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民族學是如何在中國消亡的

第282章:民族學是如何在中國消亡的

我在北大學考古正文卷第282章:民族學是如何在中國消亡的“蘇亦,以後你就是梁教授的記名弟子了,恭喜你啊!”

難得見面,大家從梁教授寓所出來以後,也沒有離開,而是找了一個安靜的角落,盤着腿就坐在草坪上,圍席而談。

沈明開始調侃蘇亦。

但話語中,掩飾不住的羨慕。

不僅沈明羨慕,吳宗麟周雅琴白槿三人也都羨慕。

他們都拚命備考,還擔心考不上中大的研究生。

偏偏蘇亦不願意來中大,梁釗韜教授卻恨不得把他收為門下弟子。

人跟人啊,就是不能比,心理落差太大了。

當然,大家已經不把蘇亦放在同一個層面上比較了。

不然,就是降維打擊。

對於他們幾個人來說,蘇亦就是前輩,是可以諮詢的對方。

比如沈明調侃完蘇亦以後,很是心虛地問,“你真覺得我能考上研究生?”

蘇亦忍不住翻白眼,“我又不是算命的,我說你能考上你就信了?”

“哈哈哈哈!”

其他幾人鬨笑。

蘇亦也笑道,“試一試,不吃虧,報名費也沒幾個錢,吳宗麟都準備考了,沈哥你有啥好擔心的。”

沈明說,“我跟他們不一樣,他們是自己考上中大的,我是推薦上中大的工農兵學員,三年制的,而且大部分的時間都是在考古工地度過,基礎不牢靠。”

這才是他不願意繼續考研的原因。

蘇亦說,“我知道,當年鼓勵“開門辦學”,於是,梁先生琢磨着大學學制縮短到三年,再這樣折騰下去,開創考古專業招收的第一屆學生不就廢了嗎?於是,他鑽“開門辦學”的空子,把教學地點搬到了考古工地現場,雖然你們理論課程學的比較少,但田野經驗比往後的學生都經驗豐富,據我所知,你們當年沒少參與嶺南的考古遺址發掘吧?”

沈明點頭,“確實如此,那幾年,我們先後到馬壩石峽、南海西樵山、湖北紅花套、廣西合浦等地進行考古發掘實習,梁先生就地講解,我記得有一年,在廣西博物館時,梁先生講《百越對締造中華民族的貢獻》,聽講的人很多,室內的課堂太小了,容納不了那麼多人,只能把課堂放到室外。當時,大家的求知慾望特彆強,博物館方面的工作人員幾乎全部參與,此外,周邊的單位來的人也不少,因為在那個年代,專題學術報告會實在太罕見了。當時,大家對於我們中大的學生都極為欽佩,然而,現在恢復高考以後,我們這些當年的工農兵學員日子就難過了。”

說到這裏,他感慨,“這一年來,我沒少聽到社會各種傳聞,說要取締在校的學員,甚至,我們這些當年的畢業生,在單位也隱約受到歧視,只能說這個世界變化太快了。”

他嘆氣,“其實我也想考研究生,不為別的,要是能摘掉工農兵學員這個稱呼,對於我來說就是天大的好事。”

蘇亦還真沒想到他會這樣的心路歷程。

社會普遍上對工農兵認可度不高。

這不是社會的刻板印象,而是工農兵學員大部分基礎確實不行。

中大方面,蘇亦不太了解。

在北大,這批學員跟高考進來的老三屆也有着很大的隔閡,可以說在學校都涇渭分明,活動都不相互參與,甚至在食堂吃飯都分成兩派。

他們在學校的存在感不高,風向改變以後,擔心會被清算,只求能夠順利畢業,也不怎麼惹事,反而參加高考的老三屆更加張揚。

作為特殊年代的既得利益者,風向一變,就跟驚弓之鳥一樣,也是可以理解。但沈明已經畢業了,還參加了工作,沒想到這貨還有這樣的心結。

蘇亦只能鼓勵,“沈哥你想太多了,不管是取締工農兵學員的在讀資格還是取消你們已經畢業學員的畢業證都是訛傳,這種荒唐的傳聞不可信。這麼龐大的群體,國家不可能亂來的,至於歧視這個東西,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不必介懷,沈哥你很介意這事的話,繼續考研即可,你跟你吳宗麟他們仨不一樣,不需要政策照顧,今年考不上,明年繼續,只要有這個心氣,隨時隨地都可以報考。”

見到沈明欲言又止,蘇亦繼續說,“而且,你的競爭者也不是他們,跳級報考的學生極少,你的競爭者大部分是你們這批學員,大部分都是同類,誰也不存在先天優勢,拼的就是努力,至於72年之前的大學生年紀已經很大了,他們的瑣事更多備考的時間更短,也不是主要群體,這麼一分析,你就有自信了。”

誰都想好事降臨自己的頭上。

然而,卻啥都不願意努力,自哀又自憐。

如果沈明是這樣的貨色,蘇亦才懶得廢那麼多口舌。

好在這貨還有救,他望着蘇亦,“被你這麼一說,我就豁然開朗了!”

又望向白槿仨人,“我的問題解決了,輪到你們了。”

周雅琴立即說,“我們的問題就太多了,感覺哪裏都是問題,該選什麼學校,該選哪個導師都好糾結。”

蘇亦問,“這是為何?你們不是都打算考梁教授的研究嗎?”

周雅琴說,“不能都考啊,不然到時候我們倆人都考上了,複試就成了競爭者,要是沒有這麼多名額,其中一個就成為炮灰,我可不願意跟小白競爭。”

蘇亦笑,“好傢夥,想得真遠。不過我算是感受你的強大的自信,今年肯定是能進複試線了。”

撲哧!

周雅琴笑,“討厭,我就是這麼一說。”

蘇亦望向白槿,“小白學姐呢?”

白槿說,“我也矛盾,你之前說女生合適研究博物館方向,但是現在中大根本就沒有這個方向的老師,就算先生,他也不招考古學的研究生了。”

“啥?梁先生不招考古學的研究生?那他招什麼啊。”

沈明也詫異不已。

他還心心念念,要不要報考梁教授的研究生呢,結果現在好了,人家都不招研究生了,那還考啥啊。

這事,蘇亦再清楚不過了。

他解釋,“別擔心,梁先生不是不招考古學的研究生,而是他用文化人類學的名義去招研究生。”

“那還是跟考古學沒啥關係了啊。”

蘇亦說,“現在梁先生還是中大歷史系考古教研室的負責人呢,他怎麼可能不帶考古研究生。他之所以用文化人類學的名義去招生,那是因為他未來打算恢復中大人類學系。”

“這是真的還是假的?”

“對啊,蘇亦,你可不能夠忽悠我們。”

“國家為什麼取消人類學,你不知道嗎?”

就連白槿也說,“就是啊,之前楊老師還跟我們說,他們跟梁先生去首都開會,結果好多專家還勸他們不要搞民族學,現在,你又說梁先生打算恢復人類學系,這太不可思議了。”

結果,蘇亦還沒說話,吳宗麟就忍不住問道,“你們說了這麼長時間,民族學跟人類學有啥關係啊,按照楊老師的說法,要恢復也是要恢復民族學系啊!”

“閉嘴,你個不學無術的傢伙!”周雅琴綳不住了,忍不住推了一把吳宗麟。

這傢伙很無辜,“我是真不清楚嘛,畢竟我才讀一個學期的考古學。”

蘇亦笑道,“行吧,我跟你們捋一捋這其中的關係吧,其實,清末民初的時候,很長一段時間,國內學術界是捋不清人類學、民族學、社會學三者之間的關係的。畢竟這些玩意都是西方學術界的學科分類,咱們中國本來就沒有的。”

“我們先說民族學吧,民族學一開始在清末時期引入國內,就翻譯成“人種學”或“民種學”。然後,“民族學”概念最早出現在1926年蔡元培發表的《說民族學》一文中。具體是不是,咱們就不考證了,在很多文獻中都是以此為標誌,我就暫且引用這個說法。”

“蔡元培曾是北大的校長,我特意了解過他的學術生平,他一開始是研究哲學的,後來到德國留學,覺得哲學範圍太廣,想把研究的範圍縮小一點,就專攻實驗心理學。當時有一位德國教授,他在研究實驗心理學之外,同時更研究實驗的美學,受此影響,蔡先生就開始研究美學。但是美學的理論人各一說,尚無定論,想要對美學得一徹底的了解,還需從美術史的研究下手,要研究美術史,他覺得須從未開化的民族的美術考察起。恰好美洲原始民族學會在荷蘭瑞典開會,當時的民國教育部派他去參加,從此他對於民族學愈發感興趣。”

最後,蘇亦問,“這麼說,你們大致了解這其中的邏輯關係了吧?”

眾人點頭。

蘇亦繼續,“蔡元培最開始研究儒學和現代哲學,因此,他很自然的就過度道康德式哲學人類學的,但他將目光投向了有“形而下”形象的民族學。實際上,當年在英文學界,已開始有了後來更常用的“社會人類學”“文化人類學”等新叫法,不過他還是習慣叫民族學。他是一九二四年才去漢堡大學專修民族學的,此前其所見聞之民族學是作為“因素”分散在心理學、哲學史、文學史等研究中的。然而,民族學之“史”的氣質,給原本重“經”的他留下了深刻印象。”

“為啥跟你們說這些廢話呢,簡單來說,就是一開始西方也把“文化人類學”“社會人類學”等同於“民族學”。因此,在國內,也有種說法,這個三個稱呼其實都是一個玩意,這也是為什麼我之前會說,很長時間內,人類學、社會學、民族學三者的關係是很模糊的。”

“儘管模糊,但不同的學者翻譯不同的文獻,受限於語言的關係,接觸的文獻比較單一,因此,理解起來也各不相同,在早期引入國內的時候,各種說法也極為混亂。但經過民國時期的發展,這三者的關係,也大致捋順了,或者說,已經本土化了。”

“這麼說,你們聽明白了吧。”

大家點頭。

吳宗麟說,“你是想告訴我們,其實梁先生用文化人類學的名義招研究生,其實就是招民族學的研究生,是這個意思吧?”

蘇亦笑,“聰明,總結得很到位。”

吳宗麟忍不住翻白眼,其他人都笑起來。

蘇亦說,“其實在梁先生看來,民族學也不完全等同於“文化人類學”,但兩者的區別,他也沒有機會發文章論述,這是特殊的歷史背景決定的。”

“具體啥情況?都跟我們講一講。”沈明問。

白槿問,“這些跟梁先生不用考古學的名義招研究生有關係嗎?”

周雅琴也說,“對啊,蘇亦這裏面有什麼關係,我們都被你說糊塗了。”

蘇亦解釋,“關係很大,我簡單跟你們分析一下。一般來說,按照西方學術分類,人類學可以分為文化人類學、社會人類學以及體質人類學幾大類。前兩者,跟民族學密切相關,所以國內的人類學學者基本上都搞民族學,比如之前咱們提及楊志成先生,就獲得巴黎大學民族學博士,回來負責中大人類學部的工作。早期的蔡元培、潘光旦、吳文藻、楊成志志等人都是去西方留學,因此,都全面掌握了西方民族學、人類學和社會學最前沿的理論和方法。受到他們一幫人的影響,民國時期的高校都是按照他們的方法來的,不管搞民族學、人類學還是社會學都是這套方法,結果,建國以後就行不通了。”

吳宗麟問,“為啥行不通?”

沈明說,“意識形態問題啊。”

蘇亦點頭,“確實如此,民國時期的,就不講了,太雜亂了,你們知道國內第一個人類學系是廈門大學創辦的就行了,而國內“學-系制”制度,則是1919年蔡元培在北大正式推行,即以“系”代替原來的“門”,同時取消原來“科”的設置,並將性質相近的系合併成“組”。反正,咱們現在喊的民族學,人類學系,都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

“這些都是題外話。我比較了解民族學,就以民族學的學科發展為藍本,你們分析建國以後,為啥民族學、人類學、社會學會消亡的原因。”

大家都知道重頭戲來了,屏聲斂息,認真傾聽。

蘇亦見狀,“不用這麼正式,隨意聊一聊。”

等大家放鬆下來,他繼續。

“1949至1964年,中國民族學界經歷了兩場大規模的衝擊,第一場衝擊是大規模的學科改造,第二場則是全面參與全國民族大調查並創造輝煌。”

“蘇亦,這麼說,太抽象了,要不你具體點?”

“行,我具體吧,民國時期,經過咱們國內的眾多學者的努力,已經在世界學術界形成一定的影響力,也進行了本土化,開始形成中國民族學,所謂的改造是指中國民族學界全面批判“西方資產階級民族學”,同時全盤接受民族學學科的蘇聯模式和蘇維埃民族學派的觀點,同時,民族學由於在政府主持的史無前例的民族識別和少數民族社會歷史調查中發揮了中堅作用,積累了大量民族志資料而創造了學科史上的一段輝煌。”

“大家都聽說過咱們建國以後,全盤接受蘇聯模式,然而,蘇聯當時是模式,估計大家都不清楚吧。”

確實不清楚,大家都在搖頭。

“其他方面,咱們不涉及啊,僅限於教育領域。在蘇聯,社會學已於30年代被作為資產階級學科撤銷,人類學僅保存了體質人類學部分,本質上也沒有人類學了,因為人類體質就屬於生物學領域。至於文化人類學則與社會學同時被撤銷。建國以後,咱們國內的社會學和人類學也是同等命運,直接被撤銷,體質人類學則存在於科學院的古生物與古人類研究所,完全脫離了社會科學領域。嗯,就是咱們考古界的大牛裴文中以及賈蘭坡兩位先生所在的古脊所的前身。”

“至於民族學,則以蘇聯的學科分類為樣本,作為歷史學的一部分得以保留。結果,也沒保存幾年,52年的全國院系大調整,所有的民族學系都被撤銷,民族學的教師隊伍被壓縮,民族學專業也不再招收本科學生,這也是為什麼梁先生他們會被併入歷史系的原因,當然,這也不是最慘的。”

“啥?還有最慘的?”

蘇亦的話,把大家都整不會了。

蘇亦點頭,“因為民國時期,學科邊界比較模糊,因此,在院系調整時部分社會學家沒有被改行發派到其他領域。如,原清華社會學系主任潘光旦、原燕大社會學系主任吳文藻、原清華人類學系主任吳澤霖、原中大人類學系主任楊成志,在其所在系被撤銷后,都被調到了中央民院研究部從事民族學的研究工作。”

“上面提及的幾位先生是權威,並不局限於他們,基本上全國各大高校,跟人類學、社會學相關的學者,都抽調到中央民院的研究部。於是,這裏就成了民族學、社會學最後的大本營,大牛一大堆,除了上面提及的幾位,還有費孝通、林耀華兩位先生,剩餘的人,估計你們沒聽說過,我就不說了。”

說到這,眾人不解,“蘇亦,這也不算最慘的吧。”

蘇亦點頭,“確實不算最慘,你們慢慢聽吧。”

他接著說,“其實,按照原來美英的劃分法是將人類學分為四分支:民族學、語言學、考古學和體質人類學。改為蘇聯模式就是將人類學撤銷,將其餘三分支分別作為獨立的學科設立。蘇聯的民族學一般都設於歷史系,於是在中國的學科分類中,民族學也被劃歸為歷史學之下的一個分支。經過改造以後,咱們國內的民族學,也就成為蘇維埃學派的民族學了。”

“說到這裏,你們應該知道,為什麼梁先生會研究考古學了吧?”

眾人恍然。

吳宗麟感慨,“敢情都是屬於業務範圍啊。”

蘇亦笑,“不管是以前的人類學,還是現在的歷史系學,都包含考古學,不過中大的考古學跟北大的考古學,卻是兩個方向,我是從歷史學進入考古學的,梁先生是從人類學進入考古學的,你們都是中大的學生,未來從事考古學研究,應該要從人類學或者說是從民族學方面入手,這也是為什麼梁先生會研究民族考古的原因,我不具備這樣的學術背景,研究民族考古就是皮毛。”

大家點了點頭,部分同意。

議論過後,周雅琴說,“蘇亦,你是不是又跑題了,還沒告訴我們,民族學為啥取消呢。”

“別急嘛!”

蘇亦笑道,“蘇維埃民族學強調為蘇聯的國家建設和蘇共的民族政策服務,因此,受蘇維埃民族學的影響,中國民族學的研究的重心也大同小異。其中,有幾個方面的選題特別受其影響,這就是“原始社會史研究”、“經濟文化類型研究”和“民族定義與識別的研究”。原始社會史被認為是闡明歷史唯物主義基本理論的一個基礎而受到重視。林耀華根據教育部委託編寫了《原始社會史課程教學大綱》,楊堃編寫了《原始社會史和民族志》講義。大綱和講義都備受蘇聯柯斯文等人《原始文化史綱》等著作的影響,只是其所引用的案例則多為中國的材料。我之前在北大,就曾經看過林耀華先生當年在北大開設相關課程的油印版講義,基本上就是那個年代的學術成果了。”

“你們感興趣的話,可以找當年費孝通、林耀華兩位先生的合著的文章《當前民族工作提給民族學的幾個任務》看,裏面涉及到具體的內容,我就不贅述了。”

“我主要想講的是,這一段時間,咱們國內的民族識別與社會歷史調查方面取得的成就,已初步掌握馬克思主義理論和蘇維埃學派理論的中國民族學界,遂全面轉向邊疆和少數民族研究。這也為什麼,之前梁先生他們去首都開會,會被其他專家呼籲繼續研究民族問題而不要重提“民族學”,因為,在過去很長時間內,咱們國內是不允許搞資本階級民族學的。”

“自1950年起,政府啟動民族識別工作,大規模的調查從1953年開始,一直延續到1964年,至1979年也就是今年還沒有完全結束。經過十幾年大規模的調查和研究,全國各地申報的400多個民族成分被歸納識別為56個民族。這是中國歷史上第一次比較科學地辨別清楚國內的民族成分。”

“我的天啊,原來我們國家56個民族,是這麼來的啊?”

蘇亦點頭,“是的,以前咱們中大還有疍家民族問題研究,後來它划入漢族以後,這個方面的研究就結束了,很多民族問題也是一樣,56個民族的劃分就是根據蘇維埃民族學的方法方式來劃分的,這個方面不能說是盡善盡美,但確實是一個了不起的成就。建國初期的十多年,確實做了很多了不起的工作。”

“咱們還是說回研究生的事情吧,這方面越說越遠了。”

蘇亦笑,“1956年,民族學院研究部分出部分人員組建中央民院歷史系,其中設立了新中國第一個民族學專業,並招收副博士學位研究生。研究部本身則繼續從事民族學等方面的研究工作。1957年,開始籌建中科院哲學社會科學部民族研究所。這個研究所的基本隊伍,即調中央民院研究部成員組成。這個方面,我就不展開了。大致讓你們了解一下,學民族學可以考哪裏研究生。”

“重點還是1957年以後,你們想了解這部分變化可以看梁釗韜先生的文章《人類學、考古學、民族學與階級鬥爭的關係》,有了比較具體的論述。”

“此外,從1958年開始,中蘇交惡。次年,蘇聯單方面廢除數以百計的援助和合作協議,撤走全部在華專家,來華的民族學專家也在這時回國,中蘇的學術交流,包括民族學界的交流全部停止,其中包括中蘇合作編寫《東亞民族志》的計劃、蘇方出版紀念中國民族學專輯的計劃等都取消了。這樣一來,民族學研究也受到極大的衝擊,原來被視為學習榜樣的蘇聯民族學也馬上被批判為“修正主義民族學”,甚至連從事蘇聯民族學研究的學者也受到波及。此時,中國的民族學實際上已無處安身。”

蘇亦點頭,“當時有人提出,根本不存在馬克思主義民族學,民族學本身就是資產階級的學科。甚至,1958年,中科院原打算建立民族學研究所,但在正式成立時,用的是民族研究所的名稱。20世紀60年代初,民族研究完全取代了民族學。中央民院歷史系原有民族學教研室,在當時是中國高校中唯一用民族學命名的教學機構,也於1964年改成了民族志教研室。當時,“民族問題研究”已代替民族學。民族學在中國大陸實際上已經走到了盡頭,它的死亡,只差一個正式的官方宣判了。”

眾人恍然。

白槿感慨,“從一開始的資產階級民族學改造成為蘇維埃民族學,結果,又演變成為修正主義民族學,一步步墜入深淵了。”

“是不是深淵不好說,但是從1964年開始,國內已經沒有民族學的身影了,甚至,都沒人敢提“民族學”一個詞彙。從這一點來說,你們就知道去年冬,梁先生帶着楊、陳兩位老師去首都拜訪各位專家,給《中國民族學概論》的編寫工作開那麼多研討會,為什麼會遭到那麼多老專家的反對了,大家,也不是真的反對這事本身,就是有些害怕。”

“這麼說起來,梁先生就是孤膽英雄了?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去推動這事?”

周雅琴望着蘇亦,小聲問道。

她突然降低的聲音,讓蘇亦覺得好笑,“沒有那麼恐怖,梁先生又不是傻子,現在都已經是1979年了,基本國策早就確定了,都已經開始對外開放了,也開始恢復跟西方的交流了,那麼學術自由也肯定逐漸開放。梁先生也是一種試探。”

“試探?”白槿眼前一亮。

這姑娘似乎嗅到某種陰謀的問道。

蘇亦笑,“我猜測的哈,你們說,為啥梁先生是從民族學開始,而不是從人類學開始?原本人類學的名頭太大,民族學好歹有民族研究作為托底,此外,你們不要只看到有專家反對,其實,支持恢復民族學、人類學的學界泰斗,大有人在,具體是誰,我就先不說了。”

“都有誰啊?”

“蘇亦你都給我們說說唄。”

“蘇亦,你這樣你討厭了,話說一半留一半,沒你這樣的。”

蘇亦問,“真想知道?”

四人點頭。

蘇亦笑,“行,那我就繼續說,其實,支持的學界泰斗我前面以及提及過了。”

“楊志成先生?”

眾人第一個反應就是梁釗韜先生的老師。

蘇亦點了點頭,“楊先生肯定支持,不過楊先生並不擔任領導職務。”

“那還有誰啊?”

“很多,其實,為了恢復中大人類學系,梁先生做了大量的工作,也找了不少的關係,他與社會學、考古學、古人類學、民族學等方面的關鍵學者,如費孝通、吳文藻、夏鼐、賈蘭坡、吳汝康、楊成志、林耀華、王冶秋等先生都有過接觸。”

聽到這裏,眾人目瞪口呆。

“原來梁先生都找了那麼多人了啊。”

蘇亦笑,“不然,你們以為梁先生在首都半個月是白待的啊?現在他跟楊、陳兩位老師編寫《中國民族學概論》初稿,差不多就要完成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今年你們就會開設這門課程了,內部講義應該會優先在你們考古專業使用。這可是一件具有歷史意義的事情,你們可以說,就是歷史的見證者。”

“蘇亦,你講了那麼多,還沒告訴我們梁先生為什麼要招文化人類學研究生,而不是考古學研究生呢。”

吳宗麟突然問道。

蘇亦忍不住翻白眼,“敢情我講了那麼多,全部白講了。”

“哈哈哈哈!”

眾人鬨笑。

蘇亦無奈,“你個外行,別瞎鬧,反正你也不考梁先生的研究生,不管是人類學還是民族學或者考古學都跟你沒啥關係了。”

吳宗麟最大的優點就是臉皮厚,“別啊,我就是幫大家問的嘛,你之前的都是關於歷史的分析,我們主要是想知道一些具體的東西,比如梁先生的想法,比如周雅琴跟白槿合不合適考梁先生的研究生,要是不合適考,那應該選擇哪裏,這個才是大家比較關係的,對吧,雅琴!”

“一邊去!”

周雅琴絲毫不給面子。

眾人又是一陣鬨笑。

蘇亦笑道,“敢情你怪拐了一圈,在這裏給我打埋伏呢。”

吳宗麟傻笑。

蘇亦也知道,他說的是實話,前面說的都是國家大事,只要還是歷史背景,但具體到個人該如何選擇,他們還是茫然。

於是,他說道,“梁先生咋想的,之前已經說的很清楚了,他就是想恢復人類學,這是大勢所趨,最慢兩年內,你們中大的人類學系就恢復了。”

“這麼快?”

“這跟我們有啥關係呢?”

“是的啊?難不成我們以後都要學人類學了。”

蘇亦笑道,“恭喜你們,答對了。”

“啥啊?我們可是歷史系的。”

蘇亦笑,“你們是歷史系沒錯,但你們的專業課老師基本上都是考古教研室的,未來人類學系恢復了,你們考古專業肯定要轉入人類學系。”

“真的假的?”

蘇亦肯定道,“當然是真的,不把你們轉過去恢復的人類學系就是空殼,你們必須走,再說你們要留在歷史系,歷史系也不答應!”

“為啥啊?”

“歷史繫上哪裏去找老師給你們上課,要知道中大考古專業學術帶頭人就是梁先生。”

其實,這就是為啥後世中大人類學系會有考古專業的原因。

這個方面跟央民是一樣的。

吳宗麟後知後覺,“這個意思是說,只要我今年考不上徐教授的研究生,就必須要跟考古專業轉為未來的人類學系了?”

蘇亦點了點頭,“是的。所以小夥子,你要努力了。”

“那我們也是了?”

周雅琴問道。

蘇亦點了點頭。

這姑娘有些沮喪,“我們本來就是衝著歷史系來的,結果,以後還要轉入人類學系,這算什麼回事啊。”

白槿臉色多少也有些失落。

蘇亦笑,“你們啊,根本就不知道中大恢復人類學系是意味着什麼。”

“意味着什麼啊?”

蘇亦說,“意味着你們是建國以來恢復的第一個人類學系的學生,只要你們畢業全國各地的高校就搶着要。”

“真的假的?”

“當然是真的,物以稀為貴,到時候,只要中大恢復人類學系,全國各地的高校肯定紛紛要恢復人類學系,到時候去哪裏找那麼多老師啊?會有不少老師半路出家加入人類學系,你們肯定供不應求。”>

周雅琴苦惱,“可我根本就不了解人類學嘛,而且,我對考古學比較感興趣。”

蘇亦笑,“這不影響啊,我之前都說了,按照英美的分類,考古學就是在人類學下面的,咱們中國考古學的奠基人,李濟先生學的就是人類學,就連梁思永先生去哈佛大學留學學的也是人類學,但是他們都從事考古學工作。按照西方的學科分類,他們沒有我們國家那麼久遠的歷史文明,他們只能從人類學的角度去研究考古學,這些都不影響你的對考古領域的探索,這個方面,沈哥是你們學長,未來梁先生也會按照他的模式培養你們的。”

周雅琴說,“你是說,我們未來還是學考古學?”

蘇亦點頭,“是的,本質上沒有太多的變化,但這是本科階段的,如果研究生階段,變化就有點大了。”

白槿也忍不住問,“怎麼說?”

蘇亦解釋,“因為梁先生培養的研究生,肯定不是從歷史學的角度去培養,他必須會從文化人類學方向去培養,也就是大家所說的民族考古。”

“民族考古?”

蘇亦點了點頭,“是的,就是民族考古,有人說這是民族志考古。”

“啥意思?”

“就是,民族考古不是對某個民族文化的歷史進行考古溯源研究,而是通過對當代現存的民族志資料的利用和以考古學的眼光進行現代民族志調查,以探求人們的特定行為模式或生存方式與所遺留下的遺存之間的關係、模式,供考古學家參考,試圖透過考古遺存看到造就遺存的古人行為和生存方式。”

“太複雜了。”

“簡單來說,就是民族考古,它不是專門去考古某個民族的歷史,而是利用現有的民族資料去給考古學家做一個參考,然後去研究古人的行為和生存方式。”

白槿仨人似懂非懂的點頭。

蘇亦說,“算了,你們不要去糾結概念問題了,不同的學者對民族考古的認知是不一樣的,如果你們跟梁先生做研究的話,就必須從事民族考古研究,這是一個大融合的研究方向,民族學、人類學、考古學甚至語言學相互融合,要學的東西非常多。”

“這也太難了吧。”周雅琴咋舌。

蘇亦笑,“確實不容易,但學好了,你們就是這個領域的權威了,未來就是梁先生的衣缽傳人,如果繼續讀博士,說不定就是你們中大的人類學的學科帶頭人了。”

說著,他望向白槿跟周雅琴兩個姑娘,“怎麼樣,是不是很有誘惑力啊。”

周雅琴立即搖頭,“我不可能的,根本就不是這塊料,能夠考上研究生,我就謝天謝地了,這種好事,就交給小白吧。”

白槿沒有搖頭,而是反問,“這種好事蘇亦你之前為什麼不答應考梁先生的研究生。”

這姑娘顯然是心動了。

蘇亦咧着牙齒笑,“因為我比較喜歡北大。”

“就是這麼簡單?”

“對啊。就是這麼簡單!”

“不覺得可惜?”

蘇亦搖頭,“不可惜,因為我去北大,未來同樣也能夠成為學科的帶頭人啊。”

這一刻,大家都感受到他的自信了。

對啊,眼前這位,今年也才16歲。

要是到他們這個年紀,博士已經畢業了。

再破格提撥。

說不定都可以成為全中國最年輕的碩士導師了。

就這樣的妖孽。

留在中大,太欺負人了。

為您提供大神莫韃的我在北大學考古最快更新,為了您下次還能查看到本書的最快更新,請務必保存好書籤!

第282章:民族學是如何在中國消亡的免費閱讀.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我在北大學考古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都市青春 我在北大學考古
上一章下一章

第282章:民族學是如何在中國消亡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