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你可算是回來了

第四十九章:你可算是回來了

方才還凜然無畏,彷彿山崩地陷,海枯石爛都絕不會後退一步的煦和,在見到母親的一瞬間,面色蒙上了一層淺淡的憂愁,稍微低下了頭,輕嘆一聲:“娘……孩兒不孝,讓你受苦了。”

煦母淚如泉湧,哽咽着說不出話來,只顧搖頭,拉扯着身邊前來阻攔她的護法,用懇求的目光看向每一個人。

她出身名門,自幼被教導得言行得體,知書達禮,人生三十餘年中,從未有過一步逾矩之舉。加之保養得當,肌膚盈潤光潔好似少女,一身花紋和質地都很樸素的常服也難掩這名貴胄婦人骨子裏散發出來雍容閑雅的氣度。如今也正是這名婦人,在萬人面前捨棄形象與尊嚴,跪坐在地,苦苦哀求他們放過自己的子嗣。

這一幕令在場的無數人心旌觸動,不勝唏噓。

但是護法們卻鐵面無情,毫無憐憫之意,生生將她一路從祭壇上拖拽了下去。

煦侍郎沒有料到夫人居然會在這個時候回到江寧,但是形勢不容他深思,早在夫人突然出現的時候,他就趕忙穿過人群跑了過來,第一時間推開兩個護法,將她扶起,察看了兩眼,確定沒有受傷之後,才環顧左右,低聲問她:“微兒呢,沒跟你一起?”

煦夫人泣不成聲,掩着心口,緩了半天,才道:“我遵從你的意思,教微兒留在父親那兒了。”

“唉,夫人也應該一同留下才是。”煦侍郎幫她拍了拍身上的塵土,道。

煦夫人搖搖頭,又是一陣淚涌,悲泣而訴:“我這個做娘的,如何能棄自己的兒於不顧……若真要上火刑,要先被燒死的,也該是我。”

齊府上的老夫人是虔誠的信徒,這種時候,當然也要拖家帶口地來到現場圍觀,宋芮的姑母也在其中。

見到這一幕,她對於煦母正在承受的痛苦十分能夠感同身受,自己的傷心往事被勾了起來,眼中也起了一層霧氣,不願再看下去了,轉頭對老夫人稱自己身體不適,打算先走一步。

老夫人心想這個兒媳婦真是越來越不中用了,生個孩子先天不足,容易撞邪,早夭了不說,自己還一天天大病小病不斷,一會兒一肚子疼腦袋疼的,聽着都教人生厭。因此瞧也沒瞧一眼,便嫌棄地擺擺手:“回吧,待着也是礙眼。”

按說齊大人應該送她回去,但是老夫人不走,他這個做兒子的夾在中間也很難辦,只好對她乾笑道:“要不,讓阿芮跟你一起回吧,正好小孩子家家的,也不適合看這個。你看他嚇得,成什麼樣子。”

宋氏聞言看向宋芮,只見他搓着手,神色不安,隱隱有汗,看上去確似一臉慌亂。加之知道跟丈夫多說無益,便也懶得同他糾纏,準備依了他的意思,招呼宋芮同行。

可是宋芮並不想離開,又不忍拒絕姑母,咬着唇,恨自己什麼忙也幫不上不說,連送朋友最後一程都送不完。

宋氏見他支支吾吾的,一副想要說什麼又不敢說的樣子,頭疼地揉了揉太陽穴,嘆道:“你若不願就留下,我自個兒回去便是。”

宋芮聽出她語氣中的失落,忙道:“侄兒願與姑母同行。”並上前扶住了她。

姑侄二人走出去幾步,宋氏才拉過他的手,一邊拍一邊語重心長道:“從前,姑母有很多難處,可能怠慢了你。但是你不要因此記恨姑母……姑母……以後的路可能更難走,也不會再有子嗣傍身了,可以依靠的就只有你了。”

“姑母言重了。”宋芮低着頭,恭恭敬敬道,“侄兒怎麼會對姑母心有怨言呢,弟弟妹妹來到江寧之後,也是多虧了姑母多加照拂,侄兒應該代全家人感激姑母才是。”

宋氏又嘆道:“你我姑侄二人,這般客套的話就不必說了。只要你有朝一日功成名就,還記得惦記惦記姑母,姑母就心滿意足了。”

見她比自己初來江寧時所見滄桑了不少,滿面都是心如死灰的疲倦,宋芮只恨那齊府是什麼吃人不吐骨頭的虎狼之地,竟然還進得去,出不得。

齊家上下待她都不好,小公子夭折之後更加變本加厲,尤其是她的丈夫和公婆。可是那些人可以名正言順地冷落她,苛待她,她卻不能說一個不字,否則就要被冠上不忠不孝的罪名。

他們要做道貌岸然的好人,不對她公開處刑,卻要逼她一步步在絕望中走向崩潰,要麼背着好名聲自我了斷,要麼做一個有道德污點的罪人。雖然不至像煦和一樣被綁在火刑架上,卻也要一生承受着世人的冷眼苟且度過。

憑什麼?

他越想越不能理解,一邊往山下走,一邊回頭朝高高的祭壇看去。

祭壇上,行刑的護法們已經重新準備好了火炬,再次走向煦和。

煦侍郎和夫人已經被層層教眾阻隔在外,看不見了,方才發生的小小插曲彷彿只是不值一提的過眼雲煙。整個祭壇除了煦和和手持火炬的護法,只剩下素帛一個人。

他不知道白衣勝雪的素帛此刻作何感想,但是依稀可見她莊重的外表下游移不安的視線,一直在眺望着遠方,彷彿在等待什麼。

她等的人會不會出現?

他不知道。

但是她始終堅信會的。

行刑的人已經上完了香,走到了煦和面前。

素帛還是沒有回頭。

終於,在她視線所及的盡頭,出現了一片飛揚而起的塵沙,獵獵旌旗接連成片,翻卷而來,緊接着傳來了一陣嘹亮的號角聲。

怎麼才來啊,真是急死人了,素帛在心裏感嘆了一句,一激動差點都要哭出來了。

號角聲引起了人們的注意,宋芮扶着姑母,腳步一滯,下意識地再次轉過頭去,看向祭壇的方向,只見國師面沉如水,揮舞着拂塵喝道:“還不行刑,豈不耽誤吉時!”

久久沒有發表意見的皇上終於在這一刻有所行動,上前按住了他的手,提高音量道:“且慢。”

“陛下這是何意?”國師不高興了。

皇帝理了理衣袖,態度友好地拉着他坐下來,只道是:“看看來者何人,再行刑不遲。”

二人說話間,一隊全副武裝的官兵已經聲勢浩大地沿着階梯跑了上來。

他們勢如破竹,須臾間便在人群中劈開了一條通往祭壇的路,而後手持配刀傲立在通路兩側,不讓人近前,好讓隊伍後面的人能一路暢通無阻地走上祭壇。

而殿後的正在素帛盼星星盼月亮終於盼回來的薛謙。

她險些按捺不住想要撲過去喊一句你可算是回來了以宣洩自己的喜悅之情,可是她的身份又不允許她流露出這種情緒。

素帛只好克制下衝動,一動不動地站好。再定睛一看,又發現來的不止他一個人,還有許久不見的許靖,還有兩個滿面倦容,看上去好像被折磨得不輕的男子,還有三四個衣衫襤褸面黃肌瘦的災民……竟然是浩浩蕩蕩的一大支隊伍。

看到那幾個災民身上裸露在外的區域呈現出長過水皰或是紅疹之類的痕迹,兩邊的人群不約而同又往後退了幾步,交頭接耳議論起來。

“天吶,這是什麼?”

“那些疹子……是疫病吧?”

“什麼疫病,是天罰。”

“那到底傳不傳染啊,我可是聽說,被染了這種病的人碰一下手指頭就能死。”

“真的,我也聽說了。而且這種病到了最後,整個人都會陷入癲狂的狀態,還會失聲,連叫都叫不出來,求救無門,只能張牙舞爪地乾嚎,別提有多嚇人了。”

“天神拒絕聆聽他們的告饒,因為人犯了罪。不敬尊長就已經是大罪了,更何況還不敬天。做人啊,還是得拎得清自己的斤兩,擺正位置。”

“犯罪也是台上的人犯的,我們是無辜的,還得跟着受牽連。”

在一些人的危言聳聽之下,人群往後退得更多了。

而走在道路中央的幾個人卻好像沒聽見似的,一路拉扯着貌似不大情願被圍觀的“受到了天罰”的人來到了祭壇邊。

快要踏上祭壇的時候,國師憤怒地喝止了一聲,不允許他們玷污這神聖的所在。

一隊白衣教眾們也上前來阻攔。

薛謙拉了拉許靖,表示既然人家不讓上去,我們就不上去了,就在下面說也行。

許靖便朝國師的方向白了一眼,附議:“對,我們還不稀罕上去呢,怕髒了靴。”

他的嗓音有些低啞,這句話聽到的人並不多,否則怕是免不了又要引發一陣騷亂。

皇上看到他和兩個暗衛都平安無事回來了,心下甚慰,雖然不知道薛謙和這支隊伍的出現是怎麼一回事,並要擺出一副質問的架勢,但還是難掩語氣中的激動,起身道:“大膽!來者何人,膽敢擾亂祭祀,還不速速退下。”

薛謙朝他和國師所在的方位行了個大禮,不卑不亢作答:“啟稟陛下、國師,小人乃是格物司中主事,今日來此冒犯,是想為我們的同僚煦和洗脫不白之冤。”

國師對他冷眼相看,輕蔑地反問:“豎子妄為,逆德悖天,其心可誅,神諭為鑒,何冤之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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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唐學霸圖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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