜色,不是他的風格。
克拉斯納是波洛克的妻子,也是抽象表現主義畫派的代表人物之一。
她也很快被盧燦排除——克拉斯納的畫作風格,與丈夫波洛克很近似,兩者的區別是,波洛克喜歡用網狀線條來呈現,而克拉斯納則是用各種各樣、無序的色彩拼圖來體現。
她也不可能用“類似魚”的方式來呈現畫面。
會是弗朗茨·克蘭嗎?
應該也不是!弗朗茨·克蘭的特點是“傻大黑粗”,喜歡用刷子作畫、喜歡用黑色、喜歡模仿中國書法的“點橫豎撇捺”來繪畫,風格粗獷。
會是阿德·萊因哈特?
阿德·萊因哈特也是抽象表現主義畫家,只是阿德的風格,更傾向於幾何拼圖和矩形圖,與這種擬物表現方式,區別甚大。
短短三五分鐘,盧燦的腦海中,閃現過至少十位他所知道的抽象表現主義畫家……從這一點來說,他雖然謙虛說不懂北美畫派,其實比絕大多數藏家,了解還是要深刻。
只是,這些人,沒有一位能對得上。
這就很讓他糾結!
站在他身側的溫碧璃更着急。
她一直在冷眼旁觀周邊其他人的神情,好在她發現,不僅盧燦在糾結,德佩施·索爾教授和弗里德曼副館長,同樣眉頭緊鎖;今晚的聚會主人,盧卡斯·保羅叉着下巴似乎也沒看懂;至於那位貝爾小姐和尼迪克,則在竊竊私語,小聲討論着,估計也沒有答案。
還有剛才圍攏過來,透過縫隙往裏看的傑爾斯,以及諾德勒畫廊的經紀人何塞·卡洛斯,耶魯大學的奧茨夫婦……他們的表情似乎也不輕鬆。
如果包括兩位大師在內的其他人,都沒能說出一二三來,阿燦即便鑒定錯誤,也沒什麼。
溫碧璃手按在胸口,輕拍兩下,舒了口氣。
就在她鬆了口氣的時候,只見阿燦低頭,手指在畫面的邊角、怪模怪樣的“魚”身上,以及天藍色的顏料上來回蹭了兩下,然後抬手看看指腹,再捻捻。
阿燦似乎在思考什麼,再度一動不動。
此時,距離這幅畫亮相,已經過去十五分鐘,戈登已經抽完一袋煙。他的眼光在全場幾人身上尋梭一遍,盧燦沒能鑒別出來在他看來很正常,可德佩施·索爾教授和弗里德曼倆人的表情也不輕鬆,就讓他有些驚訝。
這件作品,是他前幾天從紐約米歇爾·羅森菲爾德畫廊購置的——向他這種富豪,藝術品鑒定顧問不止一位。這次,他將這幅未署名的畫作,帶回洛杉磯的家中,湊巧接到盧卡斯的邀請,便想着將這幅作品帶來,捎帶着讓這兩位幫自己再看看……
可是,這兩人似乎都沒人出來,這就讓戈登·蓋提有些不安。
他拿着煙斗,欠身笑道,“維文,需不需要我做點提示?這是我從……”
還沒等他說完,盧燦抬抬手打斷他的話,笑道,“蓋提先生,剛才我只是走入思維誤區,你的這幅畫作,原作者不是美國人,對不對?”
戈登一怔,繼而微笑着揚揚手,“我可沒說畫家是美國人!”
不是美國畫家?現場其他人頓時一陣唏噓與喧嘩……
抽象表現主義的大本營就在北美,因此,大家習慣性的將北美畫家的風格往裏套。
如此一來,不就鑽入死胡同了么?
單憑盧燦的這句話,已經讓他勝過很多人,甚至可以說已經贏得賭約——沒見兩位被戈登當成仲裁的資深鑒定大師,都沒得出結論么?當然,也許德佩施·索爾和弗里德曼倆人已經鑒定出結果,卻沒有明說,這也是有可能的。
戈登此時真正開始對盧燦感興趣,又笑着問道,“既然你看出這幅畫作出自國外,那麼……應該也鑒定出作者是哪位了吧?”
“你應該是按照法國畫家伊夫·克萊茵的畫作,購買來的,是么?”盧燦雙手抱胸,說話的語氣,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
盧燦的一句話,讓現場所有人,不由自主地發出,“哦”“啊”的感嘆!
“精彩!”這次,真的讓戈登對這位亞洲年輕人刮目相看,站起身,雙手輕拍。
繼而,大廳中響起雷鳴般的掌聲。
即便是與他有恩怨的拉麗思和尼迪克,也不得不鼓掌!
這是對學術與知識的尊敬,與恩怨無關!
盧燦卻一直微笑不語,一直等到掌聲停歇,突然又冒出一句,“戈登先生,很遺憾的告訴你,這幅油畫,是贗品!”
這一句話,真正的石破天驚!
全場呆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