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二章:勢已盡,莫強求
李峻拉過李暄,讓他守在陳大河的身側,輕聲道:“暄兒,看看大河叔,看看那些戰死的將士們,沒有他們的拚死殺敵,就沒有咱們的大武,你要記住,你們所有的權利和富貴,都是叔輩們用命換來的,來之不易啊!”
“莊主,您說得嚴重了,這是兄弟們應該做的事呀!少主年幼,您別和他說這些。”陳大河見狀,急着想要起身,卻被李峻伸手制止。
李暄也趕忙蹲下身子,扶住陳大河,輕聲道:“大河叔,侄兒雖是年幼,卻也懂得父輩們的不易,侄兒定會牢記爹爹的教誨,永不敢忘記叔輩與將士們的功勛。”
此次,李峻將洛陽城中的將官子弟帶到了軍中,也包括自己十齡的兒子,他就是要讓這些孩子親眼看看殺戮的殘酷,也要讓他們懂得什麼叫珍惜。
天下不是一代人的天下,大武也不能僅靠李峻一人獨撐百年,這需要後輩們來繼承,更需要他們來維持這得之不易的安定。
繼承者的心術不可缺,正確的心術則為天下太平的根本,而這個繼承者不僅僅是指李暄,也包括劉熙、周信、傅倫、江惇這些年少之人。
他們有了正確的心術,才能報團在一起,才能將大武這架戰車平穩地走下去,天下萬民也才能活在一個太平的塵世中。
天下根本沒有萬世的太平,李峻也不敢奢望至此。
他只是希望自己眼見的這一代人能傳承下去,能讓他們的兒孫也知曉生存的不易,僅此而已。
李峻再作了一番叮囑后,走出大帳時,發現范越正跪在帳外。
“你跪在這裏做什麼?”李峻在范越的頭上扇了一巴掌,疑惑地問道。
范越低頭道:“大將軍,是屬下沒能護住陳將軍,也是屬下增援不及時,才讓陳將軍受此重傷,請大將軍責罰。”
聽到范越的話,李峻反應了過來,伸手拉起了他:“和你無關,是姐夫心急了,大河他們都是從李家莊出來的人,是姐夫的老兄弟啦!到如今,這樣的兄弟失去了不少,姐夫愧對他們呀!”
范越跟在李峻的身邊,沒有說話,心中卻是覺得親切萬分。
之前,范越在回話時,看到了李峻眼中的兇狠,那是一種想要殺人的狠絕,他真的嚇壞了。
此刻,聽到李峻的自稱以及動情的話語,范越知道李峻想要殺的人不是自己,而是那些正被圍死在飛霞峪的石趙軍,還有那個石趙的皇帝。
“范越,你暫時領大河的兵馬。”
向前走了幾步,李峻轉頭囑咐道:“不讓你領兵,你姐總是說應該多讓你歷練,如今讓你領兵了,你姐又整天擔心地要命,你也小心點,別丟胳膊少腿的,我沒法和你姐交代呀!”
范越咧嘴笑道:“姐夫,您放心,我保准好好的。”
“放心個屁,你們哪個人讓我放心啦!”李峻笑罵了一句,快步地向中軍大帳走去。
★★★
飛霞峪內,趙國皇帝石虎坐在一塊山石上,目光凶厲地望向左右。
此刻,飛霞峪東西走向的山路已經被堵死,南北兩側的山體陡峭,而且已經有大武軍守在了半山腰處,卡住了容易攀爬的路。
當下,已經不是如何返回鄴城重拾失地的問題,如何衝出飛霞峪,如何突破這如同牢籠的圍困,才是石虎此刻最心急的事情。
之前,由鄴城出兵的時候,石虎所想的事情只有如何屠盡洛陽城裏的人,如何殺光大武軍,應該將洛陽修建成怎樣的陪都。
此時此刻,他在就不再做這些考慮,活下去才是他最真實的想法。
“郭敖和鄧恆的兵馬還沒有聚過來嗎?尋個高處望一望。”石虎站起身,吩咐了一句,朝着一處山崖下走去。
困在飛霞峪已經三日了,一無援兵,二缺軍糧,四萬兵馬擠在這個山溝里,已經快要到糧絕的地步。
石虎希望郭敖和鄧恆能在飛霞峪外攻擊作圍的大武軍,只要包圍圈有所鬆動,自己就能領兵衝出去,只要離開這個死地,一切都還有機會。
不過,石虎的希望終究也只是一個幻想。
李峻命人圍住飛霞峪后,並沒有全力進攻山溝里的石虎,而是利用三天的時間剿滅了郭敖和鄧恆所領的三萬石趙軍,徹底斷絕了石虎的盼頭。
當飛霞峪外圍的石趙軍盡數被滅后,李峻發出了圍殺石虎的軍令。
最初,這場圍殺並沒有進入刀槍肉搏之態,而是進行了輪番的炮轟,青銅炮的炮彈幾乎炸塌了半壁山體,大量的石趙軍卒或是被炮彈炸死,或是被山石砸死,更多人則是手腳斷裂,重傷連連。
之後,飛霞峪燃起了山火。
大火衝天,吞沒了整片山體,濃煙中有慘烈的嚎叫聲,也有一團團的火球衝出,繼而又倒在了強弩中。
李峻不在意火勢會蔓延到何處,只要能燒死飛霞峪里的石虎,即便燒了半個離狐縣,他也不在乎。
兩日後,一直圍守的大武軍衝進了火勢漸退的山溝中。
他們要搜尋活着的人,也要殺死活着的人,不允許一名石趙軍走出飛霞峪。
山溝內,有人還活着,趙國皇帝石虎就在其中。
不過,此刻的石虎面色黢黑,一身的戰甲也被山火燎得破爛不堪,形若乞丐。
一排排的刀鋒劈過,護在石虎身邊的軍卒越來越少,一具具屍體擋在他的周圍,殷紅的鮮血也將他腳下焦黑的山石塗染成了深紅色。
石虎善戰,性子也兇悍,可即便是最殘忍的鬼王也有力竭之時,更何況他也並非是猙獰的鬼王。
“剁了他,除了那顆頭外,其他的地方都給我剁爛了,野狗吃起來也方便。”騫文拎刀想要衝過去,卻被李峻喊住,只好大吼地吩咐。
“大將軍,就他那個德行也敢稱帝,想着就來氣。”
騫文走到李峻的身側,拱手執禮后,仍舊氣惱道:“莫說是他,就是那個石勒又算個什麼東西?當年還不是一個和我綁在一起的奴隸,竟也敢在莊主面前自命天子。”
李峻翻身下馬,笑道:“皇帝輪流做,你有本事的話,也可以自稱大行天子呀!”
騫文忙擺手笑道:“大將軍,您又說笑屬下了,這天下今後就是您的,要是您不在了,那就是我那侄兒少主的,騫文就是護着大武的刀,誰敢覬覦大武的天下,我就砍死他。”
王瑚笑罵道:“騫老二,你他娘的就會胡說八道,李二郎怎麼就不在了?你是不是巴不得沒人管你呀?”
騫文一怔,咧嘴笑道:“口誤,口誤,我就是想說那個意思,可沒有詛咒莊主呀!”
這邊的一眾人在說笑,而不遠處的一群人在拼殺。
最終,石虎跪在了地上。
他本想站着殺到死,可是兩腿被砍斷了大筋,無法站立,只能跪了下來。
一把斬風刀凌空而下,帶離了他那碩大的頭顱,猙獰之色依舊停留在臉上,滾落在地時也未曾消退。
范越拎起石虎的腦袋,厭惡地瞥了一眼,來到了李峻的身前:“大將軍,屬下要把這顆腦袋送給陳大哥,這是他的功勞,可以嗎?”
李峻點了點頭,讚許地笑了笑,繼而又高聲地命令道:“傳令下去,封山再搜尋一日,明日午時返回濮陽城,三日後兵進鄴城。”
★★★
魏郡,鄴城。
當下,在大武軍的全面攻擊下,石趙的兵馬只剩下了鄴城可守,而石趙的帝國也只剩下了這一座都城。
石宣,石虎次子,母為杜氏。
原皇太子石邃叛亂被殺后,河間王石宣被封為皇太子,掌東宮諸多事宜。
若依史書記載,石宣也會如同石邃一樣,沒能落個好下場,全家老少都會被石虎殺個乾淨。
不過,那是另一個時空的史書,而在這個時空裏,石虎戰死在飛霞峪,石韜也並非死於石宣之手,而是被李瑰砍了腦袋,石宣自然就不會被其父石虎所殺。
此刻,石宣正守在鄴城內,孤立無援的他也陷入了極度的恐慌中。
凌霄觀,位於皇城的後宮,因其所在的地勢高,並且建築的高度遠超宮城的其他樓閣,大有觸天之勢,故此稱為凌霄觀。
當年,石宣初為太子,以祈于山川之名而遊獵,乘大輅,羽葆華蓋,建天子旌旗,戍卒十八萬出金明門。
石虎從凌霄觀中見此情景,曾笑道:“我家父子如此,自非天崩地陷,當復何愁!但抱子弄孫,是為樂耳。”
那時,石虎覺得不會有天崩地裂,自然也想不到會有今日的慘敗,故此才會說出當復何愁的話。
石虎死了,即便有了憂愁也是一個死人的遺愁。
不過,此刻站在凌霄觀中的石宣卻是心焦如焚,驚懼萬分。
凌霄觀的視野極佳,他看到了圍殺而來的大武軍,卻看不到增援鄴城的兵馬,曾經由此殺出的十五萬大軍更是連個影子都沒有。
眼下,守在鄴城中的兵力約三萬,若是再算上城中的青壯,至少也能湊上五六萬人。若是就兵力的數量而言,這些人可以堅守鄴城月余。
然而,石宣已經不敢有這樣的自信。
他聽說了大武軍攻城的方式,那不是尋常的戰力,完全是一種天威,他無法想像大武軍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力量。
莫非大武軍真的有神相助?難道李峻真的是天命之子?
紫陌宮,國師佛圖澄所造的生墓,今秋方才建成。
凌霄觀上,被尊崇為神僧的佛圖澄望着紫陌宮處的大火,以及那些奔行的大武軍卒,不由地長嘆了一聲,默念了一句佛號。
佛法慈行天下,不及紅塵萬事空。
佛圖澄跟隨石勒,曾用佛法之義勸說石勒少生殺孽,他覺得這是一種修行,也是佛法下的慈懷眾生。
然而,當他看着大武軍殺入鄴城時,突然覺得自己並未入道,所做的一切也並非是起源於佛心,只是凡心中的不忍,自己依舊身陷在萬千的紅塵中。
“國師,咱們...咱們怎麼辦呀?”
此刻,石宣沒有了往日的飛揚跋扈,所謂的兇殘在這一刻也蕩然無存,眼神中除了驚恐外,再無其他的表情。
“太子,勢已盡,莫強求,乞活吧!”
佛圖澄說著,盤膝而坐,雙手合十,緩緩地閉上了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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