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暴雨將至
冢虎站在玄關,門內的他可以通過門上的影像,直接看到門外的情景。
聲波採集系統全功率運行,兩人的對話直接傳輸到義耳之中播放。
他看着瑰和陸齊駐足、耳語,一顆吊著的心在他們離去后最終落地。
冢虎鬆了一口氣,他轉身向屋內走去。
他走到瑰剛剛待過的改造房裏,用力掰開牆上的一塊暗板——如果不知道此處有機關,沒人猜得到嚴絲合縫的鐵牆有這等玄機。
暗板之下彈出一個探頭,冢虎靠了上去,檢測系統開始運行,面部識別與虹膜識別層層通過,紅色的燈光跳為青綠。
探頭收回,暗板啪的一下關閉,冢虎身後的地面裂開,露出一個隱藏的洞口。
“出來吧!”他蹲了下來,衝著洞內喊道。
半分鐘后,一個升降台緩緩升至地面——許參商和楠希站在上面。
“走了?”許參商向冢虎投去詢問的目光,冢虎點了點頭。
楠希走出平台,看着緩緩關閉的洞口,情不自禁地驚嘆道:“下面是什麼地方,都有三個足球場大了吧?”
“自信點,五個足球場那麼大。”冢虎挑眉攤手,一臉“這不算什麼”的臭屁表情。
“十幾年了,還是這麼自戀。”許參商呵了一聲:“避難所?”
冢虎點頭,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避難所。畢竟怕有核泄漏啊能源爆炸啊什麼的……拜託,現在是二十四世紀!”
“難怪放着那麼多水和食物,都堆成一座山了。”楠希恍然大悟。
“當初無意間發現這個天然地下洞穴,可讓我我開心了好一陣子……你們還是除我之外最先知道它存在的人,怎麼說?”冢虎看向許參商,目光中帶着些若有若無的暗示。
“謝謝,謝謝你。”許參商無奈,不情願地說道。
冢虎滿意地打了個響指:“這才對,你又欠我一次!”
楠希看着眉來眼去的兩人,微微一笑。
三人走出房間,身後的門自動關閉,冢虎走到人體掃描儀旁,撿起許參商方才扔在地上的煙頭,意味深長地回頭看了許參商一眼。
“怎麼,被發現了?”許參商有點緊張。
“差點。”冢虎隨手把煙頭扔進旁邊的垃圾箱,垃圾箱裏的激光瞬間將煙頭化為齏粉。
“以後不亂扔了……”許參商鬆了口氣,他走到冢虎重新調出的面板前,問道:“真的要去廢城?”
“我認識的人體學家就在那裏,但是具體在哪的話,我也不好說。”冢虎面對着屏幕上的那座城市,十分少見地露出為難的表情。
楠希沖表情凝重的兩人眨了眨眼睛,眼裏滿是好奇:“剛剛躲起來的時候太過匆忙,我忘記問了,廢城是哪裏?”
“一個被拋棄的城市。”許參商又掏出一根煙點上,全然不顧冢虎惡狠狠的目光。
“廢城在二十一世紀末被建造,是最先完工的超級城市,在那個時代,它就是世界上最輝煌的地方。”冢虎看警告許參商無果,只能無奈地搖了搖頭。
“是那座‘嘆息之城’嗎?”楠希似乎曾經有所耳聞,只是不敢確認。
許參商點頭:“正是,在輝煌了一個世紀以後,它迎來了自己的終點。一切繁榮與美好在半年前灰飛煙滅,沒人知道發生了什麼,只知道一個奇迹再也無法挽回。”
“一切偉大都將化為塵土。”冢虎頗有感觸地感嘆道:“它的興起花了幾十年時間,而毀滅只用了短短几個月。”
楠希的神情也不自覺開始嚴肅起來,她對那座所謂的‘嘆息之城’知之甚少,只聽別人說過那裏寸草不生,一片死寂,目光所至皆是無盡的鋼鐵森林。
“去不去?”冢虎看向許參商,認真問道。
許參商露出一個苦笑,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你說我還有得選嗎?我要不去的話,幾個月後就得把命交代了。”
話音落下,三人陷入沉默之中。
“冢虎,你能做假身份吧?”許參商吐出一口煙,轉頭問道。
“能。”冢虎神色複雜,他向許參商伸手,像是在討要什麼。
許參商皺了皺眉頭,問:“怎麼?”
“煙!”冢虎不耐煩道。
許參商心疼道:“煙可是我的命,說給就給?”
“別廢話,身份和物資還要不要了?”
“算你狠。”儘管十分不情願,許參商還是掏出煙盒選了一根,一臉肉疼地丟給冢虎。
冢虎接過煙叼在嘴裏,右手食指噴出一股火苗點燃煙頭,他用力吸了一口,然後劇烈咳嗽起來。
“哎,你不會抽就別浪費啊!”許參商很是無奈,用力拍着冢虎後背說道。
冢虎沒有說話,只是一口一口抽着,心中鬱悶得無以復加。
許參商轉頭看向一邊的楠希,露出一個歉意的笑容:“他以前就是這樣,心情一差就愛瞎搞。”
楠希看着冢虎這樣,不禁問道:“廢城很危險嗎?”
“何止是危險!”冢虎剛說完話,又猛烈地咳嗽了幾聲,“你不知道裏面有多危險!那是一個完全密閉的廢墟,所有的一切停止運轉,但是裏面仍有人待着!”
“傳言是真的?”許參商顯然不知道這事,笑容凝固在臉上。
“真真假假,根本無法分辨。”冢虎嘆了口氣,說道:“反正進去撿漏的人基本上沒有活着回來的,聽說裏面有舊時代的遺民,還有那些意圖分裂聯邦的危險分子……誰知道呢。”
許參商靠在掃描儀上,吐了個煙圈,他沒有想到此行會如此兇險,或許他還沒找到那個人體學家,他就會被叛軍的槍炮殺死。
右眼再次疼了起來,突如其來的痛感讓許參商直接撲倒在地,大腦如同被絞爛那樣疼,他在地上痛苦地哀嚎着,他的聲音令人頭皮發麻。
“快!穩定住他的情緒!”冢虎轉頭跑向藥品櫃,楠希趕忙蹲在許參商旁邊,只是她手足無措,根本不知道可以做什麼。
許參商的意識漸漸模糊,到最後,他竟然莫名想起住在他隔壁的老何。
那個失去生命的健談男人上周還請他吃了頓晚飯,雖然並不豐盛,但貴在親手烹飪。
許參商記得餐桌上的所有細節,以及老何的所有表情,所有話語。
為什麼他會想到這些?
許參商不知道,他無法控制自己的思想,只能任由回憶繼續。
還記得飯桌上的老何就着一小瓶米酒,興緻高昂,許參商也稀里糊塗地被灌了一兩杯。兩人乘興而聚盡興而散,獨居許久的許參商恍惚中再次感覺到,自己好像也不那麼寂寞……
對,就是這種感覺,溫暖而平靜,自己從來只是追求這樣,從來只是追求平淡生活中的平安喜樂,僅此而已啊!
老何也是,可老何錯了嗎?
老何沒錯,他也沒錯!
可老何就這麼死了,而許參商也即將在六個月之內失去生命。
還記得昨天傍晚,許參商拖着沉重的腳步走進老何屋內,那股單身男人的氣息撲面而來。
還記得鞋子被歪七扭八地脫在玄關,沙發上有幾件衣服,桌上還有幾份沒吃完的剩菜,其他整體來說不算太亂,只是處處都給人一種缺少女主人的感覺……
他全部記得,所有記憶都像全新存入的一般,清晰而明了。
許參商眼神迷離,他嘴中不停地喃喃着什麼,那些話基本上全是瀕臨失神的低語。
“許參商,醒醒!”冢虎沖了過來,他將一針藥劑注入許參商身體裏,搖着他的肩膀大聲吼道:“醒醒,醒醒!”
許參商聽不見冢虎的呼喚,意識仍深陷於過往的記憶之中。
還記得老何家裏有張真皮沙發,沙發對面的電子顯示屏上播放着二十二世紀的公路電影,裏面的角色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天。
還記得那個屋子充滿家的氣息,只是佈置這一切的主人早就已經躺在門口,生機斷絕。
老何只是一如既往地生活着,只不過有個陌生人來敲響了他的門,然後無緣無故就殺了他。
老何有什麼錯,許參商有什麼錯!
記憶不斷變得清晰,就像被刷子一般掃去上面的所有迷霧!一切原本他根本想不起來的東西漸漸清楚起來——
那是在老何家裏不經意間瞥到的一張照片。
許參商用盡全身力氣想要看清那張照片,而他也最終如願以償——他看清了那張他上次沒注意看的照片——
照片十分地老舊,年輕的老何笑容燦爛,摟着一個同樣年輕的女人,女人神情幸福,懷裏抱着個熟睡的嬰兒。
忽然想起記得那天晚上,自己半開玩笑地問老何說怎麼還不討個媳婦,老何滿嘴酒氣半開玩笑道自己也有家室,算名草有主,哪裏還敢去勾搭其他野花?
自認識老何起就沒看到他身邊有過家人的許參商自然就當作酒話,並沒有當真……
原來是真的。
兩行眼淚從許參商眼中滑落,他的意識逐漸恢復清明,眼中的渾濁慢慢散去,他從深陷的回憶中掙脫,恢復了正常。
“抱歉,又發作了。”他抬頭看向緊張的冢虎和楠希,歉意地說道。
楠希如釋重負地癱坐在地上,從剛剛開始她就一直死死抱着掙扎的許參商,雖然沒有起到多大作用,但已經是筋疲力竭。
冢虎喘着氣,他抹了一把汗,通過透明的屋頂往上看去,原本應是明媚的早晨卻無比陰暗——黑壓壓的雲層此刻充斥在天空中的每一個角落。
暴雨將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