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兩不相欠
邊城的朝陽沒有多少溫度,偶爾有風裹挾着塵沙,似一縷青煙掠過,遠處,高樓零星。
第1029號文物保護區·佛洞。
白熾燈打在石窟一面地獄繪上,黑紅色火焰上竄,火焰中人畜被燒的面目猙獰,瘦骨嶙峋的老歐就要爬出地獄,雙腳卻被三頭蛇纏住,眼中只剩下眼白,嘴巴大張,沒有舌頭。
赤紅色筆尖與眼白相觸,整面地獄繪瞬間活了。
許悠畫完最後一筆,雙目凝視着地獄繪,彷彿被火焰吞噬,成了萬千鬼魅當中的一個。
不長的石窟隧道傳來腳步聲,溫平渾厚的聲音從身後傳來,“許悠,別盯着地獄看太久,出去見見陽光。”
許悠回頭,將畫盤擱在腳下的梯架上,順着鋼管架攀下來,同教授做了簡單的交接,拿起掛在旁邊架子上的外套和手電筒出了佛洞。
壁畫修補工作非常枯燥乏味。
石窟內沒有白天黑夜,壁畫修補又分季節性,這批石窟損壞嚴重,上面下了任務,所以他們分幾班倒。
教授白天帶幾個學生修補壁畫,夜班許悠和另外一位工程師喬湛宇獨立幹活。
常年不曬太陽的工作性質讓她的皮膚過分的白。
許悠邊走邊活動手臂。
放眼四野,沒有多少景緻可言,大小不一的石窟,臨時搭建的帳篷和彩鋼房,除了白樺樹挺立之外,幾乎看不到任何綠植。
文物保護區遠離城市中心,也甚少看到人間煙火。
遠處奔騰的SUV穩穩噹噹停在1029號佛洞前的空地上,車上跳下了幾個青年男女,他們手裏的紅油抄手、油潑面讓穿越千年的石窟多了幾分人間煙火。
同事拎着紅油抄手衝著許悠一笑,“許工,給你帶了早餐,吃完再回去休息吧。”
許悠面色溫平,接過紅油抄手,淡淡道謝,一起進了帳篷。
帳篷里條件有限,餐桌是不可能有,幾個同事要麼趴在寫資料的小几上乾飯,要麼坐在摺疊凳上呲溜油潑面。
喬湛宇來的最晚,他進來的時候許悠快吃完紅油抄手了,卻聽見他說:“你就是新來的同事吧,歡迎歡迎。”
許悠一愣,難怪她老感覺有人在看她,抬頭那一刻面色切換成溫平,說道:“饒靜雪?,盛教授前兩天才說過這事,剛才沒注意到實在抱歉,歡迎你們加入我們。”
饒靜雪拿着咬了一口的雞蛋餅,臉色立即綻放成一朵邊城嬌花,忙自我介紹。
許悠客氣了幾句,將剩下的紅油抄手三兩口吃飯,獨自開車回市區。
按照以往慣例,老同事帶幾天新來的同事,他們調任也就批下來,邊遠地區的人員調動一直如此,時間一長,許悠也就不關注人事變動了。
一個小時后,吉普車掠過一望無垠的荒原,晨曦籠罩着城鄉結合部延伸到柏油馬路上的彩鋼房搭起的小賣部,晨暈之下的斷壁殘垣上刺啦啦寫着巨大的拆字。
柏油馬路坑坑窪窪,凹陷的坑用石頭瓦礫隨便應付,性能極好的吉普車都跟碰碰車一樣。
許悠左拐右拐,省道就在前面,前麵塑料棚里突然剎出個小混混,手拿木棍擋住了去路。
許悠剎車,冷眼瞧着他,旁邊臭水溝里玩鬧的小孩一溜煙跑進巷子裏。
這樣的情形在邊城並不稀奇。
犯罪率全國最高,環境倒數,GDP……就不配提,街邊巷口出現幾個不良青年就跟餓了要吃飯一樣正常。
許悠抬眸瞥了眼前面的省道,一掠而過的黑色商務車讓她的稍稍分神,再眨眼,拿着木棍的青年已經到她車窗前,敲着車窗,操着濃重的口音:“新到的光碟,買幾份唄。”
不能說強買強賣,這是邊城隱秘角落裏的規則,遇到這樣的事情要麼破財,要麼,跑。
結果,看命!
許悠剛拿起手機,小混混罵了一句,見她不為所動,抄手打掉了她的後視鏡,許悠愣住,原來是個橫的,她目光涼涼地看了一眼拿棍子指着威脅她的小混混,淡定地打了報警電話,然後——
下車。
吉普車性能極好,她完全可以在小混混砸碎車窗之前一腳油門上省道。
這種情況,下車就是找打。
除非是高手,不過顯然許悠不是。
小混混掄着棍子劈頭蓋臉,許悠靠着車身後撤,小混混緊追不捨,口裏喊着“打死你”、“先奸后殺”等不堪入耳的話。
許悠抄起牆角的破磚頭砸過去,小混混躲開的空檔她撿起地上廢鐵鍬,和他手裏的木棍空中會晤。
鐵鍬風化嚴重,一下就被打爛,小混混瞬間佔了上風,雙手握棍,許悠不跑反迎上去,在木棍劈下來的瞬間偏頭,肩膀硬生生挨了一棍,半邊身子瞬間麻木,痛感刺激着快感。
她確實是找打。
許悠抓着木棍對着他的褲襠一腳,小混混吃痛勾腰,許悠左手抓着他的衣領,右手對準他的肚子連環暴擊。
許悠和小混混是被聞聲從塑料棚里鑽出來的女人分開的。
她也不清楚自己挨了多少拳,頭髮也被扯掉一把,斜靠在車門上,扶着肩膀歇息。
小混混流着鼻血,啐了一口血痰,女人勸了一句,小混混一巴掌將女人打倒在地。
許悠撿起木棍照着他的手腕就是一棍,小混混抱着手腕齜牙咧嘴,身上又挨了一腳,直直撲在一腳深的臭水溝里。
“你這女人有病。”
女人見自己男人被打成這個樣子,一頭撞來,被許悠躲開,她直接撞車窗上,然後就被許悠遏住手腕,一手掐着脖子。
警車從省道拐下來,老遠就呵斥他們住手。
女人眼裏噙着淚哀求:“求求你,我老公是好人,每次他進去,我就得餓幾天肚子。”
原來是常客,俗稱滾刀肉。
許悠薄薄看了一眼女人,聲音輕飄,“這個世上根本沒有好人。”
打了這麼半天,這是她唯一開口說的一句話。
小混混被民警摁住,許悠車上有行車儀,事情再清楚不過,不過他們在車前纏鬥的畫面倒是讓民警意外,不由多看了許悠幾眼,大約是覺得這麼白凈清瘦的女性打架一點也不含糊。
毀壞車燈的錢也指望不上小混混兩口子,他們全部家當就是那一堆垃圾光碟。
許悠將吉普車送去修理,順便給拳擊教練打了個電話,告訴他今天不去打拳了,電話還沒掛,就被馬路邊上急剎車揚起的塵土給嗆到,喬湛宇着急忙慌地從車上跑下來。
“許悠,你怎麼樣?上車,我送你去醫院。”
許悠皺眉,“就挨了幾下,不要緊,我最討厭去醫院了。再說我平時練拳擊的時候不也挨教練的拳頭嗎。”
“那能一樣?”喬湛宇不由分說將許悠攙上車,直接送去市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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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城市醫院院長帶着科室主任朝着急診室疾步走去。
比起一線大城市,邊城醫院人不算多,稀稀拉拉、三三兩兩的人拿着各類檢查單在大廳穿梭。
趙岩拿着交費單子邊走邊打電話,到男人面前才掛了電話,“畫展問題解決了,老大你放心。——李老師肯定是年紀大了,高原反應,你也別擔心。”
陳淮舟單手抄兜靠在急診室外的牆上,指尖夾着煙卻沒點燃,聞言望向窗外乾淨到沒有意一絲雜塵天空的眸光微動,點點頭,就這一會,已經有好幾個護士小姐姐來告訴他情況了。
趙岩眼睛從四面八方頻頻駐足側目中打了個轉,臉上表情沒多大變化,顯然習以為常。
“老大,李老師這邊我盯着,你昨晚又熬夜,這裏是高原地區,還是得多注意休息,要不你先回酒店,有情況我給你打電話。”
陳淮舟點點頭,一轉身,修長挺拔的身軀瞬間僵硬。
許悠!
趙岩注意到老大的變化,順着他的視線望去,一個白凈消瘦似乎還掛了點彩的女孩正在排隊,一身墨綠色工裝服上還有大腳印。
真是人不可貌相,邊城民風果然彪悍。
他們兩個盯着人家女孩看的時候,女孩剛好偏頭看過來,明顯一愣。
“老大,她是?……”
趙岩盯着陳淮舟,想從他臉上找出一點蛛絲馬跡好分析一下這個女孩的身份,一無所獲。
陳淮舟已經抬腳朝着許悠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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