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好!”夏紫蘇恭敬地應了一聲便轉身去取針。
“孫醫生,你什麼意思,這人命關天的事,你叫一個毛丫頭上,出了事她負得了責?”旁邊一位四十多歲的中年男士見狀語氣不善地上前質問。
夏紫蘇取針過來,聞言為難地往側邊移了一步,雙眼只望着孫醫生,等他示下。
孫醫生臉色沉了下來,冷聲說:“來我這裏就要守我的規矩,我讓誰施針就是誰施針,如果有意見可以把人抬走。”
中年男一聽就炸,人都疼成這樣,再來回折騰幾下,怕要沒命,他擼了擼袖子就要上前與孫醫生理論。
方才介紹病況的那位女士見狀趕忙上前攔住,微笑着對夏紫蘇說:“小姑娘,既然孫醫生都這麼說了,那就你來下針吧,我相信你能行!”她心思縝密,料定孫醫生是有把握才會做如此安排,應該不會有大的差池。
夏紫蘇點了點頭,靦腆地說:“可不可以麻煩你們把患者的上衣解開,胸腹要全露出來!”那態度倒像是她求着病患家屬一般。
望着她清澈的眼神,誠懇的態度,就連那中年男也不好意思再發作,冷哼一聲,上前給患者解開衣衫,然後讓在一邊,眼睛只盯着夏紫蘇捻針的手。
孫醫生蹲在夏紫蘇旁邊,看着她手腳乾淨利索地分別在喉嚨下方、胸口、小腹三處準確地找到天突、巨闕、關元三個穴位,依次下針、留針,直到病患呼吸漸漸緩和,嘴唇上烏紫的顏色慢慢褪去,他才站起身來,悄悄地鬆了一口氣。
留針二十餘分鐘,夏紫蘇觀察過患者的情狀,微微一笑,麻溜地取下針收好。
見患者還在安靜地躺着,孫醫生彎下腰拍了拍他的肩膀招呼:“你可以站起來走走看。”
幾位患者家屬面面相覷,這就可以了?但見擔架上的人聽了孫醫生的話,已經單手撐着擔架,立起腰,就要坐起身,忙圍上前去扶他起來。
患者站着身子往前走了兩步,似已感覺不到胸口的疼痛,他拍了拍胸,激動地走到夏紫蘇面前,端端正正地向她鞠了個躬,一連聲地道謝。
中年男此時也走上前來,訕訕地道歉:“不好意思了,前面是我態度不好,這個,哎,人不可貌相,不可貌相,孫醫生慧眼識才,這位紫蘇醫生妙手回春!”
夏紫蘇哪裏見過這陣仗,慌忙擺手,一時間竟說不出一句像樣的話,臉漲得通紅,倒讓旁邊的人都笑了起來。
女士看出夏紫蘇窘迫,趕緊打岔,快人快語地說:“孫醫生,今天真是謝謝你們了,聽說李醫生對冶療心臟病很是拿手,能不能請她出來開個方子?”
孫醫生用手指了指夏紫蘇說:“一事不勞二主,紫蘇是中醫大學畢業出來的,中醫學和中藥學雙學士學位,就讓她開吧,開完讓李醫生把把關就是。”
女士笑吟吟地看着夏紫蘇,眼神中流露出懇切和鼓勵之意,李醫生從樓上走下來,把空白的處方箋遞到夏紫蘇手上。
盛情難卻,夏紫蘇不好再推辭,把了脈,檢查過舌苔,又問了幾句患者的日常生活細節,思忖半晌,坐到醫案前,在處方箋上寫下冶療心口痛的薤白、枳實、瓜絡絲、遠志,又寫下用來活血化瘀的川穹、丹皮、桃仁……開完葯,她猶豫了一會,才寫下方劑數量:三付。
李醫生在旁邊看着她依次寫下藥名,連連點頭,最後只把其中幾味葯的劑量加大了些,藥劑數量也從三付改成八付,溫和地說:“你對症判斷無誤,下藥精準,可以放大膽子,不必遲疑。”
女士見李醫生再無別的異議,這才道過謝,把藥方仔細地收到隨身背的精巧小包里,然後從裏邊拿出一張名片遞給夏紫蘇,誠懇地說:“客氣的話我就不多說了,以後你要是遇到什麼事,可以打電話給我,在這城裏,一般的事我還是能辦成的。”
夏紫蘇禮貌地接過名片,看了一眼名銜是電視台節目中心主任,也不以為意,倒是見到她的名字時愣了下,白薇,這又是一味中草藥的名字。
白薇察言觀色,見到夏紫蘇的反應,以為她是沒見過世面的學生妹,被自己那電視台的背景來歷給震住了,矜持地笑了笑,當下再不多話,招呼家人告辭而去。
親手讓那樣重症的患者在幾根細針之下近乎起死回生,夏紫蘇難免激動,任她素來沉穩也不免喜動顏色,孫醫生看在眼裏,不禁莞爾,也不去驚擾她,倒是李醫生到樓上切了一盤哈密瓜端下來,招呼她一起坐過來吃。
夏紫蘇洗完手出來坐到休息間,很自然地用叉子叉了一塊瓜小口咬着吃,她坐姿端正,腰背挺直,一張精緻的小臉瓷白晶瑩如玉,也許是心情激蕩的緣故,上面還漾着一層淡淡的紅暈。
孫醫生和李醫生把視線從她身上移開,交換了個眼色,最後還是孫醫生徐徐開口:“紫蘇,從你第一次到孫氏醫道館,至今也有兩年了吧?”
夏紫蘇聽問,連忙把嘴裏的甜瓜咽進肚裏,抬起一雙澄澈明亮的眼睛,直視着孫醫生,趁機說出她藏在心裏很久,一直沒找到機會說出來的話:“是的,孫醫生,還真要謝謝你們,要是沒有你們給我開的兩年實習證明,我還達不到報考中醫執業資格考試的條件。”
李醫生在一旁笑:“都是自家人,說那麼多客氣的話做什麼!”在她眼裏,夏紫蘇勤奮、懂事,是個招人疼的好孩子。
孫醫生擺了擺手:“言歸正傳,今天是有很重要的一件事找你商量,我們在美國的女兒孫怡,你曾見過一面的,她已經懷孕,我跟李醫生過不久就要去美國照顧她,我們辦的是技術移民,此去有可能就在那邊定居了,這間醫道館打算轉出去,思來想去,覺得還是讓你來接手比較合適,希望你鄭重考慮。”
夏紫蘇聽了,先是一喜,她正愁着畢業以後的工作,孫醫生夫婦打算把醫館轉讓給她,這不就是所謂的瞌睡遇到枕頭?
但轉念間她就泄了氣,在省城裏,這樣一間一托二的臨街鋪面,轉讓費起碼要十萬以上,加上預付一年的租金,隨便算算都要幾十萬,哪是她這樣剛出社會的人擔負得起的。
她此前既萌生了回老家縣城開中醫診所的打算,便把與開一間鋪面有關的各種情況都打聽過了,所以才清楚其中的門道,她明知孫醫生夫婦倆對她是一片好意,可惜她接不住。
孫醫生醫者本能,善於觀顏察色,見她先喜后憂,稍一琢磨便明白是怎麼回事,當下不動聲色地繼續說:“這鋪子是自家的房產,我們不等錢用,近幾年並不打算賣掉,至於房租,過一兩年以後再付也沒問題,你在這裏做了兩年,堅持不要酬勞,醫館裏這些常用的雜碎物件,就贈予你當做答謝。”
孫醫生頓了頓,慢條斯理地呷了一口茶,繼續說:“你只需考慮在還沒產生收益時你個人的生活費,還有就是你要找一兩個人做幫手,預留他們的工資,我大致算了一下,你準備五萬塊錢就可以讓醫館運轉。”
夏紫蘇聽到這裏鬆了一大口氣,雖然五萬塊錢對她來說也是一筆巨款,但還不至於那麼遙不可及,找親友想想辦法,或許能夠籌集得到。
想到孫醫生夫婦與她非親非故,卻對她處處照拂,眼下又把這麼一樁天大的好事讓給她,還為她考慮得這麼周全,心裏百感交集,正要說點什麼來表達一下感激之情,又聽得孫醫生在一旁交代,語氣異常嚴肅。
“我要你鄭重考慮,並不是為著錢文上的這些俗事,而是作為一個醫者的立身之本,你要有充分的思想準備,就算你有回天之力,別人不相信你,你也毫無用武之地,自己開醫館,能不能以收抵支,還有將要面臨的各種困難,都是要考慮清楚的。”
夏紫蘇此前也曾思量過這層因素,但並沒有深想,見孫醫生話還沒說完,也不打岔,只是乖巧地點點頭。
孫醫生端起茶盞喝了一口,繼續說:“當醫生面臨的是人命關天,萬一你判斷錯了誤冶患者造成不可挽回的後果,或者就算你沒做錯,別人也要把嚴重後果往你頭上推,硬說是你下錯針,吃你開的葯吃出人命,那時你百口莫辯,開醫館的為此賠上身家性命的大有人在,你如何自保,能不能扛,這個也要考慮清楚。”
夏紫蘇聽得脊背上直冒冷汗,這問題她以前不是沒有想過,但畢竟距離自己還遙遠,想起來也是浮於表面,終究是隔靴搔癢,此時聽孫醫生清楚地說出來,倒像是醍醐灌頂一般,頓覺膽顫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