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4章:就是李清照寫的《金石錄後序》

第284章:就是李清照寫的《金石錄後序》

我在北大學考古正文卷第284章:就是李清照寫的《金石錄後序》拜訪過容商二老以後,在還沒有正式投入河宕遺址的編寫報告的時候,蘇亦忙裏偷閑,抽空梳理二老的生平與學術成就。

這類型的文章寫作,蘇亦之前就寫過唐蘭先生生平與學術成就,已經擁有一點的經驗,不算菜鳥了。

然而,蘇亦不打算按照之前寫《天下誰人不識君——唐蘭先生生平及學術貢獻》的文章模範來書寫,他打算提升一些文章難度,直接把容商二老放在一塊比較,有點類似於之前寫《朗達瑪滅佛與唐武宗滅佛之比較研究》。

還擬定了一個《從書法篆刻到古文字學大家——容庚、商承祚並論》。

他也沒打算要投稿,就是先寫出來,算是一個階段性學習的總結成果。

容商二老,要論學術成就,肯定是容老更大,因此,蘇亦先把容庚先生放在前面論述。

要研究容庚,就必須要了解其生平。

他出生於東莞,前世,這座原本平平無奇的城市,因為某個偉大的事件舉世聞名,其實放在歷史大背景下,東莞並非一座暴發戶的城市,衣冠南渡,氏族南遷,東莞文風漸濃,經過明清兩代的發展,公私學館眾多且體系完備。

僅在容庚出生地莞城,不足1.5平方公里內就設有傳統學館18所。

容庚更是望族子弟,當然,對其影響最大的就是四舅鄧爾雅。

其意義類似唐文治之於唐蘭。

鄧爾雅在美術方面,可以說是全才,詩、書、畫、印兼通,尤善治印。刻印在南方卓有聲譽,名震一時。

實際上,鄧家治印到鄧爾雅已經傳了11代,鄧爾雅曾說,「我家篆刻尋常事,不斷相傳有印人。」

容庚少時隨鄧爾雅學治印,治印需習字,於是容庚就由印及字,對金石古文字的興趣大增。許慎的《說文解字》、吳大澂的《說文古籀補》以及段玉裁的《說文解字注》等,都是容庚時常翻閱的書籍。

實際上,蘇亦也是這樣過來的。

相比較容庚,蘇亦的「小學」是由奶奶啟蒙,治印則隨爺爺,也算是家學。

中學畢業以後,容庚在東莞中學執教,花了6年的時間完成《金文編》4冊初稿,這也是他學術之路的敲門磚。

羅振玉就是因為這書,把他推薦給馬衡,馬衡看過《金文編》后,決定不予考試,破格錄取他成為北大國學門研究生。

讀研期間,他繼續完成《金文編》,這書也成為他的研究生畢業論文,一畢業,《金文編》就在羅振玉的贊助下成功出版。

一出版,就讓他揚名學界。

當年,能夠出版專著的學者,鳳毛麟角,別說20年代,就算是七八十年代,有代表作的學者也極少。

容庚畢業,順利留校在北大執教,第二年被聘請為燕大的襄教授,后擢升為教授,主講文字學,又開設了金石學、甲骨學、考古文字學、簡體字等課程。

這就是容庚執教生涯的開始。

後來,抗戰爆發,燕大保持中立並沒有南遷,結果,太平洋戰爭爆發,41年日方關停燕大。

42年的時候燕大在成都復校,因為各種原因,容庚去了偽北大執教,成為宿白先生的老師。

這段經歷,可以說是他人生一大黑點,抗戰勝利,北大代理校長傅斯年直接就清退當時的偽北大教員,也包括容庚。

他想要抗爭,卻不成功。

當時,容庚還直接在《北平日報》上發表的《與BJ大學代理校長傅斯年先生一封公開信》上就無奈地表明:「我有子女,待教於人,人有子女,亦待教於我,出而任教,余之責也。策日寇之必敗,鼓勵學生以最後之勝利屬於我者,余之責也。」

其實,公開信很長。

他的理由也不止上面這些。

他說,燕大在成都復校,已經很多名同事過去,八妹容媛也過去,他留在北平是有原因的。

第一、他覺得日寇必敗,無勞跋涉。

第二、他認為自己喜歡整理卻缺乏想像,沒有書本沒法寫作。

第三、他覺得自己二十年來搜集之書籍彝器,世所希有,未忍捨棄。

第四、他認為自己素性倔強,可以證明自己的堅白

此外,他還覺得北平淪陷,政府軍隊倉皇撤退,根本就不給人民內遷的機會。

還說自己受到不少的傷害。

還說自己有子女學生要教導。

當教師是責任。

他在偽北大是教授學生跟在燕大一樣負責。

還例舉自己這些年取得的學術成果。

還說,以梅原末治為團長的日寇調查團,打算沿着平漢線作文化史跡調查,自定縣起至開封,行程十月一日至三十一日。這事被他寫信叫停了。

還說,自己在北平挨餓受苦,無愧於國家。

傅斯年不能開除自己。

結果,這封公開信一發出來,好多人都覺得容庚是書獃子。

這部分歷史,很多關於容庚先生的紀念性文章或者研究性文章都沒有提及,有的是刻意忽略,有的是根本不懂。

但不管如何,蘇亦覺得自己應該要寫下來,當然,大部分人都是「子不言父名,徒不言師諱」,真要有機會發表這文章了,蘇亦覺得這段文字肯定要刪除的,不然對太不尊敬了。

容庚的寫給傅斯年的公開信,並沒有取得該有的效果,他還是被北大開除了。

被開除以後,他被李宗仁邀請到廣西大學執教,因未開學,同年7月4日,接到嶺南大學聘書,聘請為中國文學系教授兼系主任而東歸廣州,主講「中國文字學」和「說文」等課程,兼《嶺南學報》主編等。

後來,中大跟嶺南大學合併,他才轉入中大中文系古文字研究室。

這就是容庚先生的執教生涯。

他的學術成果,也跟他的經歷有關,早年間的因為篆刻而學古文,到專門從事金文研究,都與之息息相關。

除以上這些研究成果外,容庚對於漢字的簡化與改革是有着突出貢獻。

早年間,他還是錢玄同發起的「漢字革命」的支持者。

因此,他提出了兩種簡化漢字的思路:

第一、應用六書之例以造簡字。

第二、制定兩字以上合成之簡字。

他的「簡化漢字方案」跟錢玄同的「漢字簡化」、傅斯年的「廢除漢字」、趙元任的「通字方案」、于右任的「標準草書」,以及整個20世紀初形形色色的「漢字拉丁化」或「推行世界語」等方案一樣,都是對現代中國文化焦慮的一種應對。

其實建國以後的《漢字簡化方案》是一個大集合,容庚的方案也擁有自己的特色。

他是古文字專家深諳中國文字的演化軌跡,又擅長書法篆刻,因此相比「標準草書」,他的方案更有識別性,跟趙元任的「通字方案」比,他的方案不會造成「一字多義」,缺點也很明顯,「兩字合成」不易速記。

但是,他採用了另外一種方案「六書之例」跟「草書楷化」結合在一起編成《簡體字典》,這書的刊印,對後來的漢字簡化方案卻有着不小的影響,這也是他對漢字簡化方面做出的貢獻。

此外,容庚對現代文字學學科的建設也做出自己的貢獻。

這個方面,稍弱於唐蘭。

相比較,他更加擅長文獻考究而短於理論。

值得一提的是他在燕大教書的時候也編寫了《中國文字學》的講義,從這個講義的名字,就能看出他對現代學術的開放和認同。

唐蘭的《中國文字學》是可以成熟的理論性教材,而容庚的《中國文字學》講義,則偏向傳統,其中對中國字體演變歷程的論述,都可以當成一部中國書法史來看待,因為這講義分成「形篇」跟「義篇」。

這也是為什麼,容庚培養的好幾個研究生,未來都成為國內著名的書法理論大家的原因之一。

不過唐蘭在自己的《中國文字學》一書卻說,「羅振玉、王國維只能算是文獻學家,他們的學問是多方面的,偶然也研究古文字,很有成績,但並沒有系統。容庚、商承祚等在古文字商的成績,是搜集、整理、排比、摹寫、更說不到理論和系統。」

這話說的有一定的道理。

甚至發展到後世,還有一個更加激進的觀點,那就是古文字的搜集整理都不算是研究。

其實容庚曾說自己「五不如」,「目光銳利,能見其大,吾不如郭沫若。非非玄想,左右逢源,吾不如唐蘭。咬文嚼字,細針密縷,吾不如於省吾。甲骨篆籀,無體不工,吾不如商承祚。操筆疾書,文不加點,吾不如吳其昌。」

這話看起來很謙虛。

實則不然。

也不看看老爺子自比的五人都有誰。

他後面話鋒一轉,「若鍥而不捨,所得獨多,則彼五任似皆不如我也。」

從這話,就看出來容庚性格的耿直。

不說這些大學者的性子,僅僅說他們的學術觀點,也存在異同。

唐蘭認為古文字學就是字形學,而不應該包含「音」和「義」,因此,對容庚的以「六書」論述字「義」並不認同。

此外,於省吾對唐蘭的觀點,也有異議。

比如在甲骨文考釋之中,唐蘭就將「推勘法」與「對照法」、「偏旁分析」和「歷史考證」並列為四種辨明古文字形體的方法。

這種「屈形就義」的研究方法,於省吾也不認同。

於省吾始終認為,「留存至今的某些古文字的音與義或一時不可確知,然其字則為確定不移的客觀存在。因而字形是我們實事求是地進行研究的唯一基礎。」

當然,僅就考釋方面來說,於省吾的成就最高。

雖然容庚被不少人稱為書獃子,坦白說,他的人緣並不差,是一個很純粹的人,當年,不管是發起成立考古學社還是擔任《燕京學報》主編期間都幫助過不少的學者發表或出版論文。

最為著名的就是郭沫若跟張蔭麟,尤其是郭,他跟容庚的交往過程,就充滿了爭議性。

後世好事者,都開始通過兩人的信札來考究當年的兩人交往之往事。

容庚是民國學術界核心人物之一,所以圍繞着容庚的研究,其實就是整個民國學術史研究的縮影。

老先生的故事很多。

蘇亦的文章沒法一一涉略,除了他的生平以及學術成果以及部分的學術觀點外,其他的部分都沒有寫入文章。

研究他也不是寫大論文或者出書。

但他的《金文編》、《商周彝器通考》這兩部代表作是沒法忽略不論述的。

前者是成名作,後者更是中國青銅器物學的奠基之作。

相比較金石、文字學外,他在刻帖、繪畫方面的造詣也相當高,但他卻不太注重這個方面的研究成果,覺得這玩意就是調味品。

他說,「金石之乾燥無味,終不若書畫之足供怡悅,於是治畫之日漸多於金石矣。」

正因為如此,他也不太看重《叢帖目》這本為研究帖學、書學者不可缺少的參考書。

覺得這書,不算是學問,只是出自於個人書法興趣的資料的彙編,頂多就是給後人的研究和鑒賞工作作資料積累。

以上是容庚篇,相比較容庚,商承祚的人生似乎就沒有那麼多爭議性了。或者說沒有那麼多可以共後世好事者津津樂道的談資。

但作為中大古文字領域兩座大山,他倆的相同點不要太多。

都是羅王之學的繼承者,研究領域高度重合。

早年同窗,晚年同事,終身同道。

要研究中國古文字學術史,把二老相提並論,相得益彰,再合適不過了。

商承祚是典型的年少成年,他比容庚小8歲,性子也更加活躍。

這不,研究生沒讀完就跑去南京教書,此後,輾轉於國內各大的高校,直到48年回到中大以後,才安慰下來。

他在學術最大的成就還是在甲骨文領域,一部甲骨文字典《殷墟文字類編》讓商承祚一舉成名,國學大師王國維曾盛讚此書「可以傳世矣」,用後世的來說,就是出道既巔峰。

此後,在甲骨學方面的研究,就停滯不前了。

容庚曾經說他是「甲骨學的逃兵。」,因為他以為商承祚編完《殷墟文字類編》后,還會繼續編寫二編、三編,一直編寫下去,奈何,抗戰爆發,商承祚到金陵大學教書,受限於材料,沒法繼續編寫。

但建國以後,有條件了,商承祚的研究興趣就開始轉移。

除了在甲骨文、金文、篆書方面的研究,商承祚最出名的學術成就還是要屬於楚文物的研究。

37歲時,訪古筆記《長沙古物聞見記》揚名考古學界,自此書後,世人方知有楚文物……

此外,對於楚簡的研究,商承祚也是最早的開拓者。

我國20世紀50年代初至60年代中,先後在湖南長沙、河南信陽、湖北江陵三地出土了七批戰國楚竹簡,計八百餘枚,引起了海內外學術界的普遍注意和關心。

商承祚都投入極大的熱情與毅力去開展研究工作。

他都親自到工地去考察,並根據照片作了初步的整理。1975年至1978年間,在他領導下,中大古文字學研究室成立楚簡整理小組,開展楚簡研究。

在他主持下,研究工作順利進行,將八百餘枚竹簡綴合為五百三十餘枚,除完成《戰國楚竹簡彙編》一共5冊,以及一組高質量的論文發表在各大刊物。

商先生把這書資料寄給了國內的同行共同研究,曾一度在學術界頗為流行。

遺憾的是,在70年代,這書沒法機會出版。

不然,商承祚應該是穩坐楚簡研究的第一把交椅的,等90年代正式出版,這時新的資料和新的研究成果已經大量湧現,所以影響力也就大不如前了。

其實,相比較容庚,商承祚的研究範圍更加廣泛,某種意義來說,也沒有專攻某一方向。

容商二人,要論誰對考古領域研究更加深入的話,無疑是商承祚。

但他在歷史考古學的領域裏,研究的課題也是十分廣泛,

研究方法,也是叢古文字領域切入,互為表裏。除上述湘粵兩地戰國及西漢古物外,諸如戰國秦漢之璽印,廣州員村發現的晉代古冢、石馬村發現的南漢墓、光孝寺大殿三寶佛腹內所藏木雕像,南京出土之梁五銖泥范,四川新津等地之漢崖墓磚墓,隋代以來著錄的秦權,長沙馬王堆出土的軟體女屍,江陵鳳凰山出土的軟體男屍,以及石硯、寶劍,等等,商先生都作過研究且有成果發表。

很雜。

依舊金石學的研究路數。

從這一點來說,不管是容庚還是商承祚商都不算是真正意義上的考古學家。

或者說,都不算是考古學界認定的考古學家。

尤其是容庚,他雖然在燕大創立了考古學社,但,他更多是書齋式的研究,並沒有田野發掘經驗。

甚至還有學者專門寫文章論述容庚是不是考古學家。

經過一番考證之後,得出來的結論:容庚不是現代意義上的考古學家。

「容庚所謂的「考古學」是一種約定俗成的說法而不是現代學科概念,它涵蓋了傳統學術中的諸多門類,但並不能夠直接等同於現代考古學科。他所研究的文字、器物、碑帖等,一部分當然是考古發掘的對象,但更多數則是流傳有序的傳世之物。王國維所謂的「二重證據法」,是一種通過考古發掘的實物來研究歷史的歷史學研究方法,而恰恰不是考古學研究方法。更何況,考古學者不做收藏,至今也是考古學科所約定俗成的一條底線。在某種意義上,與其說容庚是一位接受現代學術訓練的學者,不如說他是一位生活在20世紀且任教於現代學府的傳統文人。」

說到最後,作者還說,說容庚不是考古學家不是前輩學者的不恭,相反,這種「正名」更容易讓我們看清楚容庚的學術特點以及當下學術體制的一些弊端。

這個觀點對嗎?

至少蘇亦是認同的。

當然,某種意義來說,這也是一種門戶之見,比如吉大的吳振武教授就曾經抱怨,中國古文字研究對中國考古學有着極大的推動作用,然而,考古所在作中國考古學百年成就總結,卻偏偏弱化了古文字研究取到的應有貢獻。

這也沒啥好避諱的。

就算是考古學界之內,也都存在學派之爭,更不要說,考古學跟古文字學兩個不同的領域了。

但有時候,這倆個領域又是相通的。

至於商承祚書法領域的成就,讓他名氣大增則是在八十年代以後,因為他開始擔任中書協廣東分會的主席職務。

到那個時候,老先生家中都是一幫前來學習書法的小孩子,熱鬧極了。

從這點也能夠看出來他跟容庚性子之間的差異。

研究二老的學術成就。

就要梳理他們的作品。

有時候,還需要親自看。

這玩意,也急不來。

沒看過二老的作品,就敢大言不慚的胡亂點評,則是對兩位先生的大不敬。

因此,未來很長的一段時間,蘇亦有空就跑中大古文字研究室。

去年春,中大古文字研究室就開始搬家了,從康樂園中區數字大樓搬到馬崗頂下東北區19號一棟二層的小紅樓里,變得更加有古香古色的韻味,多了幾分歷史厚重感。

得知蘇亦要寫文章梳理二老的學術成就的時候,教研室的老師有些詫異,然而,得知他曾經給唐蘭先生寫過相關文章,大家就覺得合情合理了。

更加合情合理的是,蘇亦還對各位師長說,他想要把考古學史當作未來一個研究方向,這樣一來,就更加沒有人覺得他閑得發慌,不務正業了。

甚至,二老得知他這一決定,還笑道,「以後把文章寫好,先給我們看,要是寫的不錯,我們就給你把它發到中大學報。」

得,梁釗韜教授的讓他寫的民族考古相關文章還沒出爐,這邊就開始預訂一個坑位了。

但兩位先生還在,就要寫人家學術史個人史,就有點不合時宜了。

偏偏二老還不在乎。

沒法子,原本被蘇亦當成階段性習作的文章,這時候,都不得認真對待了。

這樣一來,中大古文字研究室就成為省博之外,他跑得最勤快的地方。

研究室所在的小紅樓,二樓大廳分成兩個區域,最裏面的部分是書庫,是蘇亦最為喜歡的部分,很多資料北大圖書館或者文史樓資料室都沒有,在古文字研究方面,北大的師資力量確實偏弱。

研究室外面,則是辦公區域,也被稱為工作室。

容商二老,以及研究室的四大金剛,都在這裏辦公,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書桌,而容老的座位位置不錯是靠南的窗邊的第二位,看着老爺子的書桌,蘇亦就羨慕不已。

上面擺滿了筆墨紙硯,此外,還有水盒和十多方印章。

根據曾先同老師介紹,這裏面的每一枚印章都是一段傳奇佳話。

蘇亦倒沒有覺得曾先同是在誇大,容老的印章,每一枚都珍惜無比。

甚至,後世還有人高仿容老的書法拿出來拍賣,而且更加神奇的是,上面竟然蓋着容庚常用的印章。

後來經過容老的學生鑒定,才得知,印章確實是真的,因為容老去世之後,他的後人準備把他的印章捐獻出去,就曾經找人清理過印章印面。

那些書法偽作上面的印章,應該就是這段時間被人挪用了。

這事,蘇亦在廣美讀書的時候,就是從教授他們古文字課程的老教授口中得知的。

當時,老教授還建議蘇亦未來有機會可以研究一下容老書法篆刻方面的成就。

沒有想到,前世枚機會的作的事情,現在就這樣擺在眼前。

前世未竟之事今生來補,也算是一個彌補遺憾的過程。

從研究室幾個老師的口中,蘇亦聽了不少關於容老的軼事。

尤其是治印方面。

蘇亦對書桌上的印章極為好奇,前世在美院讀書,他沒少聽過上古文字課的老教授提及過這些印章的故事。

某次展示容老書法作品的時候,老教授還跟他們普及這些印章的真偽風格。

當時,老教授還曾經展露過他讀書時,在研究室鈐印容老印章的宣紙照片。

因為有真假印章的對比,再去鑒定書法作品的真偽,一目了然,那一次的課堂,讓蘇亦印象極為深刻。

不曾想到自己還有機會來到研究室。

但,容老不在,他不敢直接去動這些印章。

曾先同說,「等容老來研究室,到時候,你跟他提一聲,想看多久看多久。」

另一位姓陳的老師說,「其實,你等不及了,現在拿起來看也可以,容老不介意的。」

蘇亦搖頭,「還是等容老過來吧,私自動長輩的物件,不好。」

其他老師都笑起來,直誇他懂禮貌。

容老年紀大了,並不是每一天都過來研究室。來不來研究室,最要看天氣是否晴朗。

廣州是多雨的城市,一旦下雨,老人家來回走動,就極為不便。

因為年紀大了,二老去年招了六個研究生,培養模式就很粗放,自由程度堪比宿白先生培養蘇亦。

紙上得來終覺淺,想要知道日常生活中,二老是如何待人的,還是要多跟研究室的師生多多聊天。

一問之下,才知道。

二老培養的研究生的陌生,很有特點。

「不上課、不考試。」曾先同說。

蘇亦羨慕,「那平時這些研究生都作什麼?」

曾先同說,「二老有放鴨式和填鴨式兩種方法:平時是放鴨,抄字書,讀專著就是填鴨。他們沒有要求一定要讀自己的著作,但兩位老先生最基本的要求就是第一年要抄三本字典:《說文解字》《甲骨文編》《金文編》,並且是作為習作,他會批閱,圈出哪個字字形錯了,哪個字出處錯了。當然這不是單純地抄,而是要注意這個字在哪個器物上,是什麼意思,有什麼特點,並且很強調寫書評。」

蘇亦恍然,「我在周一良先生家中上課的時候,周先生也曾經跟我說過容老,他說當年在燕大讀書的時候選了容老的《說文解字》研究一課。一開始,容老的教學並不涉及《說文解字》的內容。他上課話不多,總是用白布巾裹着幾部線裝書,在講桌上打開,轉身在黑板上寫一個楷體的古字,輪流叫學生上去寫出篆書。還說容老這樣講課實際上是篆字練習,而不是研究「說文」。當時,我聽了羨慕極了,沒有想到容老現在還保持這樣的風格。」

聽得研究室內幾位老師都笑起來了。

其中一個老師說,「是不是後悔,沒有報考我們中大啊?」

蘇亦說,「是有點遺憾,不過現在有機會跟幾位老師學習,也算是一種彌補了。」

曾先同問,「你平時在北大,宿先生都是怎麼培養你們的?」

蘇亦說,「宿先生對我們培養的方式各有不同,馬世昌師兄基礎最紮實,在敦煌研究所待了十幾年,已經算是專家了,因此宿先生鼓勵馬師兄專攻這個方向。姚師兄在西安工作多年,對西北考古比較擅長,宿先生就讓姚師兄研究絲路佛教遺迹;許師姐以前在上博工作,宿先生就鼓勵她探索海外佛教考古新動向;至於我,基礎最差,所以處在夯實基礎的階段,宿先生也沒讓我具體研究哪一個方向,基本上我想幹啥只要不出格宿先生都不攔着,因此,我的現在基本上啥都要學,啥都不精通。」

幾位研究室的老師聽到最後都笑起來了。

「宿先生對你的培養,很有容老的風格嘛。」

蘇亦也笑起來了。

容老跟商老對學生的粗放式培養,除了跟他們的性格有關,其實也因為他們年事已高,沒有精力講那麼多課了,只能讓學生自己去看書。

但不意味着二老對這些研究生就不管了。

有問題,都可以問。

平時,還讓研究室的幾位老師給研究上課。

因此,中大古文字的研究生,名義上是二老的研究生,但帶他們的老師可不少,這點上跟蘇亦有點像。

他現在在北大,雖然是宿先生的研究生,但想要跟哪一位老師學習都沒問題,都樂意向他傳授學識。

蘇亦運氣不錯,今天天朗氣清,沒有下雨。

再加上,研究室距離,容老住的寓所並不遠。

差不多九點左右,容老就出現在研究室之中。

老先生右手拎着塑料提包,左手臂還掛着彎柄長布傘,就這樣慢慢踱到研究室來。

見到蘇亦,就笑道,「小傢伙可以啊,這幾天都來得挺勤快的,文章寫的怎麼樣了?」

蘇亦說,「省博考古報告還沒正式編寫,我這幾天空閑的時間比較多,文章還在打磨階段,您老別笑話我。」

容老笑,「反正我們研究室都對你開放,想看什麼書就跟資料室的黃老師說,資料室沒有的,你可以去到我家的藏書室。不過,我估計你用不到這些。」

容老稱為他的藏書室為「五千卷金石室」,在圈內極有名氣。

蘇亦也好奇。

但他確實用不到。

金石學,又不是他專攻的方向。

短暫聊天以後,示意蘇亦不要理會自己,容老就在自己的位置坐下,然後開始工作。

他的工作內容,主要是給《金石編》補字,一坐就是一兩個小時,累了,就看書寫字,但人老了,精力不濟,偶爾閉目養神打個盹,醒來以後,習慣性抽煙。

甚至,還請研究室的老師抽。

大部分老師都不接,老爺子很有意思,其他老師不接,他就朝着蘇亦遞過去。

蘇亦哪敢接,連忙拿火柴盒幫忙點煙,老爺子連忙擺手,「不要來這一套。」

蘇亦還是點上了。

容老笑罵,「小傢伙鬼精鬼精的。」

蘇亦說,「我在家也幫爺爺點,習慣了。」

這個過程,資料室的管理員黃老師,就一直盯着容老手中的香煙。

蘇亦以為他的煙癮犯了,不曾想,等容老吸完煙,他就直接在煙火杠倒點水,確認煙頭完全熄滅了,才微笑道,「書庫禁止煙火。」

蘇亦恍然。

看着黃老師熟練的熄滅煙頭的動作,顯然,這事他已經不是第一次作了。

讓蘇亦想起來,馬世昌幫忙宿先生擦黑板的事情。

尊重師長,並非說說而已。

也需要體現在日常的小事之中。

等容老抽完煙,趁着老爺子心情不錯,蘇亦提出自己的要求。

容老一聽,笑道,「想看就拿起來,想要鈐印也可以。」

於是,蘇亦如願以償地拿起這些印章一一觀看。

這些印中除了姓名章齋號印外,之前提及到鄧爾雅名言章也在其中,字較多,蘇亦拿起來隨口讀道,「有飯蔬衣練,窮遐方絕域,盡天下古文奇字之志。」

他一念完,容老就咦了一聲,「小傢伙,行啊!」

其他老師也朝着他豎起大拇指。

「怎麼了?」

蘇亦疑惑,不知道發生了啥了。

曾老師說,「你是第一個第一次拿起這枚印章,就可以全部念完上面字體的學生。」

「真的?」

「真的!」

得到肯定的回答,蘇亦大為意外。

其他老師說,「果然是少年天才,比我們強多了。」

容老笑道,「這枚印章是我四舅鄧爾雅刻的李清照《金石錄後序》裏面的話,時間久了,印面不清晰,就不要辨認了,是要好好清理一下了。不過,你一拿起來,就能夠讀完,確實難得,因為這話不全,我四舅篆刻的時候,為了工整,少了一個「便」字,因此,不讀《金石錄後續》的人根本就看不明白,當然,讀了要是不精讀,也認不全。」

難怪,自己會被誇獎。

其實這句話的全文是,「后二年,出仕宦,便有飯蔬衣練,窮遐方絕域,盡天下古文奇字之志。」

翻譯過來,大致意思就是,「兩年以後,趙明誠出仕做官,便立下即使節衣縮食,要走遍四方,把天下的古文奇字全部搜集起來的志願。」

鄧爾雅先生刻意把「便」字去掉,意思一下子就改變了。

去除了趙明誠的部分,成了勉勵容老,要有節衣縮食,走遍四方,把天下的古文奇字全部搜集起來的志願。

從這一點來說,確實是名言章。

看着幾位老師望向他,各種讚賞的目光,蘇亦多少有些心虛。

沒錯《金石錄後序》就是李清照寫的,這裏的李清照就是著名的詞人李清照,她跟丈夫趙明誠兩人仿照歐陽修《集古錄》的體例,編撰了《金石錄》三十卷。

這部書著錄自三代至隋唐五代的鐘鼎彝器款識和碑碣文字,共二千種,跋尾五百零二篇。

後代學者,對這書的評價很高。

蘇亦之前聽過《金石錄》,但沒細看,《金石錄後序》倒是看過了,卻沒法通篇背下來。

這一次,因為有機會到研究室,可能看到以前在美院讀書的時候,老教授提及的名言章,來之前他,還特意抽空翻看了一下這篇文章。

整篇文章,雖然名為金石錄後序,實則通篇下來,真正寫金石錄有關內容的也就是前面的一段,後面大部分都是回憶。

因此,有人說《金石錄後序》,既是李清照的自傳,也是趙明誠的回憶錄。

而且,這篇散文不僅以筆墨見長,也有很高的史料價值。

有史學家認為文章的價值,比《金石錄》還要重要,因為它關係國家興亡的青州之亂、靖康之恥等,其中都有所反映。

亂世之中,文人墨客想要玩賞金石,縱情讀書,基本不可能。

而且《金石錄後序》通篇讀下來,很容易就能夠弄明白造成李清照那樣夫死書亡的悲劇的根源,是研究李清照生平的重要文獻資料。

蘇亦只覺得僥倖,要是來之前,他沒有作功課,拿起印章,卻連字都人不清楚,那就真要出醜了。

讓他沒想到是,他竟然是第一個第一次拿起名言章就把字體認全的學生。

這兩個「第一」,讓他在「少年天才」的路上,越走越遠了。

心想着,萬一有一天,人設崩塌,就慘了。

這一刻,蘇亦心好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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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4章:就是李清照寫的《金石錄後序》免費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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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4章:就是李清照寫的《金石錄後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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