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四章:水火兩重天

第四百二十四章:水火兩重天

天子駕崩,地動山搖。

雖說司馬紹的死達不到如此境界,可對於皇城內的人乃至整個建康城的百姓來說,他的死不亞於地動山搖。

眼下,叛軍正在攻城。

守城之人除了天子的中軍外,還包括大族的家丁部曲以及城中的青壯百姓。

他們是在保命,也是在守護天子。

如今,天子撒手人寰,天下無主,大家頓時亂了軍心,抵抗的力量也在瞬間分崩離析,導致蘇峻的淮北軍攻破城門,殺入了皇城。

城破之時,朝中的許多大臣紛紛趁亂外逃,有的人死在了亂軍中,有的人則僥倖逃了出去,中書監庾亮便在其列。

他和家中幾個兄弟以及十幾名近衛上了一艘商船,雖然在逃亡的過程中,商船遭到了淮北軍的箭襲,可庾亮還是由水路逃離了建康,先至尋陽,后一路向南到江州,投奔了江州刺史溫嶠。

不過,這種僥倖並非是人人都能獲得。

淮北軍原本就是由流民聚集而成,而這其中又以山匪賊寇居多,本來的面目就是一群殘暴之徒,如今更是肆無忌憚了。

隨着淮北軍全面佔據建康城,不僅城中的百姓遭到了殺戮和凌辱,就連朝官與宮城裏的人亦是如此,無一倖免。

無論男女老弱,他們完全喪失了做人的尊嚴和資格,徹底成為了蘇峻及其手下們可以隨意糟蹋的玩物。

皇宮,太極殿。

當下,這座象徵天子威嚴的殿堂已經被破壞的不成樣子,裏面的皇家用具皆被哄搶一空,兩扇大門也被砸碎了一扇,而另一扇門則斷了門軸,歪倒在殿內。

此刻,太保王導與光祿大夫陸曄、荀嵩等官員都圍坐在太極殿中,在他們的中間所護佑之人,則是年僅五歲的繼任天子司馬衍。

王導在朝中乃至江東極有名望,蘇峻對其一直有所忌憚,故此也便沒有過於為難他,任憑他護着小天子留在了太極殿。

“建康如此,皇城如此,朝廷如此,庾亮難逃其責,他才是罪魁禍首呀!該殺,當誅其族!”

望着殿外被凌辱的宮人嬪妃,望着她們赤身裸體地被驅趕而行,王導不禁老淚縱橫,咬牙切齒地罵著。

自始至終,王導都不贊同庾亮啟用蘇峻,而且還多次勸說已故天子司馬紹。

王導並不欣賞西府的李峻,他覺得李峻從沒有將朝廷放在心上,西府也從來沒有真正地順服過朝廷。

然而,在啟用蘇峻一事上,王導卻及其贊同李峻的觀點,亦是認為蘇峻就是一頭豺狼,天子不應該給他出頭的機會,否則必定會反噬朝廷。

李峻不是善類,從兄王敦也不是忠君之人。

可是,王導覺得李峻和王敦還是知禮儀,也是有些尺度,而蘇峻與他們二人則完全不同,蘇峻徹頭徹尾就是一個心性暴虐之徒,毫無人性可言。

正因如此,當王敦被殺后,王導知道這一天必將會到來,而最不願看到的悲慘,也終將會降臨在建康城中。

不過,王導沒有逃走。

他想做最後的努力,想要護住這個小天子,把江東的晉朝廷維持下去,成就自己一生的宏願,做一個為天下鞠躬盡瘁的名臣。

“太保,咱們該怎麼辦呀?”

光祿大夫陸曄望着外邊的凌虐,聽着震動全城的哀嚎,伏地痛哭,近乎於絕望地問向王導。

王導茫然地搖了搖頭,無奈地嘆了口氣:“眼下,咱們無兵可用,也便無能為力,如今只能將期望寄予逃出去的那些人,希望他們能聚起兵馬來救援啦。”

淮北軍悍勇兇殘,卻也並非是無敵。

如果西府能派兵救援,哪怕是命司州的兵馬南下,蘇峻之亂都會在幾日內便會平息,淮北軍也會被殺個精光。

王導從不懷疑西府軍的戰力,石勒的羯胡軍都被他們打回了大河以北,殺一群流民軍又豈是難事?

然而,時至今日,西境沒有派兵,而司州的西府軍也只是到了豫州便停止了南下。

王導知道這是李峻的命令,李峻就是要看着蘇峻禍亂江東,看着建康的晉朝庭滅亡。

李峻曾經力勸明帝司馬紹不要用蘇峻,也勸說明帝要寬容王敦,可這些勸告都成了泡影,也成為了一個現實,所以他不會再管朝廷的事啦!

還有誰能出兵救援呢?

王導想到了荊州刺史陶侃,也只能想到這個最後的希望。然而,他知道陶侃與李峻暗通款曲,荊州和西府之間也存在着說不清楚的關係。

因此,王導已經不確定荊州軍會來救援。

“王太保,救命呀!”

“啊...救命呀!”

就在王導陷入愁苦之中時,幾聲凄厲的哭喊傳進太極殿,繼而有三名赤身裸體的女人衝進了大殿。

王導在大驚的同時,也認出跑進來的三個人。

她們都是明帝的嬪妃,其中一人名叫顧盼兒,更是深得明帝司馬紹的寵愛。

就在三名女子逃進大殿之時,十幾名淮北軍卒也沖了進來,他們皆是酒氣熏天,一臉淫笑地撲向了三個女人。

“放肆,你們...你們要做什麼?”

王導站起身,口中怒喝着,想要上前護住那三名女子,為皇家保留最後的一點尊嚴。

然而,他僅是剛剛邁出了一步,一名淮北軍卒抬腳便踹在了他的胸口上。

“媽的,你還真當自己是個人物啊!”

那名軍卒咒罵著,又是一腳踢向了仰面倒地的王導:“若不是我家將軍留你們一條狗命,老子早就宰了你們這幾個鳥人,你們這些狗屁的大臣,還想在老子的面前抖威風,真是活得不耐煩了!”

說著,軍卒對身邊的幾人吩咐道:“你們給我打,只要別打死就成,老子先去收拾那三個騷娘們,看看皇帝的女人到底有什麼不同。”

下一刻,太極殿中充滿了淫笑聲,苦苦的哀求聲以及凄慘的嚎叫聲,讓這座本應是莊重威嚴的天子之殿,被玷污得一無是處。

此時,五歲的小天子司馬衍也被踹倒在一旁。

他沒有哭,也不敢哭,只是獃獃地蜷縮在一旁,看着被毆打的王導與其他幾名大臣,聽着三個太妃被凌虐時所發出的慘嚎,整個人都在顫抖,一攤尿液濕透了地面。

當下,這樣的一幕不僅僅是發生在太極殿中。

皇宮的每一處,皇城的每一角,建康所有的地方都在上演着如此的慘劇。

在此之後,蘇峻為了祭拜蔣山的山神,驅逐百官與宮人服苦役,逼迫他們背着重物攀爬蔣山。

另外,蘇峻還剝光了那些男女的衣物,讓他們光着身子行走,以此來羞辱這些曾經的權貴。

無奈之下,官員與宮人們只得以破席爛草來遮掩身體,又或是坐在地上,用身側的泥土將自己埋起來,維持着做人的最後一點顏面。

★★★

梁州,漢中郡。

江東的苦難仍然在繼續,卻與西府沒有任何關係。

當下,時節已是金秋,整個西府所控的疆域開始了秋糧的收穫,到處都洋溢着豐收后的喜悅,田頭地壟間的每一個人在汗流浹背的同時,也皆是笑開了顏。

南鄭城外,旱山腳下。

此刻,李峻一家人正悠閑地遊玩於花溪村中,三個孩子長高了許多,也長大了,不再像當年那樣到處地嬉鬧。

李婉兒牽着妹妹李妍的手,跟在大娘裴瓔的左右,陪着大娘說話,不時地抿嘴一笑。

李暄則與劉熙走在一起,二人不時地爭論一些事情,繼而又大笑起來,相互間瘋鬧一下。

另外,李暄還會跑到二娘宋褘的面前賣個乖,討一口蜜餞吃。

當下,李峻還有一兒一女,名喚李淺和李語兒。

李淺為男嬰,是翠煙所生,李語兒則是女孩兒,是范洛兒十月懷胎的骨肉。

只因這兩個孩子尚在襁褓之中,李峻擔心秋風涼了寶寶嬌弱的身子,也便沒有帶出來一同遊玩。

“世回,我聽說了建康的事,那邊的朝廷沒了,那裏的一切也都毀了。”

緩行中,裴太妃輕聲地說著,感慨地嘆了一口氣。

隨後,她停下腳步,轉身望着李峻,略有遲疑地問道:“你當初勸我到梁州,而且來了之後還不讓我回去,是不是早就猜到建康會如此,那邊的朝廷會變成這個樣子啊?”

對於此類的事情,裴太妃記得李峻當初在洛陽的時候便做過一次,那時的李峻曾勸說裴太妃早些去江東,不要留在洛陽城。

然而,那時的裴王妃雖然在江東有所佈局,人卻留在了洛陽,因此也就嘗盡了人生中最為悲慘的煎熬。

這一次,她原本還是不想離開建康。

但不知為何,她最終選擇聽從李峻的提議,由此也躲過了這一劫難。或許,不能簡單地說成劫難,應該說是一場死劫才準確。

李峻笑了笑,點頭道:“我的確猜到了,蘇峻和他的淮北軍就是一群獸心的賊寇,朝廷重用這樣的人,會有什麼好下場呢?”

“在建康城中,我僅熟識阿姐,不認識其他人,他們的死活與我無關。”

李峻說著,無奈地搖了搖頭:“我曾勸過司馬紹,勸他不要用蘇峻,不要殺王敦,不要自取滅亡,可他不聽,我也沒有辦法。”

裴太妃點了點頭,輕聲問道:“世回,你真的不打算救他們了嗎?”

其實,裴太妃在問出這句話的同時,心裏已經有了答案。

這天下要變了,其實早就變了,只不過以後可能要變成李家的天下了。

李峻搖了一下頭,卻又笑道:“我不會去救他們,這是他們的氣數,做出再多的努力也沒有用,可我會去救建康城,救下整個江東,百姓終究是無辜的。”

裴太妃苦嘆一聲,繼而又感慨地問道:“世回,有朝一日,你還會喚我一聲阿姐嗎?”

“哈哈...”李峻笑了起來,故作不解道:“您這是說的哪裏話呀?您是二郎的阿姐,就算二郎成了老態龍鍾之人,也必須要喊您一聲阿姐呀!”

裴太妃亦是笑了起來,隨後又說道:“等你老了的時候,阿姐早就作古了,你到時候能不能把阿姐葬在邙山上呀?阿姐想要看着洛陽城裏的君王,看着他們開創萬世的太平。”

“呸呸呸...”李峻連連擺手,笑着說道:“阿姐竟是胡說,一家人開心地出來遊玩,您怎麼說起那種晦氣的話呀!您以後就住在二郎的身邊,讓裴瓔伺候着您,保證長命百歲。”

李峻知曉裴太妃的話意,也聽出她已經承認了這個現實,所以也就給了裴太妃一個定心丸。

裴太妃聽到李峻如此說,半懸的心徹底放了下來。

隨後,她快走了幾步,來到裴瓔的身旁,說笑着一同前行。

“姐姐,我聽顧郎回家說,咱們西府要遷去洛陽城,他也想跟着過去,您就和我姐夫說說唄!”

在李峻的身後,宋褘和宋雉緩步地走着,姐妹二人小聲地說著話。

“你真是糊塗了,那種事情豈是我能插手的嗎?”

宋褘瞪了妹妹一眼,語氣嚴厲地繼續道:“西府自有西府的規矩,官員的離開還是留守,都有其道理,你莫要管這些事情,也不該問這樣的話,記住了嗎?”

宋雉聽着姐姐的訓斥,羞慚地點了點頭,不敢再開口說話。一家人能有今日的富貴,都是得了姐姐的照應,宋雉的心中再清楚不過了。

“你呀!就知道護着自己的男人。”宋褘拉過妹妹的手,臉上恢復了笑意,輕聲道:“他想做什麼,不會自己去求呀!何苦讓你來說這個話呢?”

宋雉見姐姐沒有真的生氣,趕忙挽住了宋褘的手臂,輕聲道:“姐姐,顧郎本就不讓我求您的,是我自作主張,我就是怕和姐姐分開,咱們好不容易在一起了,若是再分開,我...”

宋雉的話尚未說完,眼眶已然濕紅了起來。

“好啦!傻妹子。”宋褘心疼妹妹,趕忙勸慰道:“姐姐又怎麼捨得讓你離開我的身邊呢?等方便的時候,我會和你姐夫說說。”

宋褘的話音剛落,走在前邊的李峻轉過身,笑着問道:“你們姐妹在嘀咕什麼呢?好像在說我的壞話,是不是呀?”

宋雉聞言,趕忙擺手道:“沒...沒有的,我就是和姐姐聊些家常。”

李峻返身走到宋褘的身側,抬手輕點了一下宋褘的額頭,笑道:“你呀!說是不該插手官家的事,那就應該小聲說話,這麼大聲地訓宋雉,分明就是想讓我聽見嘛!”

看到宋褘掩嘴偷笑,李峻又望向宋雉,笑道:“我本想讓顧揚留在漢中做個太守,既然你想讓他去洛陽,那也好,就讓他到洛陽的衙門裏當個主簿吧!”

顧揚是宋雉的夫君,這個人雖然沒有縱馬殺敵的本事,但在為官施政上頗有能力,李峻一直都想放他出去任職。

“啊?大...將軍。”

聽到李峻如此說,宋雉張大了嘴巴,不停地搖頭道:“姐夫,我...我沒想...沒說,我就...就是和姐姐瞎說的。”

一時間,宋雉有些語無倫次。

衙門裏的主簿和漢中郡的太守,這完全是兩個不同級別的官職,宋雉可不想因為自己的多言而斷送了夫君的前程。

不過,宋雉是如此想,可身為姐姐的宋褘卻要比她聰明百倍。

“二郎,妹夫哪裏能擔下如此重要的官職呀?不如讓他跟在你的身邊,就算做個小吏,一家人也是安生。”

宋褘挽住李峻的胳膊,搖晃了一下,略帶撒嬌般地皺了一下俏鼻。

宋雉聽到姐姐竟然說出反對的話,雖然心有不解,卻也不敢多說話,只是站在一旁干著急。

李峻在宋褘的臉上捏了一下,笑道:“咱們家裏呀!你看似最柔弱,卻也比誰都有心思,讓我再考慮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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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末征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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