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8章:《故宮博物院院刊》正式復刊了
我在北大學考古正文卷第278章:《故宮博物院院刊》正式復刊了北大燕園。
“小師兄,回來了?”
“小師兄,長春好玩嗎?”
“小師兄,有沒有給我們帶長春特產啊?”
蘇亦行走在校園之中,時不時就有學生過來跟他招呼。
異常的熱情。
有部分的學生,蘇亦都不認識。
至於相熟的學生,都開始跟他討要禮物。
蘇亦順勢就抓一把從長春帶回來的榛子遞過去,這幫傢伙嘻嘻哈哈地接過去,一點都不見外,反正也不啥貴重的東西。
榛子被稱為山板栗,也被稱為堅果之王,不管啥稱呼,蘇亦之所以買他就是因為便宜,實際上,他也不只是買榛子,還買了一些鼎豐真的糕點,這個長春的百年老店,到了後世,還很出名。
蘇亦也是慕名而去。
樣式沒有後世多,但這年頭,能夠買到糕點,已是難得,哪還會挑三揀四。
榛子以及一些瓜子什麼的,是蘇亦特意挑選的,便宜、量多,才夠分給大家,此外,也買了一些糖果之類的。
除了路上遇到的傢伙,就是給幾位師兄師姐帶一些長春特產,都是吃的。
糕點,則蘇亦分了兩份,一份給許婉韻,另一份給葉子同學。
至於其他師長,見者有份,見不到,就是有緣無份了。
不然北大那麼多相熟的師長,那得準備多少特產啊。
拿到禮物的許婉韻跟葉子同學,都跟高興。
許師姐笑着說,“還知道給師姐帶禮物,不白疼你。”
這位師姐,確實對他照顧有加,幾乎每一次從上海回來都給他帶特產,好不容易去一趟長春,有機會買到好吃的,自然不會落下對方。
至於葉子同學,就更加不能忘了。
離開北大那麼多天,還怪想念大家的,咋一回來,還有點激動。
這也算是他到北大報道以後,第一次出遠門,再次返校,竟然有種回家的感覺。
果然,還是自己的學校好。
長春再美,也不是BJ,滿洲式建築再吸引人也沒有燕園的宮殿式建築讓人覺得親切,吉大的理科樓再豪華,也沒有北大的文史樓讓他覺得舒適。
果然,北大才是自己的歸宿。
把禮物分發給師兄師姐以後,蘇亦直接去找黎新葉,女生都喜歡甜食,葉子同學也不例外,捧着蘇亦送給自己的鼎豐真糕點,對方滿臉笑靨,煞是好看,讓蘇亦心神蕩漾,甚是想念。
黎新葉也是如此。
聽到蘇亦來找自己,這姑娘從宿舍樓飛奔出來,被微風拂亂了髮絲,看着微微氣喘的她,鼻翼溢出汗珠,蘇亦遞過去手帕,“擦一擦!”
又下意識伸出手把她撥動擋在額前的髮絲。
女孩微紅着臉,卻沒有躲。
這一幕,被往來的學生看見,卻沒有人起鬨了。
小師兄跟葉子同學的關係,在北大已經不是什麼秘密了,眾人也習以為常。
“我以為你前天就要回來了呢,沒有想到今天才到。”黎新葉說,“這幾天,可沒少人過來找我打聽你的消息,你再不回來,估計都學生會的人都要發電報去長春找你了。”
“啥情況?找我幹什麼?”蘇亦疑惑,隨即解釋道,“多留了兩天,主要是在吉大跟考古專業的師生做交流,他們專業負責人張忠培先生是我們蘇主任的研究生,跟高銘先生是同班同學,好不容易有這麼好的交流機會,自然不願意放我們走,要不是鄒先生跟高銘先生都着急回來上課,不能久留長春,張先生都不捨得放我們走,甚至吉大考古教研室李書記都打算挖我呢,說等畢業,可以到吉大當老師。”
聽到最後這話,樂得黎新葉咯咯直笑,“沒想到你研究生才讀幾個月,就有人惦記着要挖你去當老師了,蘇亦你真厲害。”
“這是當然,吉大的學生,還特別喜歡我的演講呢,要不是我還沒有畢業,他們李書記都不打算放我回來了,非要我留在吉大給同學們開設新課程不可。”蘇亦笑着說道。
他說完,黎新葉瞪圓了眼睛,“真的假的?”
“假的!”
蘇亦就是說笑。
吉大考古教研室的李木庚書記,邀請他去當老師,完全就是一時興起,說說而已,當不得真,他拿着這話就是跟黎新葉逗樂。
對於蘇亦來說,未來畢業,能夠留校北大,是最佳選擇,不能留校,去考古所也不錯,起碼可以長年奔走在一線考古現場。
如果這兩個單位都不能去,那麼他也會傾向中大而不是吉大。
沒法子,從個人情感來說,吉大確實不是他理想的歸屬地。
他不適應東北的氣候,對於他一個常年生活在廣州的靚仔來說,長春太冷。
BJ也冷,但這裏有北大,有這麼多他熟知的師長。
他不願意去吉大教書,不代表他討厭吉大,也不代表吉大就差。
在國內高校的考古學科建設之中,吉大僅次於北大,尤其是在古文字教學方面,吊打北大,不然,這一次古文字成立大會也不會是吉大承辦。
蘇亦在吉大文科樓給他們考古專業的學生做演講的時候,也在使勁誇獎吉大的好。
從新會講到梁任公再講到梁思永先生,再說到昂昂溪遺址,又接著說東北考古,然後延伸出邊疆考古的概念。
進而提及“滿蒙藏回鮮之學”,很順利過渡到,到吉大的時候講述吉大的歷史誇獎吉大的好,本質都是一樣的。
就算這樣,他的演講,依舊獲得吉大同學生的喜歡。
因為這種勵志演講,本質上就是雞湯。
再加上,他本人奇特的經歷,使得他的演講更加具有說服力。
這些原因,黎新葉自然弄不明白。但,在她看來,蘇亦的學識是無容置疑的,獲得吉大學生的喜像是社團負責人茶話會以及元旦晚會表演的事情,好像他們希望你能登台表演。”
“啥玩意?”蘇亦滿是懵圈,“我啥都不會,登台表演個啥?”
黎新葉笑,“你在北大可出名了,能寫會唱,他們不找你找誰啊,估計這事你賴不掉了。”
蘇亦確實賴不掉了。
北大社團部負責人茶話會,之前學生會袁主席早就跟蘇亦提過,不過之前他忙於故宮實習的事情,一直抽不出時間,這事也一推再推,沒想到學生會這邊還打算讓他出席,這事估計賴不掉。
至於表演的事情,也沒法賴掉。
等第二天,學生會袁主席找上門來,說明來意,蘇亦正準備婉拒的時候,對方直接說,“小師兄,這事是校長點名的,他聽說你在音樂方面很有天賦,特意讓你參與元旦晚會表演,說這是恢復高考後的第一個元旦,也是改革開放以來第一個元旦晚會,學校很重視,這事你們歷史系的鄧廣銘先生也是同意的。小師兄,這事你可不能推脫。”
蘇亦無奈,只能答應,“那麼表演曲目呢?有什麼要求?”
袁主席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沒有特別要求,只要不是敏感曲目,都沒有問題,新年新氣象嘛。”
從這些話來說,蘇亦明顯感覺到自從這項國策頒佈以後,國內氣氛也開始煥然一新。
這是好事,但他也沒有胡來。
過去壓抑的太久,結果稍微鬆綁,就信馬由韁,很多人都玩脫了。
蘇亦沒有亂來,但,也沒有跟大家一樣都選擇當下流行的紅歌,而是搞起原創。
於是,他社團茶話會過後,他就開始跟黎新葉一起排練新歌。
這樣的好事情,不找葉子同學一起作伴,一個人登台表演多無聊。
因此,原定蘇亦的單人秀成男女雙人秀,這樣也挺好,袁主席跟學生會的組織者也沒有反對,反而,很喜歡他們的表演的曲目。
1978年12月31號,元旦晚會如約而至。
大飯廳內,人頭攢動。
平時空蕩蕩的大飯廳,全部都是坐着小板凳的學生,他們滿是激動地望着台上,翹首以盼。
對於北大的新生來說,這是他們的第一個元旦聯歡晚會,這種大型的演出活動,今年還是第一次,都覺得新奇無比,尤其是台上的表演者都是相熟的師生,這種體驗就更加可貴。
晚會的節目,也相當豐富。
表演形式上,多種多樣,有話劇演出,有詩歌朗誦,有舞蹈表演,群舞、雙人舞、獨舞都有。演唱方面也是如此,有合唱、獨唱,對唱都有。除了演唱舞蹈話劇詩歌朗誦之外,也少不了樂器演奏,民樂西洋樂器,都有。
表演的內容,也豐富多彩。
有人朗誦原唱詩歌,有人跳民族舞蹈,有人唱山歌,有人彈奏手風琴,有人拉二胡吹笛子,甚至,竟然有人拉小提琴彈鋼琴。
老三屆的這幫老大哥老大姐,擁有藝術特長的人,並不在少數。
然而,這種情況之下,蘇亦跟黎新葉的表演,依舊讓人驚艷無比。
他倆是整個晚會,為數不多的男女對唱的組合,而且唱的還是情歌。
沒有錯,就是徐志摩的《偶然》,蘇亦根據自己的記憶給這首詩歌譜曲,因此,當他倆登台,整個大飯廳就開始炸起來了。
在北大,男女登台表演並非沒有,然而,當著北大好幾千師生的面,演唱一首“情詩”,就他倆。
剛登台,會場就傳來極為熱烈的掌聲。
等他倆開始真正演唱的時候,掌聲就更加熱烈了。
“我是天空裏一片雲
偶爾投影你波心
不必訝異
無須歡喜
也許轉瞬無蹤影”
最先開腔的黎新葉,她的聲音清脆悅耳,唱腔極好,一開嗓就讓眾人驚艷不已。
相比較葉子同學,蘇亦的嗓子就有些尷尬了,誰讓他還在變聲期呢。
因此,他的也弱化自己的演唱部分,在台上拎着吉大彈唱伴奏,負責和聲。
越是這樣,葉子的同學的光芒就愈發閃耀。
一曲畢,掌聲經久不息。
當然,這也不是大家第一次聽到蘇亦彈唱,然而,他跟黎新葉一同登台,卻是第一次。
尤其是演唱的歌曲還是大家耳熟能詳的《偶然》,越發讓大家欽佩蘇亦的才華。
這一首《偶然》,幾十年過去了,每當在場的學生回憶當年北大讀書的時光,總會提及眼前的這一幕,因為太經典了,讓人懷念。
於是,1979年的第一天,對於北大的學生來說,討論熱度最高的話題就是《偶然》,也讓蘇亦“北大小師兄”的名頭傳播地更為廣泛,成功破圈。
然而,對於蘇亦來說,並非全都是好事,也給他帶了不少的麻煩,還有覺得他的太張揚,公然在北大元旦晚會上宣揚聽呢。
元旦晚會,讓《偶然》成功屠版三角地宣傳欄一周。
對於蘇亦生活沒啥影響,主要是他回到北大以後就開忙了。
除了學業之外,他已經開始在故宮實習,編輯組的工作,自然也不能落下,之前在長春十多天,耽擱的活可不少。
《故宮博物院院刊》復刊,對於編輯組的眾人來說,絕對是大事。
說是眾人,也不過是他跟劉北汜先生及其助手張閔三人。真正的頂樑柱是劉先生,張閔是助手又沒有相應的學術背景,乾的是雜活,稿件審核這些事情他幹不了。
蘇亦不在的話,審稿的事情都落在他的身上,各種辛苦可想而知。
剛剛復刊的故宮院刊,在期刊定位上,雖然是對外,不限於院內專家學者,但實際上,復刊的時候,約稿的對象,大部分都是故宮的研究人員。
比如唐蘭、徐邦達、朱家溍、羅福頤、楊伯達、葉喆民、張克忠、王璞子、劉炳森、杜迺松、馬子云等先生。
而且寫的文章,也都是各自的研究領域。
比如唐蘭先生的《中國青銅器的起源與發展》,就是介紹性文章,帶着科普性質,之所以選取這篇文章,主要是考慮到故宮院刊復刊以後的讀者群體,期刊並不是專業性極高學術期刊,也具有一定的宣傳科普價值,以便於廣泛流傳。
此外,研究清史的俞炳坤則寫了一篇《慈禧入宮的時間、身份和封號》;葉喆民則寫了一篇《中日書法藝術的交流》,多少讓蘇亦有些意外,他還以為葉先生會寫陶瓷相關的文章呢,不曾想竟然是書法藝術。
至於羅福頤的《北元官印考》,完全就是他的老本行了。作為羅振玉之子,在金石學研究方面自然是家學淵源,進入故宮之後,專門從事璽印及古文字研究,在該領域貢獻良多。
此外,玉器專家以及美術史大拿楊伯達則寫了一篇《冷枚及其《避暑山莊圖》》,雖不是玉器相關的文章,卻仍然屬於美術史範疇,也算是蘇亦熟悉的領域。
實際上,故宮書畫組的大佬還挺多的。
比如徐邦達先生,則寫了篇《宋徽宗趙佶親筆畫與代筆畫的考辨》,相比較各種器物考,對美術史考證,他就更加熟悉了。
畢竟對於這方面,他也屬於家學淵源。
此外,朱家溍寫的《足本《唐音統籤》全帙》就比較難了。
蘇亦對這方面,完全就是一竅不通。校對的時候,相當費勁,好在還有劉北汜先生,不然他也抓瞎。
剩餘的王璞子《燕王府與紫禁城》、馬子云《關於《漢池陽令張君碑》殘碑》、劉炳森《書畫裝裱技術中的“蒸餾法”》,這幾位先生,他們的文章,對於蘇亦來說,都相對簡單。
至少能夠看得懂,不那麼費勁。
尤其是王璞子,蘇亦對他可不陌生,之前在研究元大都的考古資料,這位先生的名字出現的頻率相當高。
王先生畢生從事古建保護與研究,他的研究涉獵很廣,涵蓋關於古代建築的諸多方面,其中又以元大都和古建築法式的研究見長。
因此,在明清故宮建築群方面的相關研究,以及元大都的考證方面,王璞子都留下大量的文獻資料。
前段時間,蘇亦就沒少看他的論文。
甚至王璞子還發表過《元大都城平面規劃述略》,提出了元大都的中軸線是在舊鼓樓大街南北一線上,當然,這個觀點被徐蘋芳先生給否定了。
但從以上這篇文章,也看得出來,王先生已經是《故宮博物院院刊》的老熟人了。
蘇亦之前提出來的“故宮學”明清故宮建築群方面的研究,就是從王璞子的文章提煉出來的。
也難怪當初他跟俞偉朝先生找上門來的時候,劉北汜先生迫不及待地把他挖入故宮編輯組,無它,誰讓他如此高屋建瓴地把故宮院刊的研究範疇都概況出來了呢。
這些先生,研究的範疇也都離不開他提出的“故宮學”。
也因為如此,只要蘇亦一有時間,劉北汜就帶着他到處拜訪各位老先生。
使得他在故宮實習,短短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就頻繁拜會各位老先生。
跟諸位先生,熟悉得不能夠再熟悉了。
尤其是朱家溍先生他們,見到蘇亦的時候,都忍不住感慨,“你這個小傢伙,怎麼又來了。”
而這一次回來,蘇亦也正式見到徐邦達先生。
徐先生此前一直在外面負責文物徵集工作,蘇亦根本就沒有機會去拜訪對方。
恰好,這一次元旦,徐先生從外地趕回來,他才能跟對方照面。
見到傳聞中的大佬,蘇亦已經沒有當初的慌亂,就算沒法子做到心如止水,也能夠做到表面上的波瀾不驚。
早已經沒有當初的一驚一乍,徒惹笑話。
但是他討要簽名的習慣還是沒有改變,主要是太小,地位還不夠,不然,蘇亦逢人就討要墨寶。
尤其是徐先生這樣的書畫大拿,更加讓他敬仰,要不是學考古,蘇亦都打算拜入對方門下。
以上的諸位先生,都是故宮的專家學者,也是劉北汜先生優先約稿的對象。
不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完全就是因為外人根本看不上剛剛復刊的故宮院刊,真正的學問大家並不願意在裏面投稿。
這樣說也不全對,主要是原因投稿的大家,人家研究的方向不一定跟故宮有關,並不合適發表。
這樣一來,約稿的對象不是故宮的專家就是過去曾經任職故宮卻因為某些原因離開故宮的專家。
比如大名鼎鼎的王世襄老先生,這位“京城第一玩家”在古玩界留下的傳說太多了,多不勝數。
蘇亦都聽到耳朵起繭子。
其他方面的先不說,先說他跟故宮的緣分。
別看老先生吃喝玩樂樣樣精通,就認為他不學無術,那就大錯特錯了。
王世襄可以說當年故宮博物院的研究人員之中少有的高學歷存在,他是燕大碩士畢業。本來他畢業以後,由哥哥的好友梁思成推薦要到史語所工作的,結果他的學歷也被傅斯年鄙視了,傳聞傅斯年曾對他說過,“燕京大學畢業的學生,不配到我們這兒來。”
這話真假不論,但傅胖子的學歷鄙視確確實實是存在的,史語所的學者幾乎清一色的具有留學背景,純粹的本土學者他根本就看不上,這也是為什麼當初郭寶鈞老先生被他嚴重鄙視的原因之一。
傅斯年看不上王世襄,他自然去不了史語所,只能到營造學社當助理研究員。
這也是為什麼後世會有人說,他拜於梁思成營造學社門下研究古代建築。
有沒有拜入梁先生的門下不好說,如果從學統來說,他也算是梁先生的學生了,因此,也有人說,王世襄之所以對明代傢具感興趣,完全就是受到梁先生的影響。
梁思成先生確實對王世襄的學術之路造成極大的影響。
甚至說,當年抗戰勝利以後,他之所以成為教育部清理戰時文物損失委員會駐平津區辦事處任助理代表,負責清理追還抗戰時期被敵偽劫奪之文物,就是因為梁思成先生推薦之功。
也因此,他才順利進入故宮任職,成為故宮博物院古物館科長及編纂。
此外,他還曾經去過美國、加拿大考察博物館一年。期滿后,拒絕了弗利爾美術館、匹茲堡大學的聘請,返回故宮任原職。
解放后,也一直留任。
直到52年因故被迫離開故宮,54年的時候,吳仲超擔任院長,吳院長是一個有魄力的領導,因此想把王世襄調回故宮。
奈何,他此時已經調入央音民樂所當副研究員,但該單位不同意,王世襄本人也被故宮方面整怕了,有點心灰意冷,不想再回去,此事就此擱淺。
就算如此,吳院長也不想放棄,既然人來不了,就聘請王世襄為故宮博物院“歷代藝術專門委員”和“文物修復委員會委員”,希望他每周能到故宮博物院協助工作一兩次,為此還專門在御花園西南角為王世襄設置辦公室和午休床榻。
此後半年間,王世襄曾前往故宮博物院參加過幾次會議和文物鑒定工作。但是,1957年的時候,他又因為某些原因,不宜到故宮博物院參加這類工作。
直到1966年,他回到文物博物館研究所工作,並再次被故宮博物院聘任為“非文物審查委員會委員”。
但是,沒有多久十年開始了,剛剛“歸隊”的王世襄又跟故宮博物院無緣了。
就這樣陰差陽錯,王世襄也一直沒有辦法回到故宮工作。
但老先生對故宮是有感情的。
這不,故宮院刊復刊,劉北汜先生上門約稿的時候,他欣然答應。
沒法子,這些年哪個大學者抽屜里沒有點存貨啊?
那麼多年都沒有機會發表文章,現在有這樣的機會,會拒絕的人,還真不多。
因為蘇亦跟梁思成先生是小老鄉,又跟宿白先生學古建的緣故,基本上每一次跟王世襄討論文章的時候,都帶上蘇亦。
因此,蘇亦在故宮實習的這段時間,也就有機會見到這位大名鼎鼎的老先生。
老先生的是一個有趣的人。
不僅是一個文物專家,也是一個美食家,甚至,在繪畫理論方面也有不俗的研究,比如他七十多萬字的《中國畫論研究》,蘇亦前世讀書的時候,就沒少翻看,這書也算是美術史的必讀物,雖然理論方面有些陳舊,但在成書的年代,已經算是佳作。老先生沒有繪畫基礎,或者說繪畫水平不咋地,因此,他研究的視角也跟正兒八經的畫家不一樣,比較獨特,也經常被所謂的專業人士詬病,但這書對於半路出家人來說,寫成這樣,已是難得。
至於老先生跟美食之間的軼事,更是多不勝數。
蘇亦第一次登門拜訪的時候,就有了一個極為直觀的感受。
老先生直接請他跟劉北汜先生涮羊肉。
到了火鍋店,看着老先生充滿儀式感的調佐料的程序以及動作,蘇亦就樂了。
因為他突然想起來馬未都曾經在節目調侃過老先生,說八十年代只要有人請涮羊肉,老先生逢請必到,因為那個時候基本上沒人請涮羊肉。
逢請必到的老先生,現在卻要請他們涮羊肉,可想而知他對文章能發表故宮院刊之事有多重要。
蘇亦是南方人,還是廣東人,對涮羊肉沒有那麼大的興趣,甚至還不太習慣羊肉的膻味,自然而然,對調佐料的程序也不熟悉,對上老先生這樣的美食大家,只好虛心求教的份。
“佐料這玩意,每一個的口感都不一樣的,但要說味道最地道的,還得用王致和醬豆腐、六必居韭菜花、天津蝦油及精製芝麻醬等調配,才是最為正宗的老BJ味。”
好傢夥,連佐料的產地都要有要求,不愧是老饕。
話雖如此,但條件有限,這些玩意也只能說說而已,甚至,他倆涮羊肉的地方也不是東來順,就是街邊一個普通的火鍋店,就算是老先生,家中也並不富裕,自然也不可能真正實現涮羊肉自由。
大家涮的是一個儀式感。
因為有蘇亦這樣的小輩,老先生談性很高,甚至還給蘇亦談及涮羊肉歷史,“據我的考究,涮羊肉這種吃法至少有四百年的歷史了。明代松江文人宋文夫在其著作《竹嶼山房雜部》中曾提及“視橫理薄切炸,用酒、醬、花椒沃片時,投寬猛火湯中速起。”然而,明代的涮羊肉,是先浸作料后涮熟,與當今先涮后蘸佐料的方式正好相反。在這個方面,咱們老BJ的東來順,正陽樓這兩家飯店的創始人功不可沒,也確實能夠滿足當下人們的口腹之慾。”
聽到最後這話,蘇亦都樂了。
現在大家普遍生活艱難,物資匱乏,吃的,還有這麼講究。
羊肉這玩意,有得吃就不錯了。
不管咋吃,都會滿足人們的口腹之慾。
但,涮羊肉這個吃法確實是經過東來順的創始人丁德山的大力推廣的。
吃涮羊肉是游牧民族的飲食習慣,老BJ的涮羊肉來源於蒙古。
中國人在宋代以前,吃飯不僅分餐,而且還要分桌。因此,染指這個詞,最初的概念就是不過他人的同意伸手到別人的餐桌拿食物,就是染指,極為不禮貌。
自從引進了涮羊肉,才開始一桌人圍在一起吃飯,這玩意,也不知道真假,蘇亦姑且信之。
聽說,把蒙古涮羊肉推向富人餐桌上的人就是東來順的創始人丁德山,他來是河北滄州的農民,民國初年到BJ打工,攢了點兒錢,開了個小吃攤,後來賺了點錢以後,他的心思開始活絡,想要做大做強,經過一番考察以後,最終瞄上了從蒙古傳到BJ的涮肉。
他先是請來蒙古師傅,再在涮肉上下功夫。
羊肉的產地一般是張家口以北的最地道。
然而,內蒙距離BJ路途遙遠,活羊一路顛簸,被送到京城以後,免不了會掉膘,肉質變差。
這樣一來,咋辦?
丁德山並沒有第一時間宰殺,而是先把羊再京郊圈養一段時日,再由阿訇宰殺。
老先生不僅涮羊肉,還把它的歷史,娓娓道來,這樣一來,這玩意吃到嘴邊,就不純粹是吃羊肉,而是一種美食文化。
雖然吃的涮羊肉,但老先生的文章卻跟吃的沒啥關係。
文章研究的是器物。
名字也很簡單,就三個字——《談匏器》。
這文章並不是新作,而是王世襄寫作於1960年的一篇舊文。
奈何,解放以後,隨着土地改革、合作化和人民公社化等運動的進行,糧食種植在農村逐漸佔據了突出地位,被視為“玩物”的文玩葫蘆種植則逐漸趨於絕跡,即便在解放前曾以范制葫蘆而出名的天津和徐水等地,也無人再種。王世襄有感於匏器這一傳統工藝瀕於滅絕,於是,就撰文給《文物》雜誌。
於是,20年多年以後,故宮院刊復刊,當劉北汜登門拜訪,老先生才把自己的存貨給拿出來。
也正是因為20多年的存貨得以重新面試,老先生一高興才拉着蘇亦他們過來涮羊肉。
美其名曰提前慶祝,所有花銷,權當是稿費所得。
這其實是玩笑話。
從70年代開始,一些期刊出版部門為彌補出版經費不足已經開始收取的論文出版費用了,也就是後來所謂的版面費。
就算故宮院刊復刊不需要版面費,但稿酬,幾乎是沒有。
不然,支付那麼多大佬的稿酬,院刊也不用復刊了。
這也是為什麼劉北汜先生需要親自登門拜訪刷臉約稿的原因之一。
《談匏器》雖然是六十年代的稿件,但一些新的考古成果出現,文章也需要做一些修改,這個方面就需要蘇亦跟老先生溝通。
比如河姆渡遺址的發現,1976年《文物》第8期10頁就刊登了浙江文管會發表的《河姆渡發現原始社會重要遺址》,文章中的出土物就證明我國的種匏歷史至少有七千年,用匏做日常用具,也可以上溯到遠古。
但涉及到新的學術成果,肯定是重新修改文章以及引用。
這種改動,也是需要編輯跟作者溝通,隨時跟進,並不是編輯想改啥就能隨便改的,越是大牛越不願意別人改動自己的稿件。
河姆渡遺址的發掘涉及到考古學術成果,這個方面,張閔作為助手肯定是兩眼一抹黑,就算劉北汜先生也沒有蘇亦專業,只能他跟進。
此外,文章還涉及到商承祚先生的《長沙古物見聞記》,裏面有《楚匏》一則:“二十六年,季襄得匏一,出楚墓,通高約二十八公分,下器高約十公分,四截用葫蘆之下半。前有斜曲孔六,吹管徑二公分,亦為匏質。口與匏銜接處,以絲麻纏繞而後漆之。六孔當日必有璜管,非出土散佚則腐爛。吹管亦匏質,當納幼葫蘆於竹管中,長成取用。”
同樣可惜的是,這件楚匏已經損毀,沒法驗證,如果做吹管的葫蘆確實是用套管之法長成的,那至少在兩千年前已經直到用模子來范制匏器了。
遺憾的是,王世襄在文章之中,也考證不出來哪一個聰明人,想出一個奇妙的方法,把初生的嫩匏納入范中,使它長成各式各樣的器物。還說,天然果實而形態方圓,悉隨人意;不施刀鑿而花紋款識,宛若雕成,真可說是巧奪天工。
文章引用的文獻,如果能夠找到文獻資料,蘇亦都會追一去查證,免得出現錯漏,找不到資料的,也只能作罷。
此外,還要到故宮庫房去尋找合適的器物拍照,不然,文章只有文章而沒有配圖,是不圓滿的。
拍照的活,也是以蘇亦為主,張閔頂多是幫忙,他對匏器不了解是其一,不會拍照是其二。
蘇亦挑選了一圈,才選定拍照目標。
比如“康熙纏蓮壽字匏盒”、“康熙唐人流水詩八方形匏筆筒”、“乾隆匏桃”、“康熙六瓣雲紋匏盌”、“乾隆纏蓮紋匏蓋罐”、“乾隆八仙人物匏瓶”、“道光蝠磐紋漱盂式葫蘆器”等等。
這些玩意,都是經過他精心挑選的清宮典藏匏器配圖。
這種工作,需要花費大量的時間,並且還很瑣碎。
當然,這也是他過來故宮實習的目的之一,要不是劉北汜先生認可他的學識,這種事情,他想干還沒機會呢。
可不是每一個來故宮實習的實習生都有資格自由進入故宮庫房。
因此,蘇亦很忙。
畢竟,他也不只是負責王世襄的文章校對跟配圖。
其他人的文章,他也需要負責校對跟配圖。
比如一位叫做鄭里的先生,就專門寫了一篇《明清檔案》,內容很是直白。
對方是故宮明清檔案部的工作人員,也就是中國歷史第一檔案館的前身,此時還沒從故宮博物院獨立出去。
因此,對方也屬於院內專家,之前蘇亦撰寫故宮學的文章涉及到明清檔案部分,也曾經請教過對方,不算太陌生。
相比較王世襄的《談匏器》,這篇文章更多是介紹明清檔案及其價值,是一篇概論式的文章。
鄭里是當前國內極少關注故宮明清檔案的學者,因此,他的文章也不需要引用其他文獻,利用故宮明清檔案部的文獻資料直接就開寫,校對起來也相對容易。
又因為是院內研究人員,溝通起來也方便很多。
此外,讓蘇亦印象深刻的則是耿鑒庭先生,他既是耳鼻喉科專家又是醫史學家、還是文獻學家。
那麼這位先生跟故宮有什麼淵源呢?
為什麼劉北汜先生會跟他約稿?
這要從老先生在醫史方面的貢獻說起,他開拓了以文物考古為基礎的醫史學研究新途徑,從而豐富了醫史學的內容。
在他擔任BJ醫史學會主任委員期間,發起了對蒙、藏醫藥學的研究,對道家丘處機的研究,都有極深遠影響。
對故宮博物院收藏醫療器具和醫藥檔案的研究,發表過系統的論文。
不僅如此,對長沙馬王堆一號漢墓醫藥文物及其女屍,以及河北滿城中山靖王墓更是親臨現場詳加考研,成果卓著。
這位先生,完全就是醫學考古界的大佬啊。
他對為中日科技文化交流作出重要貢獻的鑒真大師及其醫學成就有深刻研究。在他和其他人士的呼籲下,70年代於揚州建立了鑒真紀念堂。
甚至紀念堂就是梁思成參照鑒真在日本的主要遺物唐招提寺金堂設計建築的。
可以說,老先生的研究方向,完全是蘇亦陌生的領域,又是他好奇的領域,涉及到生物醫學的鑒定考古,已經是科技考古的範疇了。
不過他的撰寫的文章卻不是什麼醫學考古,而是《蒸熏器》,跟王世襄先生一樣,都是屬於醫療文物的研究範疇。
也不是看到這篇文章,蘇亦還真不知道蒸熏器有那麼多講究。
果然,任何一個器物類型,都蘊含著大學問,難怪前世讀研的時候,會有老師說文物學就是一個巨坑,跳進去就出不來,因為浩瀚如煙,深不可測。
當然也不全都是研究單一器物的,比如杜迺松先生的《談銅器定名中的一些問題》,就是以銅器命名為研究方向。
蘇亦跟杜迺松先生很親近,因為對方是他的直系學長,1962年畢業於北大考古專業,畢業后供職於故宮博物院,協助唐蘭先生作研究工作。
蘇亦剛來故宮實習的,就是俞偉朝先生親自杜先生介紹跟他認識的。
然而,就在蘇亦在故宮忙着跟老學長談論文章的修改進度的時候,突然就傳來一個巨大的噩耗。
唐蘭先生病危。
需要他們趕往醫院,探望先生。
瞬間,蘇亦都有些恍惚。
一個時代,就要終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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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8章:《故宮博物院院刊》正式復刊了免費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