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南海水宮(2)

第八章 南海水宮(2)

卿珩跟着玉裳到了後山的亭子裏,玉裳叫人準備了些吃的端上來。

卿珩定睛一看,是昆崙山上的沙棠,她伸手拿了一個放在掌中看着,卻沒有吃。

兩人在亭中坐了一會,玉裳先開了口:“我最近見你們兄妹的精神都不太好,卿珏夜裏時常也睡不好,平日裏也一直忙着別的事情,適才我看你們兩人的臉色都不太好,不是在吵架吧?”

卿珩搖着頭否認道:“當然沒有。”

玉裳輕聲笑道:“那就好,既然今日得空,你陪我在這坐着說說話,也好打發些時間。”

卿珩聞言,笑了一下,點頭應了。

玉裳望着卿珩很是溫柔的說道:“你知道么,其實,兩千年前,我們早就見過面了。”

“兩千年前?那不就是……”卿珩神情複雜的望了一眼玉裳,輕聲嘀咕道。

玉裳卻像是知道卿珩的心思,點頭答道:“你想的沒錯,就是曜日,那日你們在幽冥血海時,我正好路過,聽到有打鬥的聲音,原本我是想進去看看的,但那時接近正午了,我怕被烈焰灼傷,便在附近找了個山洞避了避。”

她端起眼前的茶盞,啜了一口,緩緩說道:“那日,我在那個山洞中待了很久,躲過了曜日的午時,最後確定外面沒什麼動靜時才敢出來。我出來時,外面已然下起了雨,我原本打算,先使個術法飛回丹穴山去,卻看見了從幽冥血海走出來的你們。其實,當時我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天帝之前定下過規矩,任何人不得擅入幽冥血海,況且,那日是曜日,神界的神仙應都待在自己的洞府,誰還敢出來亂晃?我便有些好奇,走近了之後才看清楚,原來你們是金烏一族的,難怪敢在今日出來。

玉裳瞧一眼卿珩,繼續說道:“那是我第一次見到卿珏,那時候他頭髮有些亂,衣衫上也有許多的血跡,我以為他受了極嚴重的傷,本來只是想幫他,走近時卻看到了他懷中抱着的女子。她的臉於我來說,陌生又熟悉,那是我第一次不是通過照鏡子,看到自己的容貌,我驚嘆,世間竟會有跟我如此相像的女子,但我卻也瞧出來,他懷中抱着的,卻分明是個氐人族的女子。”

玉裳眼中有些無奈,她低眉看了一眼石桌,卻又沉默了半晌。

卿珩望着玉裳,她的眸子清澈如水,但卿珩卻在裏面看到了往常在別處從未見過的東西,卿珩後來才知道,一個女子愛上一個人時,便會露出這樣的神情。

玉裳平靜的說道:“或許是察覺到身邊多了個人,他停了下來。眼光落在我臉上的時候,他的反應與我當時看到馥黎時並無不同,我們盯着對方看了很久,或許他終於意識到我與馥黎根本不是同一人,才搖了搖頭,繼續向前走去。我從未在任何一個男子的臉上見到過那樣的神情,溫柔深情,卻又充滿絕望,為了一個人神傷。他看着懷中的女子,周圍的一切彷彿黯然失色,他眼中幾乎只有她一人。我被那樣的目光吸引了,我想知道他是誰,他之前都經歷了什麼,對這個只見過一面的男子,我忽然之間生出許多的好奇心來。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麼了,我跟着了魔似的,就那樣一路跟着他,直到到了南海,看着他流着眼淚將馥黎的屍體交給了氐人族長,我的心狠狠的揪了一下。那時候我想,若是有一天,他也能為我這樣掉一次眼淚,我也願意捨棄我這一身的修為。”

卿珩望着玉裳,此時的她,臉上的神情很是溫柔,看來,那段回憶在她記憶里,是很美好的。

玉裳繼續說道:“我知道,他其實老早就發現我了,自然也清楚我跟着他走了一路。或許是沒什麼功夫能顧得上我,他並沒有說什麼,直到他到了頵羝山時,我才轉身,自己回了丹穴山。自那以後,丹穴山的每一個夜裏,我都會想起幽冥血海外,他望着我的眼神,輾轉反側,再不成眠。我的心,被這個只見了一面的男子,佔得滿滿當當的,再裝不下別的東西。我想,我是愛上他了。之後,我才知道,原來他就是頵羝山的少主,扶桑大帝唯一的兒子。這兩千年裏,我很想來這找他,但想起他當日看馥黎的眼神,終究沒有勇氣踏上頵羝山。他心中裝着的,是氐人族的女子。這兩千年來,他幾乎不出頵羝山,偶爾出來一兩次,也都去了南海水宮,我時常會在南海等着他,就只為了看他一眼。當時覺得,能遠遠的望着他,就已經很好了。”

卿珩側目,這就是愛情嗎?時時刻刻想着一個人,看見他的時候開心,見不到時諸多的煩惱,箇中滋味,怕是非經歷過不能明白。

玉裳抬眼望了一眼亭子外面,說道:“或許他知道我是誰,又或許不知道,但那都不重要。我一直在想,我初遇他時,他與馥黎也不過才認識了三日而已,而我,錯過了那三日,卻等了整整兩千年。但所幸,我並沒有白等這些年,能嫁給他,是這輩子我遇上的最好的事情。”

玉裳說完,舒了一口氣,臉上是將一個在心底深藏了許多年的秘密一吐為快之後,內心釋然,輕鬆了許多的表情。

卿珩震驚,問道:“馥黎的事情,嫂子你竟知道么?”

卿珩以為,卿珏不會讓玉裳知道這件事情。

玉裳笑了一笑,淡然答道:“那是自然,成親那日,他將所有的事情,都告訴我了。”

卿珩輕聲問道:“那嫂子,你難道不介意嗎?”

雲中君說過,女人是極易妒忌的,難道玉裳知道卿珏的心中還有馥黎,不會妒忌嗎?

玉裳答道:“我們雖然長着一樣的臉,但終究不是同一個人,這一點,兩千年前,他就很清楚。是馥黎教他學會,如何去愛,這是馥黎帶給我的幸運,能讓我們出現在彼此的生命里,我很感激她。雖然我不知道,我在他的心裏,究竟能占幾分的位置,也不敢奢望,他能將馥黎忘個乾淨,心裏只裝着我一人。但是,我會用這一輩子剩下的時間,讓他的心裏也有我。”

玉裳最後說完,露出了平靜的笑容,但那笑容里卻暗含着些許的苦澀。

玉裳確實是個很好的女子,她值得卿珏的感情,儘管這份感情,遲來了兩千年。

卿珩感覺臉頰有些發涼,她不知道,像她這樣沒有情根的人,臉上肆虐的淚水究竟算怎麼回事,趁玉裳沒看見,忙扭過頭去,抬手悄悄將眼角的淚抹去。

玉裳輕聲說道:“自那之後,我便才懂得,神仙活的時日雖長,但這輩子終究有個盡頭。那些該忘的事情,還是早些忘掉,畢竟,我們不能為過去活着。”

卿珩知道,玉裳的話,像是特意說給自己聽的。

玉裳像是還要說些什麼,但終究沒有說出口。

兩人坐了許久,玉裳抬了抬頭說道:“今日怕是又要下雨了。”

頵羝山上,時常有些陰雨天。

周圍颳起了一陣怪風,卿珩連忙說道:“嫂子,這會子像是要變天了,頵羝山上下起雨來,可是沒完沒了的。”

玉裳點頭答道:“我知道了,我先回去了,你也早些回去,別再淋了雨。”

卿珩點頭答聲好。

兩人急匆匆的離開後山,各自回了寢殿。

後山上果然飄起了雨,卿珩自兩千年前從幽冥血海出來后,便不怎麼喜歡雨天,於是加快步伐,一路跑着回了枕霞居。

衣衫頭髮上仍舊沾了些雨滴,她找了塊乾淨的帕子,擦了擦,轉眼時,瞥見案上放着的錦盒,這才想起來,璹鈺的滿月宴前,她曾在依雲闕幫着仙娥們收拾東西,拿回來個錦盒,原本是要送給辛夷的,前段時間卻忘了,過去了這麼久了,錦盒竟還好好的擱在自個的案上。

她想了想,走上前去將帕子放在案上,拿起錦盒,向外走去。

外面大雨磅礴,樞陽閣的門,卻是掩着的。

卿珩推了門進去,辛夷果然不在。

她打算將錦盒放在案上就離開。

走近辛夷楠木架子前的桌案時,卿珩停住了腳步,桌案上有些凌亂,有些不像一向愛乾淨的辛夷的風格。

桌案上放着一副未做完的丹青,丹青半卷着,一頭用鎮尺壓着,她屈身將鎮尺移開,將丹青拿了起來。

丹青上落了寥寥數筆,依稀看的出來,辛夷要畫的,是個人像。

幾筆間不難看出,作畫者的功力不淺,卿珩以前從來不知道,辛夷居然還是個丹青妙手。

不知這副丹青做完時,是個什麼樣子?

她將丹青放回了案上,又照着之前的樣子,將鎮尺放回了原處。

轉身走到門口時,她想了一想,辛夷此刻不在樞陽閣,自己將錦盒放下,一聲不吭的離開,似乎不太好,還是哪日當面交給他比較好。

她又折回去,到案旁拿了錦盒離開。

出門時,卻迎面碰上了一月未見的辛夷。

看着卿珩從自己屋中走出來,辛夷有些疑惑,望着她問道:“你怎麼在這?”

卿珩乾笑着說道:“也沒什麼,適才在枕霞居里找到這個,想着你會喜歡,便給你送了過來,卻不想你不在屋中。”

辛夷點點頭,邊往前走邊說道:“快進來吧,外面有些冷。”

卿珩忙擺手說道:“不用了,這個給你,你打開看看吧,看喜不喜歡。”

卿珩說完后,將手上的錦盒遞了過去。

辛夷看着卿珩,有些遲疑的接過。

他打開錦盒看了一眼,眼角似乎有與平時不一樣的東西湧上來,卻只是一閃而過。

合上錦盒后,他笑着說道:“這柄玉簫看着很是別緻,聲音應該也不錯,大雨天的你既然親自送了來,那我就先收下了。”

卿珩笑道:“你喜歡就好。那若沒什麼事,我先回去了。”

說完,她轉身徑直走了出去。

辛夷目送卿珩離開,才行至案前坐了下來。

他打開錦盒,將裏面放着的玉簫拿了出來,拿在手中仔細端詳了一陣,臉上出現了一絲笑容。

之後,他將錦盒鄭重收在了楠木架子上的匣子中,又將作了一半的丹青拿了出來。

從未有人告訴過卿珩,她自己也並不曉得,神界中單身的男女神仙,常將玉質的物件,用作定情之物。

儘管,身有婚約的卿珩,嚴格來說,並不算是個單身的女神仙。

卿珩作為神界女神仙的翹楚,總在不經意間做着這樣那樣的事,這些事情往往會令她麻煩纏身,但她自己卻渾然不覺。

但時時刻刻,又有人在她不知道的情況下,替她將棘手的麻煩解決掉。

有時候,她自己也會想,若她的父親不是扶桑大帝,那她如今,也不過是神界中一個最不起眼的小神仙,沒有尊貴的身份,自然住不得這樣大的屋子,也不能有事沒事的恣意胡鬧。

她如今擁有的一切,包括看似尊貴的身份,卻都是那個她從未見過的父王給的,她即便不想心安理得的接受,卻也無力拒絕。

而其他的神仙或許可以碌碌無為,也可以平平庸庸的過完一輩子,但她不可以,作為扶桑大帝的後人,她早就失去了平庸的資格。

所以,她如今雖然已經適應了這樣的日子,卻並不喜歡現在的生活。

大雨連連下了兩日,到第三日傍晚時,才雨過天晴,天空顯現出幾抹彩虹來,頵羝山上久違的雲霞,看着很是親切。

卿珩卻沒有閑心去欣賞這一番美景,此時正坐在枕霞居外的石階上,雙手托着腮幫子,眼神遊離,望着枕霞居前的一灘積水,發起愣來。

從依雲闕出來的卿珏,原本是要去映月殿一趟的,路過中庭時,遠遠就瞧見台階上坐了個人,走近了一看,原來是卿珩。

他望着沉思的卿珩,輕聲的笑道:“你想什麼呢,如此的出神?”

卿珩抬頭,也笑了一笑,隨即伸手指了指石階旁邊的位置。

卿珏走過去,撩了衣裳,在卿珩的身旁坐了下來:“許久都沒有跟你好好的說過話了。”

卿珩點頭道:“也是,自從你成了親,我們兄妹怕是連見面的次數都少了許多吧,你今日怎麼有空在這瞎轉悠?嫂子和璹鈺呢?”

以往這個時候,卿珏不是陪着婆婆,就是哄媳婦逗兒子。

卿珏十分寵溺的望着她,說道:“璹鈺剛睡下,玉裳在照顧他。我也沒有什麼重要的事情,就是想找你聊聊天。”

卿珩瞥了一眼卿珏,默默的將頭轉了過去,心想:最近這是怎麼了,先是玉裳,再是卿珏,怎麼這兩口子無緣無故的,都跑來找她聊天?

只聽一旁的卿珏說道:“那個赤水世子,你應該還沒見過吧?你上次是不想見他才跑去的少華山?”

果然,卿珏十分了解她的性子,自然也知道卿珩心中所想,他一開口,就直奔主題。

卿珩點了點頭,心想,卿珏原來是為了這個而來,他平日裏對卿珩是很關心,但卻從來不會當著卿珩的面問這些事情,卻不知道,他此番是為了什麼來打聽這些事。

卿珩淡淡答道:“是有一些他的原因,卻不全是因為他,但我確實還未見過他。”

上次去少華山,乃是形勢所逼,雖與那個赤水世子有些關係,但主要的原因卻在於鯉赦。

卿珏似乎想在這個問題上尋求一個明確的答案,連連追擊,又問道:“那你是不是有喜歡的人了?”

卿珩望着她這個兄長,覺得有些奇怪,搖着頭答道:“我平時都見不到什麼男神仙,能喜歡誰啊?”

一個連情根都沒有的神仙,又怎麼會對誰動情呢?

她這個兄長,最是喜歡刨根問底,可平日裏卻從不會過問這些事情,今日他這些行為確實有些反常。

卿珩思索了一陣,打算在他還未將根底給刨出來時,將話題給岔開,忙道:“哥,氐人族的事情,你有沒有跟婆婆說?”

卿珏興緻索然,答道:“還沒有,畢竟我們那日的推測,也沒有真憑實據,若是貿然告訴婆婆,倒叫她操心,怕是不好。”

卿珩忙道:“可我覺得,南海的事情,並沒有那麼簡單,你還記得氐人族長手中的布條嗎?那日我和鯉赦是因為在少華山上看到了氐人族長的傳訊鳥,才着急趕了回來,可我覺得那個布條好像與氐人被屠沒什麼關係。或許,它跟這件事有些聯繫,我們還未注意到吧。”

卿珩雖然術法修為不濟,但腦子勉強還能用一用。

卿珏點頭道:“或許是吧,自從出了這樣的事情,神界形勢很是微妙,許多的神仙,不想辦法追查兇手,卻在自己的府邸上花費了許多的心思。”

自上次從天庭回來后,卿珏時常留意神界眾人的動向。

卿珩疑惑的問道:“在府邸上能花費些什麼心思?”

卿珏嘆了口氣,答道:“就是在府邸周圍設了些結界與法陣,外人若闖進來,他們便能察覺。”

神界的神仙如今是越來越貪生怕死了。

提高警覺是好事,兇手有了顧忌,便不會輕易的下手。

但據他們上一次推論,兇手應該就隱匿在神界,這樣的話,氐人一案水落石出之日,怕是遙遙無期了。

卿珩無所謂的說道:“也沒什麼不好的,這樣一來,也應該能防一防一些宵小作亂,神界的神仙們,這次倒是長了些記性。”

人人都怕死,有了氐人族的前車之鑒,不想莫名其妙就丟了性命的神仙,自然會更謹慎些。

卿珏皺着眉頭說道:“我想着,婆婆去往昆崙山之前,請她在頵羝山上多加些仙障,畢竟,後山的鐘閣現在僅有小師叔一人守着。”

存着凌暉殿中許多法器的鐘閣,確實是個問題。

卿珩想了想,點頭答道:“這個主意也不錯。”

後山若是多加幾層仙障,辛夷就不會整日叫她去鍾閣了,這些費心費力的事情,也就與她沒什麼關係了。

卿珏又像是想起什麼,繼續說道:“還有,我與玉裳打算,再過幾日回一趟丹穴山,帶着璹鈺在岳父那裏多住些時日,到時,你可以跟着婆婆去昆崙山,去那轉轉也好。這麼多年,你也不知道去拜會一下姑母,或許,此次你可以帶着燁麟一道去看看。”

卿珩睜大眼睛說道:“你說的什麼玩笑話?我還打算再過些時候,便跟赤水退婚呢。”

訂親這樣久,卿珩至今還沒有產生與這個燁麟見一面的想法。

卿珩自訂親以來,便將赤水的任何事情都當做是無聊的話題,卿珏一提起燁麟,便無話可說。

這時,鯉赦嘴中叼了根草葉子,一副弔兒郎當的模樣,大搖大擺的從外面走了進來。

見到台階上的卿珩,鯉赦兩眼放光,踩着小碎步跑過來,半跪在她跟前,殷勤的問道:“主人,我到處找你,原來你在這。”

卿珩用嫌棄的眼神瞥了他一眼,別過了臉去,用同樣嫌棄的語調說道:“你今日是怎麼了?這樣的殷勤,還有,你不是不喜歡吃素嗎?怎麼還吃上草了?”

鯉赦連忙將叼着的草吐了出來,巴巴的望着卿珩,諂媚笑道,眼神里在醞釀著什麼陰謀:“主人,我聽說,西王母邀了婆婆去昆崙山住是么?再過十幾日便是昆崙山上的法會,到時去的神仙多不多啊?”

卿珩望着鯉赦,問道:“你這又是打的什麼鬼主意?我明白了,你是想問,去的女神仙多不多吧?”

鯉赦那點小心腸,卿珩一眼便能看穿。這樣殷勤的問候婆婆去昆崙山的事情,不用想也知道,他是奔着去參加法會的女神仙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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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水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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