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關司墨三十三歲這一年有了自己的第一家律所,按理說以關司墨的實力早幾年就該開起來了,但他這人屬於沒什麼運氣的類型,倒了回霉,被停止執業了一段時間,平白多等了三年時間。
一個人常年沒運氣的好處是凡事只能拼硬實力,於是業務能力過硬的關律師很快東山再起,鋒芒畢露的時候認識了現在的合伙人廣唯祿,這才把事務所重新折騰起來。
裝修前段時間就結束了,風格是關司墨定的,極簡風,多一點花紋都沒有,廣唯祿第一眼看見滿屋的黑白,忍不住打趣了一句:“這是開了黑白濾鏡嗎?”
“何止,再掛張照片我都想拜一拜了。”說話的是事務所的執業律師黃文帝,跟關司墨認識四年,知道他要單幹,當天就錄了份視頻簡歷發給關司墨。
“單調嗎?你想加什麼?”關司墨這話問的是廣唯祿,但實際上就是走個過場,畢竟廣唯祿也是投資人之一,佔着一半話語權的。
廣唯祿笑着搖搖頭,說:“得了,我也別加了,你這乾淨的我都不敢下腳。這樣吧,實在受不了的自己養盆多肉,無聊的時候拿出來過過眼。”
黃文帝喪着着臉,悻悻的問關司墨:“行嗎?”
關司墨想了想,覺得連多肉都不讓養實在很不人性,於是點了下頭,說:“可以。”
三天後,律所里每個工位上都出現了一盆胖乎乎的迷你綠植,大黃把最好看的那盆拎進關司墨辦公室,關司墨餘光一瞥,感覺瞥到一抹櫻紅,但定睛看過去,又發現只是一株翠綠的多肉。
大黃把多肉小心翼翼的放到關司墨桌面上,問關司墨:“這可以吧?”
“嗯。”關司墨沒什麼情緒的說,“挺好。”
黃文帝,老黃家三代獨苗,家裏人叫他帝帝,後來到了社會上,“帝帝”變成“弟弟”,比誰都差個輩分,這才改了藝名,叫大黃。
大黃看關司墨心情不錯,繼續說:“老大,有個事兒。”
關司墨就手把多肉挪了個不礙事的位置,眼睛也沒抬,低着頭說:“門外那兩個一起說。”
大黃見那兩位每人透過玻璃門露出半個腦袋,乾脆招呼兩個埋伏兵進來了。
三人列隊站成一排,大黃清了清嗓子,說:“那我說了啊。”
關司墨翻了下文件,回他:“說。”
大黃跟兩位戰友對了個眼神,然後撓了撓頭,撿重點問:“今晚喝點唄?”
戰友一號:“……”
戰友二號:“……”
關司墨:“?”
“我這不是長話短說么。”大黃感覺到兩側毒辣的目光,完善了一句,“那我說詳細點,就是饒光他吧,他這個…”
“我在Silent訂了個包房。”饒光看不下去大黃磨磨唧唧,就自己站出來接話說,“私人局,沒姑娘沒少爺,就單純慶祝事務所開業,老大給個面子吧?”
站在大黃另一邊的是個梳蘑菇頭的女孩,看着不大,聽饒光說完趕緊跟了句:“給個面子。”
“Silent?”關司墨平靜的說了句,“破費了。”
饒光沒琢磨出這話是正意還是反諷,只能等了一會兒,看關司墨沒開口攆人,才繼續深沉道:“老大,真不是我編啊,為了今晚這頓飯我連我二大爺六十大壽都推了。”
小蘑菇瞪眼,吃驚道:“是二大爺呢。”
關司墨聽到這兒笑了一聲,目光抬也不抬道:“那你還真沒必要。”
“有必要,太有必要了!老大你就來吧,你看我們幾個人面獸……善心,還能坑你嗎?”大黃說完跟饒光對視一眼,看關司墨沒有明確拒絕,大黃又壯着膽子繼續說,“老大你放心,我們沒有道德綁架你的意思,你要真不想去,說一聲就行。”
饒光點頭,說:“對,說一聲就行。”
小蘑菇失落的嘆氣:“要說一聲。”
關司墨禁不住這仨人輪番轟炸,最終無奈的搖搖頭,抬了下眼皮問:“幾點?”
!!!
三人毫無準備,皆是一驚!
小蘑菇最先反應過來,拉着大黃的包從裏面拿出一卷紅布,黃文帝和饒光一人捏着一邊布角朝兩邊走開的時候,關司墨忍不住眉角一跳,覺得自己剛才瞥見的那抹纓紅可能不是錯覺。
——熱烈慶祝墨唯律師事務所開張!!!
兩人左右扯開橫幅,確認關司墨看清了這行字,又一起數了個“123”,把橫幅翻了個面兒。
——誠邀老大今晚七點半Silent一聚!
“t”還沒粘牢,搖搖欲墜的,關司墨再晚一會兒開口,這地名就可能變成人名了。
大黃自豪的拍了拍紅底白字的條幅,問:“咋樣!”
關司墨扶額,看着被大黃拍到徹底倒掛下來的“t”,面無表情的從椅子上站起來,說:“三十秒,這丟人現眼的東西不消失,你們幾個就給我滾蛋。”
小蘑菇本來在橫幅後邊造型呢,一聽關司墨這話,瞬間換了陣營,悄咪咪挪到關司墨身邊,衝著黃文帝說:“收起來。”
“嘿!”大黃不樂意了,問小蘑菇,“你咋不沖他,光沖我啊?這還是饒光出的錢呢!”
饒光看大黃出賣隊友,“嘶”了一聲,說:“閉嘴吧你,你不出主意我能花這冤枉錢?這玩意哪值一百五?”
關司墨充耳不聞,看了眼掛鐘,說:“還有十秒。”
那倆人一聽,只能拉長着臉把斥巨資製作的橫幅給捲起來了。
關司墨再一扭頭,發現小蘑菇也悶悶不樂呢,只好停了半步,曲起食指朝小蘑菇腦門上敲了一下,說:“就這一次。”
沉默,寂靜。
然後是巨大的歡呼聲。
關律師有個秘密,他從來不喝酒,案前案后都不喝,別管誰敬,一概婉拒。
起初因為這事得罪了不少人,連大黃都差點跟他鬧掰了。
那天大黃二十歲生日,酒杯端了快十分鐘,關司墨愣是沒動一下眉毛,大黃喝多了,漲紅着臉說:“哥你就是太…太犟!咱也沒說灌你酒,就一口…一口能咋的?你是不是瞧不起我這個弟弟?”
關司墨當時用指尖敲了敲自己的杯壁,說了句:“你是沒見過犟的。”
大黃晃晃悠悠,胳膊端不住,跟他生氣:“我咋沒見過?我見過的多了!我媽說我是她見過最犟的,我看你…你比我嚴重多了!你…你就說,這酒你喝不喝,你還要不要我這弟弟!”
話說到這份兒上,差不多的都得意思一口了,但關司墨沒有,他說不喝就不喝,一杯溫水拿在手裏,不咸不淡道:“那就不要了吧。”
然後大黃哭了,哄了好幾天都沒哄回來。
但今天大黃笑了,笑的跟關司墨樓下的大金毛似的,嘴角裂到耳根,上了車還不住的確認:“真是我關哥嗎?別是被上身了吧?”
關司墨開自己的車,難得給幾個小的當了回司機,眼神略過大黃手裏的背包,一下瞧見漏出的半塊紅布。
小蘑菇也看見了,趕緊從椅子側邊的空隙懟大黃:“你暴露了!”
大黃還樂呢,一點不知道危險就在身邊,扯着嗓子問:“啥玩意兒暴露了?”
關司墨勾了下嘴角,問:“小十,你想同流合污還是揭發檢舉?”
小蘑菇大名叫李十,律所里就關司墨一個人這麼叫她,她一聽自己被點名,立刻把腰板兒坐直,左手小臂橫在胸前,右手五指併攏豎直向上,胳膊肘墊在左手上,做了個小學生舉手的姿勢,說:“報告。”
關司墨笑道:“說。”
小蘑菇義正言辭:“我實名舉報大黃包里還有一個橫幅,報告完畢。”
關司墨打了下方向盤,問:“你呢大黃?準備自首還是抗拒從嚴?”
“我不自首。”大黃不樂了,縫上嘴角說,“我也檢舉,我本來建議做一個得了,是饒光一聽一個100兩個150,非要做倆。”
後排安靜待着的饒光一巴掌呼大黃腦袋上,罵他:“你有點律師的樣兒嗎?放戰爭年代你就是個姦細!”
小蘑菇弱弱補刀,說:“沒錯。”
“我發現你咋那麼向著他啊?你是不是喜歡他?”大黃一被逼急就逗小蘑菇,誰料小蘑菇不為所動,冷靜的搖搖頭,說,“並不。”
之後又看着大黃沒好笑的臉,說:“差中擇優而已。”
“……”大黃氣着了,把露出來的紅布狠狠塞回書包,問關司墨,“老大,祿哥啥時候回來,我一個人孤軍奮戰太難了。”
關司墨說:“下周。”
大黃扁扁嘴,說:“想祿哥。”
“哎對了。”饒光一聽大黃提這茬兒,又想起來一個人,就問關司墨,“老大,要不要把江哥叫上?”
關司墨想都沒想,直接就說:“別叫了,有家有室的,以為像我似的能跟你們瞎胡鬧呢。”
“怎麼叫瞎胡鬧呢,這不是慶祝么!”大黃也添了句,“不過說實話,當初我以為跟老大合夥的會是江哥,咋也沒想到是祿哥。”
饒光叱大黃沒眼光,掰着手指頭說:“祿哥多好啊,帥、多金、且單身。”
大黃眉頭一皺,眼神複雜的看了眼饒光:“老子早他媽懷疑你了,你這是要坦白性取向了?”
饒光白了他一眼,收起代表祿哥優點的三個手指頭,罵了句:“滾犢子。”
饒光訂的是晚上七點半的包房,本來預留了兩個小時用來對關司墨軟磨硬泡,誰知道關大律師今天轉了性,居然沒用兩句話就答應了要來。
大黃心裏不安,指尖沒節奏的點着自己大腿,片刻不得消停:“老大,我還得多問一句,你別是來這地方不喝酒吧?”
關司墨覷他一眼,大黃就跟犯錯了似的,嘀咕道:“我就問問,有些遊戲不是不喝酒玩不了么…”
關司墨少見的“嗯”了一聲,說:“可以喝點兒。”
“哦,不喝就不……”大黃話到一半才反應過來自己聽見了什麼,眼睛一下瞪的老大,“啥!?”
“靠!”
同一時間,大黃身後小蘑菇的聲音瞬間蓋過了他。
關司墨停了車,回頭看了眼目光投在手機屏幕上的人,問:“怎麼了?”
非最高級別危險,小蘑菇一般不爆粗口。
大黃也意外的回過頭,等着聽小蘑菇解釋。
小蘑菇一抬頭,只見三個男人目光皆落在自己身上,要面子的小蘑菇立刻把手機按滅,說:“沒事,我男神訂婚了,簡單表達一下驚訝。”
大黃眨眨眼,問:“你男神不是老大嗎?”
“老大隻是我的偶像而已。”
大黃理解不了,問:“啥區別?”
“偶像是用來崇拜的,男神是用來幻想戀愛的,就這區別。”
小蘑菇看着代替她回答的饒光,點點頭,說:“對。”
“這麼牛,能讓咱小蘑菇幻想?來來,給我看看,我看看你眼光行不行。”大黃說著就想去拿小蘑菇的手機,。
“走開。”小蘑菇躲開大黃八卦的手,說,“不要覬覦我的男神。”
大黃逗夠了,撇撇嘴轉回去說:“沒那愛好,走了,下車。”
等三人都下去了,大黃見關司墨沒動地方,又敲了敲窗戶,問:“老大?”
關司墨一抬頭,說:“我打個電話,你們先去。”
“哦,那你快點。”大黃說完就跟另兩個人上樓了,而留在車裏說要打電話的人卻並沒有點開通訊錄。
關司墨點開搜索軟件,按照小蘑菇按滅手機前他瞥見的那行字輸入進去,沒用上兩分鐘,關司墨就看完了整篇報道。
三分鐘后,關司墨清空搜索記錄。
五分鐘后,關司墨解開安全帶,漠然打開車門。
挺好的。
關司墨想。
就該是這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