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羌國公主
今天一天都過得驚險刺激,祝凌的情緒處於高度負荷的狀態。晚上又呆在一個這麼危險的地方,她以為自己會睡不着,可沒想到才挨着床,就沉沉地入了夢。
她的意識好像在一片海里沉沉浮浮。
周圍有人在說話,那些字一個一個在她耳邊盤旋着,她卻沒辦法理解。她現在太疲憊了,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等她恢復一些的時候,她聽到“咔擦”的聲響,好像是有人踩斷了枯枝,腳步聲由遠及近。
“砰砰。”
敲擊聲近在耳邊,祝凌推測,她現在可能處於車廂里。
“公主可要做這筆交易?”隔着一面薄薄的車廂板,外面的聲音很小,但在目不能視的情況下,聽覺就會變得尤其敏銳。
誰?什麼交易?
啪嗒。
有冰涼的液體滴在她的手背上,一顆接着一顆。
祝凌心裏湧上悲傷和憤怒,可她睜不開眼睛,也控制不了身體。
她聽到一個聲音從她的喉嚨發出,像黃鸝鳥:“我憑什麼相信你們?”
是羌國的公主。
祝凌心下瞭然,可能是因為她接手了這具身體的緣故,她以小公主的視角看到了身體還殘留着的記憶碎片。
因為事情已經發生過了,所以她無法干預,不能動彈。
“憑這個。”
周圍有窸窸窣窣的響動,車窗開了一條縫,帶着草木氣息的風卷進來一絲。好像有人拿出什麼東西,遞到了她的手裏,質感冰涼,像玉石。
窗戶關上,流動的風靜止。又有冰涼的液體砸在她的手背上。
祝凌這次猜到了,羌國小公主大概是在哭。只是她哭的又隱忍又無聲,沒被任何人察覺。
最開始和小公主搭話的人又出聲了:“除了相信我們,公主您還有別的出路嗎?”
祝凌什麼都看不見,但那聲音聽着,與其說是威脅,倒更像是嘆息。
一片沉默的死寂,就連時間似乎都停滯了。
“我知…………我自會前去!”小公主的身體在輕微的發抖,語調卻強行保持住了鎮靜,“請轉告衛太子,樂凝會去蕭國,在遇到蕭帝的人之前,樂凝周圍的暗衛會盡皆戰死,務必不會讓蕭帝蕭慎起了疑心。”
“我會讓他以為我是遭到了追殺,不幸流落他手。之後,樂凝會配合衛國暗探完成交易。希望衛太子答應過的事………不會食言。”
“否則………否則……”小公主的聲音陡然尖銳了幾分,軟軟的調子竟有幾分同歸於盡的狠戾,“縱我羌國勢弱,我也必讓衛太子付出難以忍受的代價!”
說話的人聲音更輕了:“那麼———”
“祝公主心想事成。”
一切的聲音都已遠去,小公主依然站在原地。祝凌感覺掌心有幾分刺痛,是指甲掐進了肉里。她左邊的臉頰貼上了樣冰涼的物品,就是剛剛被小公主緊緊攥在手裏的配飾。
“皇兄………”
“我—————”
祝凌還沒有聽清,就只覺一陣天旋地轉,窗外天光乍明。
長夢已醒。
祝凌睜開眼,胳膊擱在額頭上,一晚上沒睡好的後遺症在此刻顯露,她又困又倦,背後卻是冷汗直冒。
通過這場似是而非的記憶,祝凌才知道自己錯的離譜。羌國公主樂凝並不是因為追殺無意流落蕭國,一切都是樂凝和衛太子聯手做的一場局。
衛國和蕭國向來平和,少有摩擦,因為蕭帝故去的父王與當今衛國國君皆為守成之君,雖無雄才偉略,但也絕非昏庸,野心也不大,可以說這兩位在位期間,兩國關係迎來了自立國以來關係最好的時期。
如今蕭平帝薨逝,蕭帝蕭慎登基,一改往日中庸守成,獠牙漸露,而衛王日漸老邁,衛太子雖為嫡子,卻非長子,且自幼體弱,多居於溫泉別院,隱於朝堂。
蕭國和衛國,楚國三個國家是天下最大的國家,三足鼎立,在三者的陰影下,其餘幾個小國家零零星星,苟延殘喘。
祝凌眨了眨眼,想起如今的劇情線,這時候的楚國年幼的楚王應該已經登基了,按照官方給的人設看,算得上一群虎狼里的唯一一隻小綿羊,但是楚國的國師,那位對皇室忠心耿耿的白髮男人———絕不是什麼善茬。
但是這些都太遠了,祝凌崩潰的捂着自己的眼睛,別的不說,她自己這邊都是一團亂麻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為什麼會答應交易?交易的內容是什麼?蕭國的探子在哪裏?要怎麼接頭?她怎麼脫身?事成之後的報酬又是什麼?
她!全!都!不!知!道!
這種開局,怎麼玩!
誰來告訴她,怎!么!玩!
夢中玉石貼在臉頰邊的冰冷感猶存,真實的彷彿剛剛發生過。
“皇兄!”
這是祝凌聽到的最後一句話。
“我…………”
小公主最後,是想說些什麼嗎?
祝凌閉上了眼睛,思緒放空,一句話脫口而出:“我一定會救你出來的!”
彷彿打開了某個開關,引出了埋藏在這具身體裏最深厚的情感,它是焚盡一切的火焰,灼灼不休,是小公主所有的信念的聚集。
我一定會救你出來。
因為是你牽着我的手,陪伴了我從小到大的時光,是你給我扎風箏,是你給我擦眼淚,是你陪着我胡鬧,年年月月。漫長空寂的宮牆裏,是你一聲聲喚我“凝凝”,告訴我不要怕。
“只要我活着一天,就沒有人能傷害你。”
“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呢?”
“因為你是我的妹妹啊。”
同胞雙生,對你好是刻入骨血的本能。
就像是羌國突如其來的那場戰火,那雙永遠都不會顫抖的手溫柔地把她送上了離開的馬車,告訴她:
“別怕,別哭。”
那時漫天飛舞的流矢,殺聲震天的喊叫都遠去成了背景,她的哥哥在這戰火之中,回頭對她一笑,滿天夜色都扭曲,唯有他是舊日模樣:“凝凝乖,你往前走,不要回頭。”
夜色中的馬車奔出百里,將王都的一切棄於身後,包括她的哥哥。
那個替她遮風擋雨的哥哥,她的皇兄,一身孤孑,決絕的替她將危險擋着,不擾她分毫。
幾經輾轉,重重陰謀,她最終孤身一人踏入蕭國地界。
“我很快就來接你。”
最後離別的話語還在耳邊,但她最終倒在了煙雨微瀾的郊外。
不甘心。
不甘心。
我也想要保護你啊,就像你保護我一樣,因為你是我哥哥。
所以我可以披荊斬棘,我可以飛蛾撲火,我可以傾盡全力去賭一個不確定的消息。
只可惜,還是沒能再相見。
明珠易碎,毀於塵埃。
祝凌閉着眼,淚水浸濕了面頰。
這一刻共情,她觸碰到了已死的小公主殘存的所有感情,純粹熱烈,在胸膛中激蕩。
那個天真又驕傲的小公主,羌國的明珠,短暫的一生活在萬千寵愛里,最終卻客死異鄉,沒能回到故里,也沒能和自己的親人再見上一面。
可是,她不後悔。
小公主的情緒告訴她,她不後悔。即使重來一次,她依然會做出這個選擇。
“我幫你找回他。”祝凌在心裏低聲說,“我幫你找回你的哥哥。”
那些鼓盪的情緒忽然間平靜下來,像是風吹皺了水,漾開一池漣漪,餘下心尖上一點溫軟,不起波濤。
謝謝你。
彷彿有誰在回應她,淚眼朦朧間,祝凌彷彿看到一個紅衣的女孩子,揚着臉對她微微的笑,眼裏像是閃動着星光。
然後她一轉身,像一隻蹁躚的紅蝶,消失於視線。
祝凌的情緒徹底平靜。
她從床榻上起身,用桌上白玉壺裏的水在梳妝鏡前洗了一把臉,然後對着梳妝鏡,慢慢的盤起一個髮髻。
說來也奇怪,明明她之前從未接觸過這些東西,可她做起來卻一點也不生疏。
鏡中的眉眼溫軟,面容柔美,眼角還有哭泣過後的殘紅,但因為換了一個靈魂,整個人的氣場都不一樣了,眉宇間更加英氣,更加堅定。
祝凌用胭脂遮住哭泣后微腫的眼皮,描好黛眉,塗上口脂,戴好髮飾。鏡中的人盛裝打扮,將所有的軟弱都消逝在這光鮮亮麗的背後。
“咚咚咚。”
門口傳來敲門聲。
“何事?”
“微臣林瑜,求見羌國公主。”
祝凌打開門。
林瑜眼前出現一道倩影,金色發冠,紅色大袖,臉上好像還有哭泣過後的痕迹,但她神色堅毅,不過短短一日,竟有種脫胎換骨的變化。
“公主遠來是客。”林瑜拱手行禮,“微臣奉陛下之命,暫代鴻臚寺卿一職,公主若有興趣,微臣可為公主領路,一賞我蕭國特色。”
“可。”祝凌略一頷首,回了一禮,“多謝林大人。”
她一身紅衣從林瑜身邊走過,衣裳如烈火灼灼,金色的凌霄花從衣角攀沿而上,開得熱烈,一如這錦繡山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