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沉浸在回憶之中，凌墨黑色的睫毛輕顫了好幾下，他一言不發，可周身縈繞着的難過卻猶如一灘沉沉的死水，絕望得讓人喘不過來氣。

應池愣住了，凌墨的絕望似乎感染到了他，他不自覺地鬆開手。

兩人這般僵持了數秒，凌墨突然率先開口，他聲音平淡，眼中的難過盡數斂起，彷彿方才的一切只是應池的錯覺，可不知為何，應池卻覺得凌墨生氣了。

“放開。”

垂眸看着應池落在自己脖子上的手，凌墨不悅地皺了皺眉。

見應池沒有反應，凌墨便冷着臉，拍開了應池的手，凌墨用的力氣不算太大，但應池手上還是傳來一陣細微的疼痛。

痛感讓應池回過神，他抬眼望去，卻見凌墨正慢條斯理地整理着被弄亂的衣衫，少年半張臉仍埋於高領之中，見應池看過來，凌墨也不慌，只是用極其冷淡的聲音說：“我不知道你在懷疑什麼，但你說的那些人我一個都不認識。”

說罷，凌墨也不管應池究竟信沒信，他推開應池，抬腳便要離開。

而應池竟也沒有阻攔，只是看着凌墨的背影，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走出金色光點的包圍圈，凌墨忽然回頭，他看向還在與那些金色光點較勁的小黑，倍感頭疼，無奈地揉了揉太陽穴，凌墨出聲喚回小黑：“小黑，回來！”

小黑這才不情不願地重新化為黑狼，啪嗒啪嗒跑回凌墨身邊，末了，還回頭看了看光點，呲了呲牙。

對沒能徹底吞噬掉光點，小黑耿耿於懷。

光點不像小黑一樣有意識，沒有接到主人的命令，它們便晃晃悠悠浮漂在半空之中。

黑色的尾巴不高興地掃了掃，小黑被凌墨一把抱起。

凌墨的動作仍舊輕柔，但小黑卻好像察覺到了點什麼，尾巴也不甩了，毛絨絨的腦袋輕輕蹭了蹭凌墨的臉頰，咽嗚一聲，好似在告訴自己的主人，不要難過，它會永遠陪伴在主人身邊。

凌墨這才勉強扯了扯嘴角。

應池目送着凌墨離去，凌墨與他逐漸拉開的距離將他從自己的思緒中拉扯出來，心底漫上來一陣莫名奇妙的不安，好似再不追上眼前的人，眼前的人便會徹底從他的世界之中消失，無論他如何追趕也追趕不上。

明明對應池來說，凌墨只能算是一個只有幾面之緣的陌生人，應池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麼，可他還是本能地想要追上去，但就在這時，身後緊閉着的門突然發出一聲輕響，有人打開了門。

門一開，屋外嘈雜的雨音便爭先恐後地往屋內湧入，應池下意識抬眼望去，他愣了下神，后便是一驚，可等他再回首，原本呆在他視野範圍中的少年已經消失不見。

應池只好失望地收回了目光。

進來的人是阿雪和路德。

阿雪還好，雨一靠近他，便變成一顆又一顆冒着寒氣的冰晶，冰晶接連不斷地砸在地上，碎裂開來。

雨絲沒能打濕阿雪的衣服，阿雪渾身上下仍是乾燥的，與阿雪形成鮮明對比的，則是路德，微卷的棕發被雨水無情地打濕，阿雪有多乾淨，路德便有多狼狽。

走進屋裏時，路德無論是髮絲還是衣服，都在一直往下滲水，水滴滴落在地板上，地板上很快便多出了一小灘水。

耷拉着眉眼，路德嫌棄地抖了抖濕漉漉的衣服，嘴上抱怨不斷：“這什麼鬼天氣，為什麼異空間還會下雨？製造異空間的怪物那麼喜歡雨嗎？”

應池捕捉到了路德的話，不知為何他竟對路德最後一句話頗感興趣。

一旁的阿雪見路德一副凄慘模樣，連忙打發他去洗澡。

路德自然也是想洗澡的，聞言，自然抱着衣服去了浴室。

於是客廳里就只剩下了阿雪和應池。

阿雪本想與應池彙報此行的結果，可剛一靠近應池，卻發現應池在發獃。

應池一邊想着路德那句話，另一邊腦海里卻又不自覺地浮現出凌墨方才的模樣。

為什麼難過？

應池忍不住想。

因為被誤會被冤枉了嗎？

也許並不止是因為這些。

心底隱隱約約有一個想法呼之欲出，但應池卻覺得那個想法像隔着一個薄薄的迷霧，他看不清，也有些不敢相信。

“應池？”

阿雪略帶疑惑的聲音喚回了應池的思緒，應池頓了頓，強迫自己把思緒轉移到更重要的事情上。

將心底一切複雜的情緒交織強壓下，應池短暫地閉了閉眼，再睜開眼時，他眸中已恢復了清明。

“怎麼樣了？”

應池開口，卻見阿雪搖了搖頭：“還是沒找到。”

說到這，阿雪蹙起眉，臉上也帶上了點困惑。

“異空間被創造出來以後，雖能困住想困住的人，但有一個缺點——施術者也必須在異空間內，否則異空間便會崩塌。”

“E-25區不小卻也不大，我們來來回回找了好幾天，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可依舊沒看見製造異空間的墮落者或黑獸。”

而且有一個讓阿雪更疑惑的問題阿雪沒有說出來——施術者將他們困於異空間之中，卻遲遲沒有動作，究竟是想圖什麼呢？

阿雪不說，應池卻彷彿看透了阿雪的想法，淡淡地答道：“它在觀察我們的總體實力。”

這話一出，阿雪先是一驚，隨後卻沒怎麼覺得奇怪，說起來，他最近的確有一種被人暗中窺視的感覺，可當他試圖揪出那人，那種被窺視的感覺卻又消失不見。

阿雪還為從沉思的狀態中回過神來，應池卻又再度開口：“方才路德有一句話我很在意，他說，製造異空間的怪物很喜歡雨。”

聞言阿雪抬起頭，他不太能理解應池的意思，可應池也沒有要解釋的意思，如此安靜了幾秒，對上應池視線的那一刻，阿雪終於恍然大悟：“你是說，那怪物很可能……”

阿雪話還沒說完，那種被人窺視着的感覺又來了，與應池對視了一眼，阿雪與應池默契地選擇不出聲，阿雪把接下來的話重新咽了回去。

喜歡雨的怪物一般分為兩種，一種是水屬性的怪物，而另一種則是……植物！

阿雪曾經聽人說過，植物類的黑獸數量稀少，前期能力也比較弱，無法脫離根部存在，只能在固定某一個地方生存着。

也因此，前期較弱的植物類黑獸大都伴隨着一個能力——擬態！

它們能夠模仿出各類東西的形狀，藉此讓自己躲過能力者的追捕，是一種比較棘手的黑獸。

再結合應池之前的猜測——黑獸因為某些原因無法離開E-25區，阿雪覺得這頭自造異空間的神秘黑獸有極大的可能便是一株變異植物！

接下來，等待着那種被窺視的感覺散去，阿雪與應池才開始討論起引蛇出洞的辦法。

等路德從浴室出來，這兩人已經討論得差不多了。

阿雪將計劃告訴路德，路德自是沒有反對的理由，他點了點頭，應下了計劃，隨後正想找個地方先休息一會，卻不曾想，阿雪順利離開了，而路德卻被應池叫住了。

“路德，我……有話想要問你。”

應池面露猶豫，語氣是難得的不確定。

但路德沒有聽出來，見應池叫住他，路德身體先是一僵，他看着阿雪順利回房的背影，差點流出了羨慕的淚水。

“問、問什麼？”

路德忐忑。

路德誠惶誠恐，害怕得連頭都不敢回，堪比遇到鬼的恐怖電影主人公。

對他來說，應池似乎是比鬼更可怕的存在。

“……你先轉過來。”

對着個背影，應池無奈嘆息道。

路德只好咔嚓咔嚓轉過身來，動作僵硬得像是個機械人。

“凌……墨，可以跟我說一點關於他的事情嗎？”

曾經叫過無數遍熟悉的名字在喉嚨里轉一圈，應池目露複雜，他艱難地吐出這個他以為永遠不會再叫到的名字。

聞言，路德流露出些許詫異，他似乎沒想到大魔王會問這個問題，神色變得頗為古怪，路德先是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應池：“可以是可以，但是我對凌墨的了解也不算很多，他是一月前來到我家的，雖然看上去有點可疑，不過我敢保證，他絕對是個好人！”

想到曾經看過的某些場面，路德打了個激靈，許是擔心應池懷疑上凌墨，路德連忙補充了一句。

“……”

不得不說，路德的擔心的確不是沒有道理，就在不久前，應池的確在懷疑凌墨的身份，只是經過方才的對峙后，應池的疑慮卻又開始慢慢打消。

見應池沒說話，路德急了，變着法在應池面前誇凌墨，生怕自己新認識的小夥伴突然在某一天不見了蹤影。

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凌墨人很好的，他……特別特別愛護小動物，我們這邊的小動物……就是別人養的寵物，都特別喜歡他，還總往他身邊靠。”

說到這，路德還撓了撓頭，對凌墨招小動物喜歡的體質也是頗為不解外加羨慕。

從小到大，就沒小動物願意主動往他身邊靠QAQ。

在路德口中，凌墨就是絕無僅有的新世界好青年，人見人愛，花見花開，雖然不愛說話，但這也不是什麼大問題。

說到最後，路德說嗨了，在應池面前恢復了話癆的本質：“你別看他看上去精明，其實經常認錯時間，上次還以為現在是2242年呢！”

說到這，路德自己傻樂到不行。

殊不知，一旁的應池眼裏卻早已掀起了驚濤駭浪。

路德說的話雖有過度美化凌墨的嫌疑，可落在應池耳中，凌墨的身影卻一點點與他記憶中的模樣重合。

直到路德說出了2242年，應池腦海中最後一縷迷霧被吹散。

新曆2242年，那個人曾死於這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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