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關司墨回到家的時候,陳澈正好換完衣服。
關司墨問:“去哪?”
陳澈楞了一下,說:“你沒事啊?我打電話你沒接,我想去找你。”
關司墨摸了下自己的手機,他現在看陳澈還是有點模糊,關司墨把着玄關處的鞋櫃換了鞋,說:“沒聽見。”
“我要看點東西,你別亂走。”關司墨囑咐陳澈,之後剛要回屋,又被陳澈叫了一聲。
陳澈站在他身後,問:“韓夢說什麼了?”
關司墨說:“沒說什麼,有消息會聯繫我。”
“哦。”陳澈點頭,又問,“那我們就這麼等嗎?”
關司墨回了下頭,眼神無法聚焦在陳澈臉上,只是大概看着那個方向,其實沒包含什麼情緒,但陳澈看着覺得十分冷漠,他在原地低了下頭,問關司墨:“我哥要是死了,你準備怎麼辦?”
關司墨好像是笑了一聲,這一聲在陳澈聽來非常諷刺,陳澈一瞬不瞬的盯着關司墨,直到關司墨說:“我能怎麼辦?繼續活着吧。”
再之後陳澈就沒了話,回到房間,很久都沒出來。
關司墨也回房了,不過他回的是書房,臨關門前檢查了一遍自己要看的東西,確認不缺少任何一個年份才把書房的門落了鎖。
關司墨攤開陳青之前拿來的行李箱,打開就能看到幾個已經被整理過的文件夾。
這是二十四個小時內,關司墨做出的第二個改變。
他放棄了尋找陳青。
2015——2016——2017——
關司墨窩在電腦椅上,把陳青留給他的過去一頁一頁看下去。
他起初覺得,原來陳青這樣的人也可以過這樣一個平凡的人生。
但漸漸地,關司墨又發現不是。
陳青不是平凡。
他只是無望。
因為無望,所以每一個白天,每一個黃昏,每一個夜晚,都是如此平淡。
關司墨忽然想起陳青說過的那句話,是在關司墨問他“為什麼說了要報復自己,又突然改變態度”之後。
陳青當時說的是:“我報復過了。”
關司墨現在想起來,後背忽然激起一層冷汗。他久久的僵在原地,只有睫毛像斷翅的蝴蝶般不住的顫抖。
那時已經超過了第一個二十四小時,關司墨看過陳青的六年,在次日早上五點半,天空剛要蒙亮的時候離開了家。
他臉沒洗,鬍子也沒刮,但還記得離開時反鎖了家裏的門。
關司墨開着車,直接到了韓夢的酒店。
他見到同樣一夜未眠的韓夢,但臉上卻連一絲“同病相憐”的苦楚都沒有,關司墨站在她房門外,只問了一句話。
“陳青自殺過嗎?”
關司墨不是第一次見女人哭,但他絕對沒想過韓夢這樣的女人有一天會流眼淚。
韓夢略顯疲憊的臉上露出掩蓋不住的悲戚,她看着關司墨,閉上眼睛的同時,眼淚也毫無預兆的流了下來。
那時,距離陳青消失,已經過去了三十六個小時。
關司墨問:“什麼時候?”
韓夢說:“16年的時候一次,19年的時候一次。”
關司墨心口一陣鈍痛襲來,他眼前又是一片突如其來的漆黑,但這次很快就見了光亮。
“用的……”關司墨重新看見韓夢,他聲音剛出口的時候夾雜着氣音,關司墨便給了自己兩秒的緩和時間,重新開口,問,“用的什麼方法?”
“吃藥。”韓夢回答。
關司墨垂在腿邊的手顫抖不止,但人還是佇立在原地,繼續問韓夢:“警方還沒有消息?”
韓夢也不如從前那樣有活力了,她一夜沒睡,很快就站不住,她扶了一把沙發邊緣,輕輕開口:“說找到了什麼證據,但沒有閻修的消息。”
韓夢和關司墨對於陳青的稱呼始終是不同的,韓夢叫他閻修,像是想用這個名字掩埋掉過去那個從泥濘里掙扎出來的小孩。
“我不想在這麼等下去了。”韓夢問關司墨,“你真的沒有什麼想起來的地方嗎?”
這會兒的關司墨,跟那個曾經在鏡頭前大談“何謂成功”的精英律師已經全然不是一副模樣了,可以說,他替關亮節還債的那幾年也沒這樣落魄過。
關司墨覺得自己就是一條披着人皮的狼。
是他面具帶的太久,人皮快要長在身上,讓他忘了自己原本的樣貌。
他是什麼好人嗎?
從來不是。
他只是為了活的像個人,把心裏的陰暗藏在不見光的角落,封箱上鎖,祈禱它能永不見天日。
但今天,他要親手打開那把鎖。
關司墨又一次離開韓夢的酒店,是去了陳澈那棟偏遠的房子。
他一路穿過長廊,直奔陳青的別墅。
關司墨回憶着陳青那天的行動路線,將整個房子翻了一遍,最終在衣櫃角落找到那把□□。
他又給饒光打了電話,饒光應該也才睡下不久,但他和大黃的手機始終開着,就為了不錯過關司墨的電話。
饒光立刻從床上爬起來,問:“老大,怎麼了?”
“你以前認識的那些人,還能聯繫上嗎?”
關司墨開口就是這個問題,饒光着實嚇了一跳,他年輕不懂事的時候混過社會,就是大黃說過的他的那段“精彩過去”。
饒光趕緊說:“能是能,但是……”
“能不能讓我用用人?”
饒光一聽這話,知道情況不對了,他腦袋轉的快,趕緊接了一句:“讓你用是沒問題,但是那幫人不接陌生人的活,要不你跟我說吧,我幫你傳達。”
關司墨沒執着在親自聯繫對方這件事上,只說:“讓他們幫我找個人。”
“陳青?”饒光說,“他們應該……”
“不是陳青。”關司墨接下饒光的話,說,“是陳弘光。”
“……啊?”
饒光徹底懵了。
“警方應該很快會調查他,在那之前我要單獨見他一面。”關司墨問,“有沒有辦法把他帶到我面前?”
“這……有點困難啊。”饒光解釋,“再說你要用這種方法見他,那之後……這事兒也不好解釋吧。”
饒光說的委婉,但其實就是在提醒關司墨——別忘了你律師的身份。
你一個靠法律吃飯的人,要用違法的行為見一個人,這合適嗎?
“饒光,我沒麻煩過你別的事。”關司墨說,“我求你一回。”
“我操,你說什麼呢!”饒光一下從床上蹦起來,說,“行吧,你先別急,我去聯繫聯繫,一會兒給你回話。”
饒光這個“一會兒”跟一般人的敷衍不一樣,也就十五分鐘不到,電話就回了過來。
饒光給了關司墨一個手機號,關司墨立刻就把電話打了過去。
關司墨時常覺得,這世界上許多巧合就是為了讓人尷尬的,就像這一刻,他見到饒光介紹給他的人,兩個人都有一瞬間的錯愕。
地方是對方約的,關司墨只負責去,後悔也是去了之後才產生的情緒。
“我沒記錯吧?”那人從房間裏走出來,站到距離關司墨不到一米的位置上,轉着一把水果刀,說,“是關大律師嗎?”
那人臉長的休息,胳膊上卻是好長一道疤,那條疤的痕迹簡直像是斷了胳膊又重新接回去的,關司墨肯定也不會忘。
是陳青剛走的那年,他打過的一起官司。
他是原告律師,對面站着的這個,是被告。
“阿光跟我說你名兒的時候,我還尋思呢,真能這麼巧?”男人笑笑,說,“結果你看了,還真就這麼巧。”
“多虧關律師了,我在裏邊改造了一年半,出來之後整個人煥然一新。”男人皺皺眉,自我懷疑道,“煥然一新,這詞兒用的對嗎?我沒讀過幾天書,說錯了你可別笑話我。”
“吳勇歷。”
男人一聽關司墨叫自己,立刻往下撇了撇嘴,說:“關律師記性不錯啊。”
光從關司墨臉上看,也看不出個所以然,吳勇歷隨即在關司墨耳邊打了個響指,說:“大律師,你知道我這兒接的都是違法的活吧?”
“我送進去的人,我都記得名字。”關司墨沒理後面的話,回的是前面那句,他說,“萬一哪天有人來報復我,我也得死的明白。”
吳勇歷一愣,之後哈哈大笑兩聲,說:“行啊關律師,洒脫,牛逼,那怎麼著,怎麼想起來找我了呢?”
“本來阿光一句話可以打個對摺,但你看咱倆這個關係……我不給你翻個倍,不合適吧?”
關司墨看了一眼吳勇歷,問:“九點之前,把陳弘光帶過來,多少錢?”
吳勇歷嘴角列了列,冷漠的看着關司墨,說:“陳弘光這種人我不碰。”
“一百萬。”關司墨盯着吳勇歷的眼睛看,問,“碰不碰?”
“哈哈哈哈哈哈。”吳勇歷笑的像是真聽了什麼好笑的笑話,關司墨眼睛一眯,手指忽然在懷裏摸了摸,之後一個黑漆漆的槍口對上吳勇歷的腦袋,說,“外加我負全責。”
吳勇歷笑容忽然一僵,他混社會也是有原則的,槍毒不碰,所以突然見着這玩意,臉色一下就黑了起來。
“我保證不要陳弘光的命。”關司墨放下槍,冷漠的看着吳勇歷,說,“干不幹,快點決定。”
……
另一邊,昏暗的環境內,穿着防護服的醫生走進房間,開了一盞不太刺眼的暖光燈。
“醒了嗎?”醫生用裂隙燈照了照床上躺着的人的眼睛,他看對方沒什麼反應,就又問了一次,“閻修,聽的見我說話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