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回

第三十七回

一時間無法入睡,我只好繼續瞪着眼睛胡亂想一些事情。

當初,和王曼曼在一起滑板的時候,我感覺到一種無形的壓力,因為她一個弱小女生的水平都不我的好很多,那動作乾淨利索,那姿勢,婀娜多姿。更可恨的是,自從我知道王曼曼已經訂了婚的時候,我已經對滑板失去了很大的興趣。但畢竟我還在繼續練習着,雖然進步不怎麼明顯,但終歸是在進步着。第二年春天的時候我的水平已經很不錯了。但對於王曼曼訂婚的事情使我每天滑板的時候都如行屍走肉一樣沒有任何思想,魂不守舍,心不在焉,這也造就了我人生第一次骨折。

好多人都說在玩滑板的時候你根本心無雜念,什麼事情都不會去多想,可是我的這次骨折一舉打破所有人的定論。在一次豚跳下一個八級台階的時候,我不知道當時為什麼腦子裏突然閃現出許許多多王曼曼的身影,我開始不能專心的把焦點都放在滑板上,於是我根本沒有做好豚跳那個動作,直接一股腦沖了下去,最後落地的時候一隻腳沒有踩到滑板上,頓時一股鑽心的疼痛的從下半身傳來。我哭天喊地,抱着我的左腿蜷縮在地上一動也不能動,在旁邊玩滑板的其他人嚇得也一動不動,愣在那裏一時間不知所措。

等到大家清醒過來后,便開始忙的手忙腳亂,開始為我叫救護車,還有人趕緊跑到我家裏直接找我媽媽。不久之後,母親趕過來,看着蜷縮在地上的我,大叫不好不好,肯定骨折了。讓我先躺着別動,不要隨便亂動再加深痛苦了。隨後,急救車也趕了過來,我被小心翼翼地抬上救護車,護士人員先給我打了麻醉針,讓我不再感覺到疼痛。待到進入醫院,開始為我進行手術,那是一個漫長的等待,我耐不住頭頂上的聚光燈,開始慢慢昏睡過去。

醒來之後,我已經躺在看護病房中,母親正坐在床邊唉聲嘆氣,父親也趕了過來,在角落裏的凳子上面無表情的抽着煙。我感覺不到我的下身的疼痛,那裏已經沒有任何感覺了,不好,他們把我的腿鋸掉了。頓時,我無比痛苦悲傷,下半輩子我就要在輪椅上度過了,我開始落淚,開始抽泣,開始放聲痛哭。

父母看我醒來,母親此時趕緊問我,怎麼了,是不是很痛,要不要我去請醫生再弄點止痛藥。

我沒有回答,開始默不作聲的哭泣,一切已成定局,我已無力挽回。

母親看我並不怎麼痛苦的樣子,便安慰我說,放心吧,會好起來的,只是小腿骨折,休息靜養一下很快就可以恢復過來的。

什麼,只是小腿骨折,我並沒有被鋸掉用來走路的腿。我停止流淚,趕緊慢慢起身,掀開被子,果真,我的雙腿還健在,只是我的左腿已經被石膏緊緊地固定着。

我說,我怎麼感覺不到我的左腿的存在。

母親望着我,半天回應過來,說,哦,可能是麻醉還沒有過去吧。不過你不用擔心,麻醉針過去后也不會痛的,那些點滴裏面有止痛的成分。

我轉過頭,慢慢看向掛在旁邊架子上面的輸液瓶,好幾隻瓶子在那裏輪番伺候,我頓時沒了勇氣,即使我能再次站起來,恐怕我也得在這張病床上躺上幾個月,那是多麼的痛苦啊。

母親在一旁對我說,以後就別玩那個東西啦,說不準還會鬧出什麼事情呢。

父親在一旁居然沒有一句安慰的話,反而對我加以斥責,說,這麼大的人了,不好好學習,整天就知道玩,瞎胡鬧。

我不管父母再對我說些什麼,我一概聽不進去,我的女孩兒,你到哪裏去了。

我之所以在玩滑板的時候腦子裏總浮現王曼曼的身影,是因為一個月前,王曼曼突然消失不見了。我曾經問過班主任,班主任回答說王曼曼已經申請退學了。我只好找到王曼曼家中,鄰居說他們一家已經搬走好幾天了,具體搬到哪裏也沒人知曉。一個月來,我沉浸在對王曼曼的思念之中,雖然她已經作為準人婦出現在我的世界裏,但我還是對她有感情的,不然我不會在玩滑板的時候還那麼的心不在焉,只為在心裏想起她的模樣。

這次骨折比我想像中的痊癒的快得多,一個半月後我便可以拄着拐杖下地到處散散步了。這一個半月內,與我同病房的另一張床位上換了三個病人。第一個患者是一位老太太,在我住進那間病房的五天後便離開了人世,一家人圍着病床哭得昏天暗地。第二個人也是一個老太太,不過她一直頑強抵抗着,與病魔作鬥爭,頑強不息,充滿了對生命的渴望。有一次被父親抱下床坐到輪椅上準備到廁所小便的時候,在門外聽到了老太太的家裏人的抱怨聲“怎麼還不死啊,在這裏多待一天就是一沓一沓的錢,早死了去得了”、“是啊,老不死的,害我們一直花這麼多冤枉錢”。那個時候,我終於知道生命的價值所在,這個現實社會中,生命是可以用金錢來衡量的,什麼感情,什麼養育之恩,什麼造命之情,全他媽不如一張紅鈔票有價值。老太太掙扎了二十天後最終也離開了人世,圍在病榻前的家人們也哭得昏天暗地,我頓時厭惡他們,多麼虛偽,多麼狡黠。

第二個老太太離開三天後,病房又住進來一個小姑娘,小姑娘大約七八歲的年紀,扎着兩條馬尾,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的,可是臉色卻慘白嚇人。我聽說,這個小女孩得了白血病,頓時我被嚇的膽戰心驚。從前早就久仰白血病大名,今天終於遇到真神了。我開始為小女孩擔心,這麼美麗可愛的一個孩子很可能就會因為找不到合適的骨髓移植而失去生命。這麼可愛的孩子,將來一定會是一個善良的人民教師,會是一個神聖的醫院護士,會是一個光鮮艷麗的電影明星,可是,上天總是那麼嫉妒英才,總要人生多磨難,最終把人都磨難死了也沒有造就出他所預料中的人生軌跡。

與小女孩兒在一間病房裏待了兩天,我發現小姑娘不怎麼愛說話,是不是已經感覺到自己將不久於人世而暗自傷悲。我決定慢慢接觸這個小姑娘,因為我躺在那張窄小的病床上也很不舒服,動彈不得,有個人打發消磨時間總還是好的。

一次吃飯的時候,我開始和小姑娘攀談起來,我說,嘿,小妹妹,你叫什麼名字啊。

小妹妹看看我,沒有作聲,看着面前的鮮美入口的飯菜她一動不動地坐着。

我從我床頭的書包中拿出一隻皮皮熊玩具,對着小女孩說,看,可愛不,可愛吧,想要不,想要的話大哥哥送給你啊。

小女孩兒還是不理我。她的家人在一旁說,你別見怪,這孩子就這樣。

我了解到這個女孩兒還有輕度的自閉症,怪不得不那麼愛說話。我決定放慢腳步,不能一口氣吃個大胖子,對待這種小女孩,急不得,還是邊觀察邊下手,要慢慢的接近,以防打草驚蛇反而更加難搞。

我觀察到小姑娘平常不怎麼愛吃飯,多麼美味的食物放在她面前都只是象徵性地吃了幾口便吵着不再吃了,不過,她的爸爸媽媽給她買的一大罐巧克力卻被她經常撒亂在床上,然後拿着小孩子玩的那種遊戲機玩落方塊,玩的時候不經意間就會把滿床的巧克力統統消滅。

我開始下手,說,小妹妹,你的巧克力給哥哥吃一塊好不好,我肚子好餓啊。

小女孩看了看我,不說話,然後又開始若無其事的打着自己的遊戲機。我頓感失落,這個小女孩很難擺平,我突然有種不願再接近她的想法,可是,我不願意小女孩兒就這樣孤獨的很可能就這樣自閉孤獨的過完人生最後一段旅程。

我再次張口,說,小妹妹,可不可以讓哥哥玩一玩你的遊戲機,我在床上很無聊的,你看,我一動都不能動。

小女孩看了看我,並沒有把遊戲機借給我玩的意思。

我接著說道,我玩遊戲機可是很厲害的哦,你都不一定贏得了我。

小姑娘顯出驚疑地神情,看我許久之後還是選擇了繼續沉默,不再理會我。

我實在沒有招數,只好一股腦躺下去。

晚上母親來探望我的時候,我悄悄對母親說,媽,我想吃巧克力了,你去幫我買一罐巧克力回來吧。

母親看起來很關心我,點點頭準備離開。

我叫住母親,說,媽,再幫我買一個小遊戲機,我在床上不能動很無聊的。

母親驚訝地望着我,但還是點點頭離去。母親離開后,我看看那邊病床的小姑娘,她已經打遊戲打累了,正躺在病床上熟睡。

過了半個小時,母親便帶着一份便當,一大罐巧克力還有一隻小小的遊戲機回來了。母親對我說,先吃飯吧,吃完飯我就先回家做飯去了,你爸也快下班了,等我們吃完飯再讓你爸來陪你。

我打開便當點點頭說,好,你先回去,我現在也沒事。

母親叮囑我幾句然後離開了。

我很快把便當消滅乾淨了。然後把一大罐巧克力學着小女孩的樣子灑滿了床被上,然後拆開還沒有拆封的遊戲機,裝上兩節五號電池,打開遊戲機,開始學着小女孩兒的樣子一邊打遊戲機一邊嚼着巧克力。

不久,小姑娘從夢中醒來,揉揉雙眼坐起來,看到我的樣子后很是驚訝,獃獃的望着我。我看着小姑娘會心一笑,抓出一把巧克力說,給,你要不要吃。小姑娘疑惑地看着我,半晌,不接受我的巧克力,從床頭拿起自己的那剩下的半罐巧克力依舊撒在床上,然後拿起自己的遊戲機玩了起來。

我的計劃再一次失敗。只好自己無聊地玩着小兒科的遊戲機。

不久之後,小女孩的父母來到病房,又帶來了上好的飯菜,可是小女孩兒依舊像往常一樣只吃了幾口便不再吃了,然後開始打自己的遊戲機。

女孩的父母很是無奈,那位年輕的母親看着床上的小女孩兒熱淚盈眶,勸慰說,琪琪,你要好好吃飯,這樣病才會快點好起來,你這樣不吃飯,天上的神仙會不高興的,他們會飛下來把你帶走的。

小女孩兒突然愣住,看看自己的母親,然後慢慢地轉頭看向我。許久許久,小女孩兒從床上走下來,拿着半罐巧克力向我走過來,看着我半晌才開口說,哥哥,我的遊戲機沒電了,我把我的巧克力都給你,讓我玩玩你的遊戲機吧。

我感覺機會降臨。看着小女孩兒,拿起自己的那滿滿的一罐巧克力對小姑娘說,你看,哥哥有一大罐呢,比你的那一罐還要多,我不要你的巧克力。

小姑娘撇撇嘴說,那你要什麼,我都給你。

我看看小女孩兒,又看看那邊暗自落淚的夫婦,對着小女孩兒說,你看啊,小妹妹,大哥哥這樣在床上一動不能動,可還是照樣吃飯啊,有什麼就吃什麼,這樣身體才會棒起來,不久我就能下床走路了。像你這樣美麗的小天使,不吃飯會變醜的,不如這樣,你回到床上乖乖的把你的飯吃掉,大哥哥就把遊戲機借給你玩,好不好。

小姑娘看着我,半天說,這是真的?

我說,當然是真的,大哥哥從來不說假話,說謊的孩子不是好孩子,你們老師有沒有這樣教過你們啊。

小姑娘說,有啊有啊,老師經常對我們說要做一個誠實的好孩子。

我說,是啊,但是你現在,不吃飯也不能算作誠實的好孩子,老師會不喜歡的,所以你去把飯吃了,才算是好孩子。

小姑娘說,哦,原來是這樣啊,怪不得老師不再讓我在班級里上課,因為我是一個不誠實的壞孩子,她不要我了,不想讓我考第一了。

我說,是啊,所以說,你現在乖乖地把飯吃了,你就又是一個好孩子了,到時候老師就會把你接回班級中上課了。

小姑娘說,好啊,好啊,我要回去上課,我現在就去把飯吃了。

我笑笑說,去吧,吃完飯我就把我的遊戲機借給你玩。

小姑娘終於露出一個燦爛的笑臉,說,好啊,那,哥哥,這些巧克力給你吃吧。

我推辭說,小姑娘是個好孩子,但是哥哥也有很多啊,你看,滿滿一大罐呢,所以,那些你就留着自己吃吧。

小姑娘說,那說定了,你要說話算話哦。

我笑了笑,伸出小手指,說,拉鉤。小姑娘也伸出手指與我的手指嵌在一起,我頓時感覺到小女孩的手冰冷沒有一絲溫度。小姑娘笑着說,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我現在就去吃飯。

小女孩兒回到自己的床位上,努力地吃着飯,我頓時如釋重負,終於有了一絲進展。看着小女孩兒慢慢的把所有的飯菜都吃得一乾二淨,站在一旁的父母含着眼淚露出了久違的笑容。我和小女孩兒的父母視線相對,我對他們堅定地點了點頭,他們也對我點頭表示感謝。

接下來,一切就都順利多了,我和小女孩兒漸漸拉近了距離,我們開始在一起把巧克力灑在床上,小女孩兒爬到我的病床上一起與我比賽打遊戲機,看誰更厲害,我們用巧克力做賭注,誰輸了就給贏的人一顆巧克力。

那些日子,小女孩兒開始每天都認真地吃飯,臉上也經常掛着笑容,女孩兒的父母看到小女孩兒那麼高興自己也跟着笑容多了起來,可他們的心中還是埋着一絲惆悵。我也漸漸回復起來,開始嘗試拄着拐杖走路,剛開始還不能走上幾步,隨着日子往後推移和小女孩兒在身後不停地為我加油,我開始漸漸學會拄着拐杖走路了。

又過了一個多月,我可以放下拐杖走路了,只是偶爾還會走得不怎麼順利,醫院通知我可以出院了,只需要回到家中靜養再稍微鍛煉鍛煉,很快也就可以恢復的。可是,在高興之餘,我還是感覺到很大的悲傷,小女孩兒還沒有找到合適的骨髓可以供她做移植手術,我就要離開了,看着和自己快樂相伴一個多月的小女孩兒我不免有些悲傷。

離開之時我把自己的遊戲機送給小女孩兒,鼓勵她說,琪琪,大哥哥要走了,你要聽醫生和爸爸媽媽的話,要每天都按時吃飯,開開心心的,不然老師會生氣的,你也就回不到學校繼續上課了。

小姑娘哭得很是傷心,右手不停地擦着眼淚,哭喊着說,不要,我不要哥哥走,我會聽話的,我一直都很聽話,我有吃飯,有按時睡覺,我是個好孩子,我不要哥哥走,我要你留下來陪我打遊戲,我很厲害的,我會贏你的,我要把你的巧克力都贏過來,我不要哥哥走。

頓時,我也開始熱淚盈眶,這不是簡簡單單的一次別離,很可能就是生死之別,我看着小姑娘,一時說不出話來,只能為她輕輕地擦去淚水。我們都沉浸在一種悲痛之中,包括這個小姑娘。其他人沉浸其中的悲痛是不知道小姑娘到底還能在人世多久,而小姑娘的悲痛是將要失去一個很好很好的好朋友,很可能我是她的第一個好朋友。而我卻要在她最後的生命里選擇離去,這對她是多麼的殘忍,可是我也有自己的生活,我已經快三個月沒有學習了,我得趕快回到學校複習功課。

這世界上有太多的不如意,太多的不公平,可我們卻無能為力,只能選擇默默接受,選擇面對殘酷的人生。我更加堅定了自己的想法,以後一定會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幫助那些需要幫助的人。

在離別之際,我用照相機和小姑娘合了張影,也就是從這個時候我真正開始喜歡攝影,把美好的一切,可能是將要不久於世間的美好的事物定格在我的人生歲月中。至今為止,和小姑娘的那張合影還留在我房間中的相冊中。每次翻閱,我總是想着,我走後,小姑娘的命運會是什麼,有沒有合適的骨髓可以為她移植,這些我都無從知道,她只能成為我回憶的一部分,不可能陪我走到終點,我也無從知道結果到底是什麼樣的。

回到學校后,我開始惡補功課,我已經落後了別人三個月。王曼曼漸漸從我的生活中消失,我不再挂念她,不再為她心不在焉,我開始進入緊張地學習生活中,滑板從此也被我冷落了下來,再也沒有玩過。

對於王曼曼的消失,這一直是個迷,我永遠不知道她去了那裏,也無從知道她之後的命運是什麼,也許就如她所說和訂婚的那個人已經結婚成家,現在也許已經是兩個孩子的母親了。可是,到底是怎麼一個樣子,我真的不知道,上天安排了太多別離在我的人生道路上,我來不及挽留就已經走到了盡頭。可我還是得一如既往的走下去,我根本沒有辦法停下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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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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