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葬禮

巴赫忍着噁心拉開了裹屍袋的拉鏈，又很快拉上，到一旁扶着牆角嘔了出來。

十天時間，屍體已經開始腐敗了。

萊恩不打算去看，他對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很有自知之明。

興許是聽到了巴赫的嘔吐聲，一個女人從一間屋子裏走了出來。

她很是消瘦，有着厚重的黑眼圈，眼袋耷拉得老長，眼眶周圍泛着紅，呼吸間還帶着一絲鼻音。

最近剛剛哭過，萊恩在心裏下了判斷。

“你們好。”這個女人露出了令人揪心的、像是要哭出來一般的笑容，“你們也是來給家人收屍的嗎？”

巴赫看了一眼瓦勒莉，她點了點頭。

“真好。”她捂住了嘴，發出一聲嗚咽，“真好，有這麼多人關心着。”

她咬着嘴唇抽泣了幾聲，才說道：“你們好，我是湯姆森·歐文的妻子，米蘭達·歐文……抱歉……我有點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我的丈夫剛剛過世。”

萊恩記得這個名字，他同樣也是礦場事故的遇難者。

“他是一個要強的人……我四年前跟了他……”米蘭達·歐文斷斷續續地說，“我父母反對，但所有的困難都慢慢克服了……這幾年生活也漸漸有了盼頭……可是，誰——誰能想到……”

說到這裏，她已經泣不成聲了。

瓦勒莉夫人安慰了幾句，米蘭達的情緒顯然已經脆弱到了極點，她只想找人傾訴肚裏的苦水，將自己的經歷完完全全地說出來。

原來，她是本地的姑娘，家境不算太好，但好歹有些積蓄。可她依舊愛上了外地來的打工仔。原本生活在兩人的努力下越來越好，還有了一個孩子，但不幸地是，一場突如其來的災難毀滅了這一切。

家裏沒了頂樑柱，父母又對自己和孩子有成見，米蘭達只覺得未來的人生一片灰暗。

“你應該向採礦公司提出賠償的。”瓦勒莉不由說到，米蘭達的故事讓人心都碎了。

“沒用的……”米蘭達悲哀地笑了出來，“就算賠償，又能拿到多少呢？況且我心裏清楚，公司在這場事故中，沒有多少過錯，法院也只會象徵性地判一些人道援助。”

她指了指周圍的幾間房子：“這幾個人的家屬，已經在康沃爾郡狀告公司了。但是，他們有什麼理由呢？塵肺病嗎？醫院到現在也沒找出發病的根源，礦工們的防護都是到位的……我想，這可能是上帝給我們的懲罰吧……”

說這話的時候，貝琪已經領着一位衣着寒酸的牧師，背着一個薄棺材回來了。

“這已經是我能找到的最好的棺材了。”貝琪笑着，搓了搓手。

巴赫沒有說什麼，將棺材費和額外的二十鎊小費給了她。

貝琪歡天喜地地將小費收進兜里，絲毫沒有受到這裏的氣氛影響。

巴赫輕輕嘆了一口氣，才對牧師說：“麻煩你帶我們去墓地吧。”

這個修士服都已經漿洗得發白的牧師點了點頭，他握住胸前的十字架，念了幾句悼詞，轉身到前頭引路。

貝琪將放着于勒的袋子塞進棺材，重新背上，跟在了牧師後面。

瓦勒莉歉然握着米蘭達的手打了個招呼，在這個不幸女人的啜泣聲里慌忙逃離。

整個礦場都在向外散發著一股極度壓抑的氛圍，瓦勒莉只想早點把于勒下葬，回到自己在溫莎區的溫馨小屋裏。

在穿過一片樹林的時候，萊恩見到了一座怪異的林間小屋，它像是由幾種完全不同風格的建築拼湊而成，完全違反物理規則地矗立在那裏。

牧師和貝琪卻像是完全沒有看到這座建築一樣，徑直從這座屋子門前走過。

萊恩看到一個豐腴的、穿着奇怪服飾的銀髮年輕婦女站在門口，頭上倒扣着像是魚缸一樣的奇怪東西，她發現萊恩看着這邊，立刻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向他點了點頭。

萊恩也點頭回禮，這顯然是巫師的房子。

“那兒有什麼嗎？”巴赫低聲問道，他知道自己兒子能看見一些普通人看不到的東西。

“是一位巫師的住所，周圍應該有麻瓜屏蔽咒。”

萊恩回答，他又看到二樓的窗戶突然打開，一個銀髮的女孩從屋裏探出身子。

“是巫師家庭。”萊恩補充，他收回視線，和父母跟上前面的牧師。

他沒有結交的心思，雖然這一家是住在麻瓜村落附近的巫師家庭，但誰也沒有把握說這些巫師一定是親麻瓜派的，貿然拜訪反而不好。

離開樹林后，出現在萊恩面前的是一片荒蕪的山丘，一圈低矮的木籬圍出了一塊區域作為墓地，木籬笆上噴塗的黑漆早已斑駁零落，有不少地方甚至已經斷開，野狗野貓輕易就能溜進去。

一個個小墳包亂七八糟地散落在墓園裏，只有零星幾個邊上歪着石碑，其餘大多數都是用木牌隨意地一插，示意死在這兒的是哪位，有不少木牌都已經腐朽，上邊落滿了塵土和鳥糞。

當然，更多的墳包沒有姓名，萊恩甚至能看到一些泥土下隱約的枯骨。

簡直像——不，這就是一個亂葬崗。

牧師從籬笆盡頭的一間漏風小屋裏請出了一位老人，他臉上的皺紋里寫滿了生活的艱辛。

“他是我們這兒唯一的石雕師傅，也是這篇墓園的守墓人。”牧師介紹。

這位老人的眼睛裏閃爍着和年齡不符的精明光芒，他捶着腰，慢悠悠地開口：“你想要什麼樣的墓碑呢？”

這話聽着不太吉利，巴赫皺了皺眉。

“如你所見，我這兒有石頭的——已經幾年沒人用了，還有木頭的——當然很便宜，或者什麼都不要，我只收一點場地費，而且不用續費，很划算吧？”

巴赫不打算和這個瘋瘋癲癲的老人說太多，他直接花錢買了一個石頭的。

“名字給我，你們要等一段時間，我去把墓碑刻好。”老頭背過身朝屋裏走去，“這段時間，你們可以四處逛逛——如果你們不介意的話。”

巴赫和妻子對視一眼，互相露出了無奈的苦笑。

牧師和貝琪合力鏟了一個土坑，將于勒的棺材放了進去。

很快，一個新的小墳包就出現了。

牧師站在墳頭，從隨身攜帶的小包袱里拿出一本已經泛黃的聖經，語氣肅穆地開口：

“願主寬恕你所有的罪惡。

“願你的靈魂能回歸主的懷抱。

“願你的靈魂在天堂得以安息……”

萊恩不打算再聽下去，他按照自己前世的習慣，對着墳包默哀了三分鐘，就移開了視線。

這時候，萊恩看見之前那個巫師家庭的銀髮小女孩，正在樹林的盡頭朝自己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