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李醫生在旁邊看見夏紫蘇臉色漸漸發白,用手肘撞了一下孫醫生,抱怨說:“悠着點,哪有你這樣一來不來就嚇唬人的,要都聽你說,紫蘇都不用考慮,直接找份工作去干多省事省心。”
孫醫生擺擺手,瞪着眼認真地說:“做人要有志氣,你讓我把話說完!”
“好!你說!你說!”李醫生白了他一眼,挪到夏紫蘇旁邊坐下。一起過了大半輩子的人,她當然清楚孫醫生的性子,他平時沒什麼話,話匣子一旦打開就要說個透徹明白的。
孫醫生轉頭又對夏紫蘇說:“話雖然這麼說,我還是很看好你,你是一個有心計和決斷的人,醫者,意也,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判斷准了下手就要果斷,大膽。我今天讓你獨當一面醫冶患者,一是希望樹立起你能冶好病的信心,二是讓別人也建立起對你的信心,當然這相較於你將來要面對的,不過是十萬分之一。”
夏紫蘇連忙點頭,心中卻是一團亂麻,孫醫生夫婦讓她考慮的,畢竟是她一生中最重大的決定,她一方面感念他們的好意,一方面確實沒什麼底氣應承下來,她手指無意識地卷着衣角,囁嚅着說“孫醫生,我……我……”一時間也不知該怎麼說了。
李醫生看在眼裏,忙着解圍,在一旁爽朗地笑了起來:“這事不着急,不如這樣吧,紫蘇,等你考完試,回老家后再慢慢考慮,這離我們出去還有大半年時間呢,只是想着你從明天起就不來了,才提前找你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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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紫蘇考完最後一門試,走出考場便掏出手機打開訂票APP,準備訂下回老家的長途大巴車票。
剛開機,就有電話就打進來,鈴聲是她極喜歡的《愛夏》,她專門找人把最喜歡的那幾句剪出來做成鈴聲。
她見是黃琪的頭像,迅速接聽。
“蘇蘇,蘇蘇,猜猜我現在在哪兒?”黃琪的聲音里透着愉悅。
夏紫蘇微笑:“這個時候,你應該在某個黃金沙灘上享受着第二人生吧!”
“NO,NO,NO,我正在廈門飛華城的飛機上,哈哈,飛機馬上就要起飛了,就問你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夏紫蘇還來不及表達意外之情,黃琪已在那邊嚷道:“所以你不要急着回老家啊,一定要等我回來。”
夏紫蘇掛了電話,心裏一動,忽地想起上次送黃琪去機場時碰到的那位眾星捧月,那烏黑深邃的眼珠,鋒利如刀的眼神讓她印象太過於深刻,那種威懾的感覺記憶猶新,那人究竟是什麼來頭呢?她出神地想着。
手機里那首《愛夏》的來電鈴聲又一次響了起來,倒把她嚇了一跳,一看是個陌生的號碼,想着多半又是各種推銷廣告,她便心不在焉地聽着胡夏唱:“你不需要再跟別人去爭奇鬥豔,在我心裏你永遠是最美的夏天,不管季節怎麼變,我都會在你身邊”,
鈴聲重複到第二遍時,她終究還是按下了接聽鍵。
電話那頭是一把柔柔的女聲:“紫蘇,是我,白薇,聽孫醫生說你今天考完試,想今晚請你吃個便飯,你冶好了我哥哥的病,我要當面謝謝你!”
夏紫蘇一下子沒反應過來是誰,靜默了片刻,等想起來是她平生的第一個病例家屬,才淺笑着說:“白老師客氣了,不過是舉手之勞,我剛考完試出來,準備回去收拾一下東西,飯就不吃了吧!”
白薇輕笑:“飯吃不吃都可以,但碰個面總沒有問題吧?我很想交下你這個小朋友呢!”
夏紫蘇聽她這樣說,便不好再拒絕,為難地說:“能不能換個時間呢,我有一位好朋友正在趕回華城的路上,說好了晚上要在一起。”
白薇很爽快:“擇日不如撞日,我是怕你急着回老家,才趕這個時間,不如這樣吧,把你朋友也叫上,就當是為她接風好了!”
夏紫薇想了想,黃琪平日裏喜歡接觸場面上的人,介紹她與白薇認識應該能合她的心意,兩個人一起去也好做個伴,便答應了下來。
黃琪找到夏紫蘇所在的宿舍時,已近黃昏,屋裏窗帘都拉下來了,沒有點燈,一片昏暗,夏紫蘇一手幫着她把行李箱提進房間,一手還拿着一把五色線,沖她揚了揚說:“快指定個顏色!”
黃琪見怪不怪,知道她是在練眼力。
大三時的一次課堂上,教授講到,青、赤、黃、白、黑五色對應人的肝、心、脾、肺、腎五臟,五臟有病時,面部反射區就會出現對應的顏色,有眼力的老醫生一望便知,古人為了練眼力,專門拿五色線混在一起,在較為昏暗的環境中,分辨挑選指定顏色的線出來,剛開始還在正常光線下,越往後練,光線越調得暗,練出來的眼力也越厲害。
全班那麼多同學,誰都沒把這當回事,唯有夏紫蘇較真,第二天就跑遍大半個城,硬是買到了五色線回來,有機會就練,有很長一段時間,舍友都笑她心太實,把傳說都當真,但整個宿舍就數她學習成績最好,嘲笑之餘,多少也有些不是滋味。
黃琪隨口說:“黑色!”把東西隨便往地上一扔,摸索着找了張舒服的床癱倒下去。
夏紫蘇就着昏暗的光線,迅速挑了一根黑色的線出來,順手打開燈,檢視無誤后,欣慰地沖黃琪笑:“我現在的眼力,已經可以在月光下挑選出顏色啦!”
黃琪“嗤”了一聲:“有用嗎?”
夏紫蘇不服氣,湊過去盯着她的臉打量了一會說:“怎麼沒用,最起碼我能看出來你額頭暗黃,病在陽明,你回家這段時間,肥甘厚味吃多了,腸胃虛寒,不舒服了吧?”
黃琪嘻嘻一笑,一副被你說中了的表情,隨即“嗖”地跳起來,從包里翻出一面小圓鏡,對着額頭認真端詳了許久,悻悻地說:“我怎麼沒發現我額頭暗黃了,明明是光潔發亮!”
“所以,練眼力是有用的!”夏紫蘇眉眼含笑,邊說邊把五色線收起來:“你老老實實喝上幾天的青菜小米粥,調理一下腸胃,對了,今晚我們還有個飯局,你明天才開始喝粥吧。”
黃琪無可無不可地聳聳肩:“遵命,蘇蘇大人!”
白薇挑選的地點在離夏紫蘇所在學校不遠的一家私房菜,叫風荷舉,那原是一個中式合院別墅,被業主改造成為私人會所,平日裏一天只接待五批客人,都是圈裏相互介紹的熟客。
她此前曾去過幾次,那庭院裏疊山理水,亭廊池榭,花木婆娑,很是雅緻,她雖與夏紫蘇只有一面之交,但直覺地認為,小姑娘應該會喜歡清雅的中國風。
那裏位置緊,須提前三天預定,她是計算好了夏紫蘇的時間,託了關係才定到的位。
白薇是存了心思要與夏紫蘇交好,她想着,人總是免不了要生病,與一個厲害的國醫聖手做朋友,那就等於身後跟了個護法神,安全指數大大提升,雖然夏紫蘇目前還什麼都不算,但長遠看,她基礎好,有潛質啊,這麼點年紀,針灸和中醫功底都那麼深厚,總會有出頭之日。
夏紫蘇收到白薇發來的位置共享,才拖着黃琪出門,她並沒有把話向黃琪說得十分明白,只含糊地說,是孫氏醫道館的病患家屬請吃飯。
黃琪認定憑着夏紫蘇的人脈,橫豎不過是普通的飯局,心裏有些提不起興緻,等到了地點,發現是她們平日裏高山仰止的高檔別墅區,還是那種私人會所里的私房菜,心思立即活泛起來,悄悄地拉着夏紫蘇問白薇的背景來歷。
夏紫蘇只好略微解釋了幾句,黃琪做了個鬼臉,悄悄地說:“你可以啊,悶聲發大財。”
走在前面領路的白薇已帶着她們到一間門匾上寫着“青涵”的包房前,伸手示意兩人先進,兩人難免要客氣推讓一番。
“小嬸嬸!”連廊上一位面目清朗的年輕男子朝着她們的方向喊,那人穿一身顏色鮮亮、質感很好的休閑裝,身形勻稱,個子高,但與站在他身邊人相比,還是矮出了半個頭。
白薇聽到叫聲意外地回頭,笑了起來,說:“曦光,這麼巧,你也來這兒吃飯!”
“嗯,好不容易逮到安煦今天有空,就抓住他一塊來了,談點事。”
那位叫曦光的年輕男子掃了一眼站在白薇旁邊的夏紫蘇和黃琪,心裏訝異她約了兩個這麼年輕的妹子來這裏吃飯,嬉皮笑臉地問:“小嬸嬸興緻真好,越活越年輕了,哎,聽說叔叔的病被一個初出茅廬的小姑娘給冶好了,我就奇怪了,家裏坐鎮的那麼多大佛,小嬸嬸不請,倒去求起外面的和尚來。”
夏紫蘇並沒有聽他們在說什麼,她被曦光身邊站着的人吸引住了全部的注意力,那對修長的眉眼,烏黑深邃的眼珠,稜角分明的薄唇微抿,她記得非常清楚,他是在機場碰到的那位眾星捧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