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價
譚蘇琦臉上沒有任何被質疑的不悅,只那麼四平八穩地坐着,傾聽段雨茗“只是”後面的話語。
段雨茗把大綱放下,修長的手指點了點那摞書稿,“第一點,話語太過直白,譚先生才學滿腹,多寫些風花雪月的詩詞歌賦夾在其中,會讓人看着更加文采斐然。”
譚蘇琦也不搭話,聽着這“第一”後面的“第二”。她之前仔細研究那《紫簫傳奇》,敘事平白,辭藻也不華麗,就她來看,自己寫的這本雖然言語上樸素,但大抵也是過關的,重要的是,她哪有那些風花雪月的詩詞去些,能把詩詞順手就來的人,估計更願意去出個詩集,所以她覺得段公子說的這第一點,多半不是太大的硬傷。
“這第二點嘛,譚先生,我看着這大綱是完整的,故事的曲折和精彩比現下市面上流通的大部分話本子都要強,情節很是豐富,只是這吳玉郎和賈月娘的身世背景上還可以琢磨一下。”
譚蘇琦想了想,這不是言情讀者最愛看的霸道總裁愛上我嗎,難不成這個套路在禹朝失靈了。
“還請段公子指教一二。”她覺得段雨茗是寧風書鋪的老闆,自然對各種話本的流行風格最為熟悉。
段雨茗見她臉上只是單純疑惑而沒有被男子挑錯的氣憤,開口道,“買這類話本子看的最多的,是富家少年郎,引人入勝的話本多半會讓人有帶入感,多半沒人願意帶入自己家道中落成為貧寒的吳玉郎,吃過那麼多的苦。之前流行的故事,男子多半是衣食無憂。”
譚蘇琦馬上明白了段雨茗指出的問題,代入感,並且讀者們更喜歡甜文。
這個時代的男郎版灰姑娘,大致是掏不起買《紫霄傳奇》的五百文,甚至連字都不識,自然看不到這些故事。譚蘇琦道,“那便可以把吳玉郎的身世維持在他家家道中落之前的水平,我回去改改綱要,多寫幾章再拿過來給段公子過目。”
段雨茗稱讚,“那便好,譚先生住在聞玉書院,那裏離城裏有一段距離,想必進城也不是那麼方便,譚先生幾日能把故事的綱要改完,我讓人去書院取就是,也省得你來回奔波。”
“那就有勞了,兩日後便可。”
譚蘇琦覺得,段雨茗真是個做事周到的人,怪不得能掌管這麼多家寧風書鋪。
她又問道自己寫這書稿的主要目的,“不知在段老闆心裏,這書稿能作價幾何?”
以她多年從事外貿工作的經驗,能在合作早期敲定的條件,最好能夠早早談好,做商貿都是先小人後君子,合同上寫的清清楚楚,後續的合作才能愉快,少了很多扯皮的功夫。她習慣把盡量多的條件落實下來。
書鋪一行雖然書卷氣十足,跟其他行業相比文縐縐了很多,但是在商言商,她看段雨茗能掌管這麼多家書鋪,也肯定不是什麼傻白甜,不然早在這店鋪林立的商業街上關門大吉了。譚蘇琦看的清楚,從段雨茗目前的反饋態度來看,書稿能付印是大概率的事情,只是還需要修改,大體的框架應該是沒什麼問題的,她今日又在城裏轉了轉各個書鋪子,對於書稿付印更多的情況也有了一些了解。
段雨茗沒想到譚蘇琦這麼快就開始跟他討論價格,他還以為以讀書人的酸腐,會不屑去討論這銅臭之事,很多讀書人覺得談論錢財會污了讀書人的清高。
譚蘇琦可沒有任何的心理負擔,若是寧風書鋪不合理地壓價,她還可以去別的書鋪裏頭遞稿子,金寧城裏開書鋪的又不是只有寧風書鋪這一家。雖然這第一本書不太知道具體的行情和流程,但長久合作的話,總是講究個雙方的互贏。
根據她所打探到的消息,這書稿的酬金有兩種結算的方式,一種是書鋪付一筆錢直接買斷,另一種則是沒有固定的酬金,根據話本的銷量結算給出書人的酬勞,也就是分賬。當然也有名氣大的作者,既可以在開寫書稿的時候拿到一筆可觀的開筆費,又可以在後續的銷書的過程當中拿到分成。
“不知譚先生以前寫過這類話本嗎?話本的開價,一是看質量,二也是看作者的名氣,若是以往有賣的好的本子,開價會高上一兩成。”段雨茗問道。
譚蘇琦搖搖頭,如實答道,“以前並沒有寫過,這是第一回寫。”
“噢?”段雨茗裝作不經意的驚訝,“那譚先生怎麼突然對着寫話本一事感起興趣來了。”
譚蘇琦敷衍應道,“隨便寫寫。”她沒有辦法解釋,為什麼在聞玉書院兢兢業業教“男德”的女先生,開始對寫話本有興趣,總不能直白地說原因是缺錢。
段雨茗見她不願說,很識趣地沒有細問,估了個適中的價格,“這故事情節的完整度中上,言語上還需要找人修改,交稿可得五兩銀子,付賬的方式,是大綱和樣章得一半,剩下的一半,完稿的時候付賬,本書鋪的價錢最是公道,譚先生要是不相信,也可以再去問問別家。”
譚蘇琦心想,這跟自己從現有的幾家書鋪打聽來的行情也差不多,對於從未付印過話本的新人來講,是個不錯的價格,當下跟段雨茗商定了價格和付賬的細節。
譚蘇琦從段雨茗爽快的行事方式,覺得段公子對自己的書稿還是大致滿意的。
段雨茗送她出門的時候,還稱讚了她一番行事坦蕩,“譚先生真是行事磊落,信任我們寧風書鋪,這麼放心把這話本的故事梗概留給我看,就不怕我拿這梗概,找別的人來寫。”
譚蘇琦謙虛道,“就是個粗糙的半成品,段公子不也是給我提了很符合流行話本的修改意見嗎,況且,話本子寫了一本,還有下一本,我也不是只寫這一本。”
任何一家正經出書的書局,都想得到一個能夠持續產出優質話本的人,而不是只寫了一本就消失不見的人。
若是譚蘇琦這本話本賣的好,段雨茗自然很開心能夠她能夠持續寫下去,只是他不太明白,譚蘇琦這號人,若是真的會寫話本,為什麼以前在書局的行業沒有聽說過,好像就最近突然冒了出來。譚蘇琦在聞玉書院已經差不多有兩年的時間,以前怎麼沒聽說過她會寫這類給少年郎們看的言情話本。
段雨茗覺得蹊蹺,但按下了自己的好奇心,跟譚蘇琦約好了兩日後派人去聞玉書院取書稿。
譚蘇琦回去之後,埋頭到改書稿大業中。
這一旁,段雨茗對譚蘇琦起了好奇心,趁着這天阿弟段雨凡回家的時候,不免多問了兩句。
“雨凡,你在書院這些日子的課業怎麼樣?”
段雨凡不怎麼喜歡讀書,所以大哥問的時候答的很是敷衍,好在大哥沒有追着他的課業細問,反而問起了書院裏的譚先生。
“你們的書院裏是不是有位女先生?每每在書院的招生告示上看着,十分出名。”
段雨凡對課業稀鬆,但對八卦倒是很上心,“阿哥,你說的是譚先生吧,可不是的嗎,書院裏除了管院長,就數趙先生跟她最受敬待,但她講課,實在是太古板無趣了些,不過為人到是很英勇。”
段雨茗想了半天,也不能把譚蘇琦那瘦弱蒼白的形象跟“英勇”這兩個字聯繫在一起,“英勇?我怎麼沒覺得。”
段雨凡吃驚道,“阿哥,你見過她?”
“上次天氣轉寒,我去書院給你送禦寒的衣物,有過一面之緣,那身形,看着十分弱不禁風。”
“我們開始看着她也是弱不禁風的樣子,可是書院裏進了蛇,她倒是替代先生擋了一回,可把代先生感動了……”段雨凡把那日書院裏雞飛狗跳的遇蛇事件添油加醋說了一通,聽到段雨茗的耳朵里,卻是另一番效果。
聞玉書院是金寧城聞名的男子書院,在送段雨凡去上學之前,書院的各個方面他自然打探的清楚,也大致知道書院裏的人員,這代瑤教授學生們繪畫一課,是管院長的小兒子,在段雨茗看來,譚蘇琦有些討好上級才會裝作英勇的樣子。
“田琪還代表同學們去看望了譚先生,幸好那條蛇沒有毒……”
段雨茗聽了心裏冷笑,怕是就是看那蛇沒有毒,才上趕着往前搭救的。
“田琪最近痴迷《紫簫傳奇》那本書,阿哥,這是不是咱們家書鋪里的貨,這書最近很是流行,好多同學們課下就偷偷討論,我跟田琪說不要上課的時候偷偷看書,不然的話會被先生抓住,可田琪根本不怕,他說他去探病譚先生的時候,還看到譚先生也在看這本書……”
少年郎們都是活潑好動的年紀,平日裏拘在書院學習,很是無聊,自然對書院裏的一切八卦都了如指掌。
段雨茗聽着自己弟弟興高采烈地八卦,心想這譚蘇琦真是個心口不一的人,這樣人怎麼能在聞玉書院裏擔任這麼重要的課程的教書,豈不是會帶壞了這些少年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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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工人,打工魂,小可愛們後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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