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關司墨確實沒見過這麼好玩的小孩,他一抬手小孩的眉心就皺了起來,可也沒躲。

關司墨拎着他衛衣上黑成兩條的帶子,一用力,帽子口就抽的只剩小孩一張小嘴。

怕是肯定怕的,但小孩還是一動都沒動,他抬手一捂腦袋,關司墨就知道這是個“慣犯”,挨打之前知道護着要害。

關司墨不屑的笑了一聲,然後捏着小孩的兩根帽帶把人拉進了浴室。

還是昨天那間浴室,盆都沒收呢。

關司墨鬆開手,自己用水沖了沖指尖,然後說:“把你這玩意脫了。”

小孩透過帽子被抽緊的小口死死盯着關司墨,明顯是不願意,關司墨只好自己動手,說:“你這是祖傳的啊?臟成什麼樣了?”

“別碰我!”小孩感覺關司墨要脫自己的衛衣,那點野性勁兒又出來了,他一用力,“當”的一聲撞到水管上。

碰巧門外也傳來了敲門聲。

關司墨指着小孩,目光嚴厲:“別亂動,亂動叫警察。”

結果一開門,來的就是警察。

關司墨少有的心虛了一下,可他又一想,也不該是自己心虛啊,於是就問:“您好,找誰?”

門外的兩個警察亮了下自己的警證,之後又遞給關司墨一張複印的照片,問:“見過這孩子嗎?”

關司墨低頭看了眼照片,大約三秒,跟一般人辨認照片的時間差不多長。

他抬起頭,說:“沒有,誰家孩子走丟了啊?”

兩個警察對視一眼,其中一個說:“是,走丟兩天了,見到的話及時與我們聯繫,家屬有酬謝。”

“哦。”關司墨收起照片,說,“行。”

關司墨關上門,又從門鏡看了會兒外面的情況,他看見那兩個警察上了樓,敲了兩家不住人的房門,之後就下樓了。

關司墨心道這小孩別真是被拐賣的吧?正準備再去問問,一回頭,小孩已經站在他身後直勾勾的看着他了。

關司墨這會兒倒怕有人聽見聲響了,他乾脆把小孩領進離門口最遠的那個房間——唯一的一間卧室。

這房子太小了,明天關司墨他爸來,關司墨都得睡客廳。

關司墨把照片展開在小孩面前,然後點了點上面的小人兒,問:“說說吧,怎麼回事兒?”

“不是我。”小孩脫口一句話就把關司墨逗笑了,他指着照片上跟小孩一模一樣的人,問,“你說這不是你?”

“我說殺人的不是我!”小孩急了,重複道,“我沒殺人!”

這話倒讓關司墨怔住了,他愣了愣,問:“殺人?”

小孩發現關司墨原來不知道,一下又沉默下來。關司墨看着他,覺得挺有意思的,就將照片對摺了兩下,問了沒什麼前後聯繫的問題:“你叫什麼?”

空氣安靜了一會兒,關司墨又說:“我要是想把你交給警察,剛才就讓他們進來了。再問你一遍,叫什麼?”

小孩沉默了很久,久到關司墨都快給他編出一個名字了,小孩才堪堪開口說了句:“陳青。”

關司墨重複了一遍這倆字,又問:“哪個青?”

小孩皺着眉,有點不耐煩了:“還有哪個青?”

關司墨說那可多了,然後自己念起來:“青青子衿的青,輕舟已過萬重山的輕,水至清則無魚的清,台傾……”

小孩可能也是沒見過話這麼多的人,他忍着脾氣,打斷說:“青色的青。”

關司墨挑了下眉,說:“哦,橫橫豎橫,豎橫折鉤……”

小孩轉身就走。

關司墨冷眼看着他,命令道:“回來。”

他也不管小孩看不看,就回手拉開床頭櫃的抽屜,敲了兩下抽屜板,平着聲線說:“錢拿回來。”

關司墨覺得自己“認了”的想法可能也是受那三杯特價酒的影響,他現在頭腦完全清醒過來,所以反悔了。

陳青還是忌憚着警察,沒敢不聽。他停住腳步,回頭看着被關司墨拉開的空蕩蕩的抽屜,那雙與同齡人相比略顯成熟的眼睛裏閃過一絲跟內疚無關的情緒,關司墨看見了,但沒當回事兒。

他打算要回來錢就把人送警局去,陳青要是好的,警察能把他安全送回家,要是壞的,警察也有辦法調查。

陳青可能是也想從關司墨眼睛裏讀出點什麼,但關司墨心思可單純了,他真的只想要回八百塊錢,陳青什麼也看不出來。

於是陳青偏了下頭,說:“拿不回來。”

關司墨倒也沒惱,就點點頭說:“行,那告訴我花哪去了,我的錢我得知道個去向。”

陳青拳頭緊了緊,關司墨瞧着他都把自己那小手攥出印兒了,剛想說你慢慢編,陳青卻忽然仰起臉,滿臉認真的問他:“告訴你…你不報警?”

關司墨眯了下眼睛,非常不誠懇的嗯了一聲,說:“不報。”

小孩眉色深起來,心思比成年人都重,關司墨看他回頭找着什麼,問:“要什麼?”

“拿張紙。”陳青收回目光,說。

關司墨還是什麼也不問,回手從床頭柜上那個買東西贈送的本上扯了張紙。他這人向來會看眼色,不用陳青多說,筆也給遞過去了。

陳青接下紙筆,看都沒看其他地方,直接就地蹲下開始寫寫畫畫。關司墨不急着看,他想反正一會兒小孩會自己拿過來。

果然,沒一會兒陳青就把畫好的紙拿給關司墨了。關司墨掃了一眼,稍微意外的看了眼陳青,沒想到這小孩還是個藝術家。

“這幾個地方都有錢,你去找吧。”陳青畫的是昨天關司墨撿他回來的那片樹林,他先是畫了一小片範圍內樹木的準確分部,之後又在五顆樹上畫了圈。

關司墨好笑的看着陳青,問:“你給埋起來了?”

陳青沒說話,關司墨還是不逼他,關司墨把手裏的圖一折,說:“行,走吧。”

陳青目光一緊,問:“幹什麼?”

“找錢啊。”關司墨晃了晃手裏的圖,說,“我知道你這玩意兒是真是假?”

陳青倒退半步,說:“外面有警察,我出不去。”

“沒事兒,你不用露面。”關司墨把畫紙往後兜一揣,然後擺手讓陳青後退兩步。陳青照做后,關司墨就一彎腰,雙手伸進床墊和床板之間的縫隙,一用力,把床墊子給掀開了。

床墊帶起一陣灰塵,嗆的陳青咳嗽了一聲,關司墨臉色比他好不到哪去,也皺着眉躲了下飛灰。

這床的年頭跟房子差不多久,邊角被蹭的掉漆,抽屜把手也早不見了,但床下那麼大的空間不能不用,關司墨會將他親自評估為“不會再使用第二次”的東西放在下面。

江臨前年送他的登山包被放進收納袋塞在最深處,關司墨得探進半個身子才能拿到。他拿的時候頭上蹭了點灰,出來后第一時間給撣了。

陳青看着關司墨快速拆開收納袋的動作,彷彿知道他接下來要做什麼,但又不敢相信他是真的要這麼做。

因為沒有一個正常人會把這事兒做兩次。

登山包是個挺貴的牌子,關司墨只背過一回,這會兒一打開還跟新的似的。關司墨把包抖了抖,盡量撐大開口。

他看了兩次陳青,用眼神測量着什麼,最後果然對陳青說了他目前最不想聽到的兩個字。

“進來。”

“你…”陳青擰着天生鋒利的眉毛,問,“你是不是有病?”

關司墨不以為然的看着他:“你還有更好的辦法?”

陳青一下哽住,他沒有,而且他確實需要出去。

“那就別矯情。”關司墨又說了一次,“進來,用我抱你嗎?”

陳青邁着屈辱的腳步,試着往前踏出一步,關司墨嫌他墨跡,還是親手把人塞進包里了。

關司墨滿意的看着背包拉鏈下陳青一雙羞憤的眼睛,然後“唰”的一下,把拉鎖合上了。之後覺得不太好,重新拉開了一厘米的小口。

“別亂出聲。”關司墨威脅他,“把人招來了我可不管你。”

陳青沒說話,主要是想說也說不出來了,關司墨下一秒就拎着兩根包帶把背包往上一拎,陳青只覺得身體一下懸空,之後不但被轉了個一百八十度,還讓人顛着問:“你多少斤,這麼輕呢?”

陳青在心裏罵了句不知從哪學來的髒話——這個傻逼。

對於關司墨來說,陳青這次的表現非常良好,他既沒亂動,也不出聲,要不是重量還在,關司墨都得懷疑小孩已經跑了。

陳青沒有手機,也沒有手錶,他在心裏數着數,數到差不多到七百的時候,關司墨就停下了。

關司墨在原地看了一會兒陳青畫的圖,感覺沒有一模一樣的地方,但這麼小的孩子記錯了也正常,關司墨找了顆看着最像的樹,把包卸下來往旁邊一放,就地蹲下了。

他戴了副一次性手套,又用從家裏拿出來的小勺撥了兩下土,隨口問了句:“這是第幾回啊?”

陳青在包里不說話,關司墨就往那邊看了一眼,問:“透透氣?”

陳青本來還想繼續保持沉默,結果一下沒忍住咳嗽出聲,登山包跟着人抖了兩下,全被關司墨看在眼裏了。

陳青猝不及防接觸到大片空氣時整個人都是興奮的,他下意識的把嘴巴張開了一點,關司墨對小孩印象不多,但他覺得這麼大的孩子應該有一張櫻紅的小嘴,可陳青的不同,深的發青的嘴唇此刻正在一張一合的進行有氧呼吸。

關司墨覺得他好像一條魚。

那種從菜市場買來一路拎回家,眼看就要乾涸而死,卻忽然被放進水裏,雀躍撲騰,以為自己可以重獲新生的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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