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七十二章 說一遍:我喜歡女人
日本四月,櫻花漫天。
京都御苑的木質長凳上,坐着一個清冷的男人,正在用手掌心上的松塔逗一旁的幾隻小松鼠玩。
偶爾有小孩子經過,都會興沖沖地圍過來,說一陣日語,男人已經能聽懂,那是在誇松鼠可愛。
他想起另一個叫做軒軒的小男孩,長着一張縮小版的俊朗的臉。第一次見到,他就知道那是誰的孩子。因為他見過那個男孩爸爸年少的模樣。
……
那年,齊清15歲,被林叔牽着手走進了方家老宅。
坐在客廳里眉宇濃黑的男人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開口便是嘲諷,“我這個弟弟還真是什麼人都願意往家裏領。林叔,帶他去洗個澡,一身的餿味,真夠噁心的,晚飯都吃不好。”
做了一天一夜火車的齊清膽怯地往身後退,低頭盯着自己那雙佈滿灰塵的鞋子,不敢再向前一步。
一雙手輕輕地往前推了一下他的背,他以為是林叔,耳邊響起的卻是少年清朗的聲音。
“別怕,別退。”
他回頭,那是他第一次看到那樣好看的少年——眉目清雋,目光沉靜。
齊清突然想起語文課本中的一句話“皎皎白駒,在彼空谷,生芻一束,其人如玉。”他一直不明白其人如玉是什麼意思,看了這個少年才知道,那不是說人的長相,而是一種氣質,似瓊英一樣美好的感覺。
也許就是那一瞬間的心動吧,讓他追隨了他十八年。
……
少年把他向前推了推,隨後從他身後走了出來,“哥,這是齊清,爸爸一直資助的學生。”
坐在沙發上的男人冷冷一笑,“別拿爸爸說事,這種濫情的事情,只有你那個媽能做出來。”
離得近,齊清能夠明顯地感受到身旁的少年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但轉瞬即逝,隨後就如同什麼都沒聽到一樣繼續交代自己的打算。
“齊清的爸爸過世了,媽媽身體也不好。他腦子聰明,成績很好,我打算資助他到本市讀書,錢,我自己出。”
濃眉少年哼了一聲,“好啊。只要不動方家的資產,你自己願意養寵物我不介意。”
說著拍了拍手中的文件,“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要幹什麼,方逸行,你是在培植自己的勢力吧,就跟當年康熙要鬥倒鰲拜一樣,養一幫小孩子,趁我不備,把方氏集團搞到手。我知道你自己炒股賺了不少錢,可想跟我斗,你只會頭破血流。”
齊清驚訝地看向身旁的少年,他出身貧寒,從來沒想到史書上的記載手段會在現實生活中會真實地發生,也沒想到,富人家的孩子生活得如此刀光劍影。
身旁的少年雲淡風輕地一笑,“哥,你稀罕的未必是我稀罕的。方氏集團,我一指不染。信不信由你。”
說完側頭看向齊清,“這是我哥方嘯然,是方家的接班人。這棟房子是他的。我叫方逸行,16歲以後,也就是明年就跟這個家庭沒關係了,我暫時的住處在後面的附屬樓。你自己努力,16歲之後我要搬出去住大學的宿舍,你也要自己找地方,知道了嗎?”
齊清忙點頭,“知道了。方少。”
從沒人教他該怎麼稱呼這個叫做方逸行的少年,他也不知道為什麼會脫口而出叫他方少,別人嘴裏的“少”字是少爺的意思。而齊清的“方少”則是心中永遠不變的“少”年模樣。
這樣的稱呼一叫就是18年,直到最後一場和段念的絕望痴纏,他於失控的狀態下終於叫出了“方逸行”三個字,從此,也就把這個永遠得不到的男人放下了。
可他不會忘記第一次被他知道秘密的情景。方逸行從未給過他機會和念想,一切都是他自己心中的執念。
……
那時,方逸行剛剛跟秦桑分手,年少的人,面對失戀唯有對酒當歌。
一次酒醉后,齊清將人從酒吧里弄了回來,清理乾淨身上的污穢,把人放到了床上,蓋好被子,安靜地在一旁看着。
月光下,男人的雙唇充滿了無限魅惑,齊清百爪撓心,忍了又忍,還是沒有控制住,俯下身,在男人的嘴唇上親了親。
男人身上甘洌的味道迅速瀰漫到他的周身
方逸行睫毛微微一動,齊清嚇得跳開,渾身都是冷汗。
方逸行只是翻了個身,又繼續睡下了。
齊清這才扶住心口處那顆狂跳不止的心,長舒了一口氣,心想,“幸好沒有被發現。”臉上又不禁一紅,“方少的嘴唇真的很柔軟。”
第二天清晨,吃飯的時候,方逸行也沒有任何異樣的表現,直到兩個人擦肩而過的時候,齊清卻清清楚楚地聽到方逸行突兀的一句話,“我只說一遍,我喜歡女人。”
那是方逸行18年裏,唯一一次回應齊清的感情,拒絕得沒有一絲餘地。
從那以後,方逸行真的如同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視他為親人為好友,幫他隱瞞性取向,幫助他一點一滴的成長。
那種沒有任何私情的厚待,反而讓齊清不敢再動任何非分的心思。
如果不是段念出現,也許,他就真的這樣陪伴方逸行一生了。
可人生總有變數,該分開的人,早晚都要說再見。
……
齊清把松塔留在了長凳上,小松鼠歡快地用小巧的前爪抓便跑,齊清淡淡的笑,這五年,他的心已經無波無瀾。
“齊清?”
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如一顆石子投入平靜的湖面。
齊清回頭,瞳孔一下張開,“方少,你的頭髮。”
方逸行笑着走上前,“很可惜,你沒看到我一夜白頭的樣子。我老了,你還很年輕。”
“方少,我不是這個意思,你,還是當年的樣子。”
方逸行一怔,“是嗎?我都不記得我當年的樣子了。”
齊清不知道方逸行說的當年是不是自己記憶中15歲的那年,可他清楚,對他特殊的一天,對方逸行而言,不過是記憶中的平淡的一瞬間。
於是,淡淡的一笑,終於把話鋒拉了回來,“方少,好久不見。”
“嗯,五年。”
“抱歉,當初走的時候沒有跟你道別。”
“不辭而別的又何止你一個啊。”
更多的話不必多說,他們都懂。
兩個人一邊說著,一邊沿着松樹林走,地上的石子被踩的沙沙響。
“你找到段念了嗎?”
齊清點點頭,“見到過。但他沒和辛夷在一起。所以,我也沒有聯繫你。”
半年前,齊清便曾獲悉段念的動向,他有了新男友,定居在歐洲,重新當起了醫生,但他的身邊並沒有一個叫做辛夷的女人。
嗯,我知道。我找過段念,也問過他辛夷的下落。他說他帶辛夷去美國轉機的時候上廁所,辛夷留下一個字條,就消失不見了。他把字條給我看了,那是辛夷的字跡。此地一為別,孤蓬萬里征。只有辛夷能在那種情景下還想到這樣一句詩。”
“方少,抱歉。”
方逸行拍拍齊清的肩膀,“別總說抱歉對不起,誰沒有傷心事呢。你受到的傷害並不比我少吧。說說看,既然遇到了,為什麼沒有和段念在一起。”
齊清想到了阿爾卑斯山腳下看到的溫馨的一幕,眼眸沉了沉。
“錯過了就是錯過了。他有了新的戀人,我不想打擾他的生活。”
“你怎麼知道他快樂呢?”
“他笑得沒心沒肺的樣子,只有在最親近的人面前才會那樣。我看到了他們手上的婚戒,金髮碧眼的男人對他很溫柔。他們甚至還養了一條狗。”
方逸行嘆了嘆,沒在說什麼。
分別的時候,齊清叫住漸行漸遠的男人,“方少,謝謝你。”
23年前就應該說的三個字,在奔四的年紀,終於說出口。
“謝謝你”是他們兩個人之間最合適的關係。
方逸行淡淡一笑,朝他擺了擺手,轉身瀟洒的離開,銀髮在風中飛舞,閃亮的猶如齊清15歲那年沒有開始就結束的夢境一般。
……
阿爾卑斯山腳下的木屋裏,段念剛剛起床,身旁一隻叫做QQ的金毛狗也翻身起來,用舌頭在段念的臉上來回添。
段念把狗抱起來,撇着嘴說,“同樣的名字,怎麼性子差了那麼多呢。QQ你也太熱情了。”
金髮碧眼的男人走進來,“andy,戒指還你,那個纏着我的女人終於放棄了。”
段念接過拋過來的戒指,用嘴吹了吹。
“你可真行,為了甩掉女人,謊稱自己是同性戀,你就不怕別人真的把你當成gay嗎?”
“哈哈哈,不怕,我有穩定的女友,我的取向她清楚的很。哦對了andy,你的戒指裏面怎麼刻着狗的名字?”
“哈?”段念一臉懵。
“就是QQ啊,不是那隻狗的名字嗎?”
“我去,我都忘了這回事了。怎麼可能是我的金毛呢,我家金毛的脾氣可比他好多了。QQ是我愛人的名字縮寫,那個人脾氣很冷淡,一點都不好玩。”
“哇,你不會也跟我一樣騙人的吧?你在這裏定居了幾年了,我可從來都沒看見你身邊有別的男人出現。”
“有什麼好騙的。老子等着他來找我呢。那個死心眼的傢伙,喜歡一個直男,還被人家給甩了,我一直等着他哭天喊地地來找我呢。”
“你怎麼知道他會找你啊。你能看上的男人,肯定很優秀,萬一他跟別人好了呢?”
段念很不屑地白了男人一眼,“我不都說了嘛,他是個死心眼的男人。他不會看上別人的。不過,如果過了五年,他還不來找我,我就要去找他了。這次一定要死氣白賴地粘着他不放。”
說著清淺一笑,“分開五年才發現,我是那麼想他,那麼愛他,那麼想和他過一輩子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