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提烏蘇與故人暢談
儘管提烏蘇疑似非富即貴的身份早就在諾格蘭鎮上被人們有所猜測，但似乎直到那位遊俠小姐的話語才確實證實他的身份。或有人們在餐桌上說他以前肯定是個大貴族，但因為家族被另一個家族摧毀了，於是他就逃亡到了諾格蘭鎮，這是從氏族時代至今就常有的事情；或有人們在床上惡意地揣測，這位修辭學教師說不定與那位冒險者有過什麼令人想入非非的故事；本來一直試圖避免惹人注意、盡量融入本地的作為外鄉人的提烏蘇沒想到竟會因此事再次成為鎮民們口中的八卦話題，但他們卻沒想到那位女冒險者所說的身份高貴並不是指家世而是他曾經的職業。
不過提烏蘇也想不到自己會在這裏與這位曾經見了兩面的遊俠小姐再次相見，儘管這也不知道是福是禍。當全民大會結束過後，他帶着奧德修斯回到家中時，還在等待全民大會上的消息的莉維拉還沒睡下，而是穿着睡衣在起居室等待着，看見他帶着一個陌生的女孩回來也是禁不住露出驚愕之色，於是提烏蘇只好將全民大會上的結果告訴她，並解釋說這位遊俠小姐曾與自己熟識。
莉維拉便只好按着吩咐連忙去準備好飯菜、整理好床鋪，提烏蘇和奧德修斯便只好趁着這段時間聊起話來了。
“辯護士閣下，我倒真沒想到會在這裏遇到你，請相信，我心裏的驚訝絕不比你低，甚至更多更多，因為後來我聽說你已經死在牢獄裏了。”奧德修斯說道，“你當初委託的事情儘管已經被別人搶先了，但我當時一直耿耿於懷，便追查了起來，這一查便跟當時你接手的那件轟動全城的案子聯繫了起來。雖然我也不知道這其中具體發生了什麼，但後來全城人都知道你在牢獄裏暴斃的事情，說是你畏罪自殺，而再後來我就離開羅慕洛城了。”
聽說自己已經被別人當做死人，提烏蘇既覺得意料之中又感到黯然，他對着奧德修斯指了指自己的喉嚨，張了張嘴，然後拿起蠟板和蠟筆來寫。奧德修斯皺着眉看着他這番舉止，似乎明白了什麼，伸出一隻手來阻止他寫下去：“不必寫了，我不識字......你不能說話？”
提烏蘇點了點頭。
“為什麼？”
提烏蘇只好再次以動作來傳達信息，他將拳頭放在嘴邊作出一副仰頭灌水的動作，旋即露出痛苦的神色雙手捂住喉嚨緩緩倒在地上，做完這一切后重新站了起來。這滑稽的表演倒真讓遊俠小姐有幾分忍俊不禁，可她也意會了過來，神色嚴肅地問道：“你被毒啞了？”
提烏蘇再次點了點頭。
“我為你的遭遇感到不幸，那到底又是誰毒啞你的？呃，罷了，不必做了，我大概也看不懂這麼複雜的答案，不過要我說的話，你現在能活着就已經是萬幸了，因為當初你在法庭上拿出證明基督徒無罪的材料時，就已經鐵定會死的。”
提烏蘇驚愕地看着她，完全不明白她的意思。看見他這個樣子，奧德修斯自然也明白了過來，輕笑道：“你肯定不知道自己的敵人是誰吧，不，你知道，但你不知道你最大的敵人到底是誰。”
我最大的敵人？提烏蘇更加不明所以了。
“閣下，在你看來遊俠......或者說冒險者是一種什麼樣的人物？”奧德修斯卻突然轉到了如此奇怪的話題上來。
提烏蘇搖了搖頭，也不知是表示自己不知道還是說不出這麼複雜的答案，不過奧德修斯本來就不期待她的答案，因為她是在自問自答：“在別人眼裏，我們這些遊俠兒肯定是跟宮廷最不搭邊的，但實際上我們比普通人甚至達官貴人更加關注宮廷里的事情，不為別的，就為了我們如何更好地活下去。你在路上行走時，會發現鐵的價格突然上漲，會發現穀物的價格突然下跌，這些變化都與宮廷里傳達出來的法令息息相關，我們只有預測到即將在這片行走的大地上發生什麼事才能更好地規避危險，所以，不客氣地說，我可能比你更了解宮廷里的事情，儘管你是個在上流貴族的圈子裏打滾的狼狽家狗，而我是在郊外里到處周遊的野狗。”
聽了遊俠小姐這番意想不到的正經話，提烏蘇倒是更加認真地注視着她的面孔，想傾聽她會繼續說些什麼。她低下頭去，再次發出一聲輕笑，她用一種諷刺而憐憫的口吻說道：“正因為如此，就連我這個遊俠都知道皇帝是個討厭基督徒的人，你卻將證明基督徒是善良好人的材料交給了他。那個時候他能怎麼辦，儘管基督徒支持一神論，可也是帝國的公民，他作為奧古斯都也會維持表面的公平和威嚴，但他同時也決不能繞過會動搖帝國統治根基的基督徒的，你瞧......這才是你差點被殺害的真正原因。說不定，毒啞你的人並不是你以為的那個人，而是......皇帝陛下。”
提烏蘇深深地被震驚到了，他以一種完全不敢相信的目光緊緊地盯着遊俠小姐，眼瞳顫動，身子發抖，那雙眼睛與其說在盯着眼前白髮的女孩，倒不如說彷彿跨越了半年的時光回到當時作為法庭的阿波羅神殿裏，那時奧古斯都威嚴而肅穆地坐在法官席位上注視着法庭上的人們。
毒害他的可能不是他以為的那個人，而是......皇帝？這個念頭彷彿着了火一樣，讓提烏蘇的整個腦袋都被燙傷了，以至於不敢去觸碰這個念頭。若是當初毒害他的那個人是別人還好，可如果是至高無上的皇帝，他又該怎麼辦，他還要決定復仇么，若要復仇的話他要怎樣向這位至高無上的人物復仇？
不，不......他不敢置信，倒退了好幾步，在燭光的晃動下眼睛仍然注視着眼前的白髮女孩。
奧德修斯笑道：“閣下，你不必如此慌張，這只是我的猜測，萬一錯了呢？再說堂堂皇帝可能也不會使用如此卑劣的手段吧？閣下，毫無疑問，你是個好人，無論是當時你幫助孤立無援的無辜少女，亦或者現在帶着一個異族的奴隸女孩隱居於此，但你該明白，好人是在哪裏都無法生存的，哪怕是在這......因為這裏還有一夥盜賊團和我這個所謂的流浪殺手在啊。”言語之間，她似乎將自己也列入了惡人的範圍內。
“閣下，我十分敬佩你，因為你是個好人，我說這些話也因為你是個好人。”她用充滿憐憫的目光看着眼前彷彿快要崩潰的年輕人，走上前幾步，伸出右手放在他的臉頰上輕輕撫摸起來，“不過......”她身子前傾探了出去，櫻唇湊在了他的耳邊，傾吐着少女的氣息，“我有預感，你很快就會因為自己的好心而被殺死，我的直覺一向都很准很準的。”
言罷，她扳直了身子，收回了手，繼而轉身走出房間來到走廊上，但沒想到在走廊上走了沒一會兒后，就碰見捧着飯菜的純金色長發的女孩用略帶着敵意的目光看着她。
遊俠小姐微微一怔，接着輕笑一聲，似乎沒放在心上，只是說道：“終於可以開吃了嗎？”
莉維拉蹲下身將托盤放在地板上，接着警惕地繞過她往房間門口走去，遊俠小姐回頭注視着她的背影，目光更是恍惚出神了，熟悉的、卻完全不一樣的孩子背影彷彿出現在她的視野內，與莉維拉的背影重疊了起來。她喃喃自語道：“真是讓人羨慕又嫉妒啊，如果當初我也能遇上這樣的爛好人的話......”她頓了一頓，搖了搖頭，露出了自嘲而苦澀的笑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