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游 十二章

聽到那女子喊出了自己的名字，葉凋不免有些驚訝。他並不是這個世界的原住民，這個世界認識他的人不多。在這些認識他的人當中，有敵意的是鐵塞高老大的人和那已經許久不知所蹤的歐陽宇宙兄弟；對他較為友善的便是鐵家、李重又師徒和那與歐陽宇宙同時失蹤的夏魚了——熊家肯定不會對葉凋有善意，但熊家不可能這麼快就知道了他的身份。

葉凋還沒空多想，那說話的女子就已經從隱蔽之處走了出來——竟然是那個在入谷之前就見過的莫娢！葉凋倒並不太過意外在這裏看到莫娢，畢竟他認為莫娢兄妹是來尋寶的，出現在哪裏都不奇怪。但他對於莫娢能夠喊出他的名字顯得很是意外，他確信之前一定沒有見過莫問山兄妹。

莫娢從隱蔽處走出來之時，就已經收起了弓箭。只見她一手持弓，一手握拳，滿臉都是焦急的神色，雙目微紅，佈滿血絲，一頭長發雖然束在身後，卻略顯散亂，身上也有一些血跡。想必是昨夜與人打鬥過，而且整夜都沒有休息。見葉凋沒有說話，她又開口道：“請問，你就是葉凋么？”

眼見莫娢已經收起的武器，而且看來毫無敵意，於是葉凋便順着莫娢的問，試探性地回答道：“你怎麼看出來我是葉凋的？”他這樣說，既沒有明確承認自己的身份，卻也不算否認。

“你的刀——”莫娢再次開口，“上面有鐵家的標誌，而且是古銅色的標誌——這種刀在鐵家沒落之後就沒有鍛造了，只有鐵家核心成員才有。我們來鐵塞這邊之前，見過鐵寒松大哥，他跟我們說起過，送了一把刀給一個叫做‘葉凋’的人。”說到這裏，她便停了下來，看着葉凋手上緊握着的一柄短刀。

聽到莫娢的話，葉凋下意識地瞥了一眼手中的短刀——他隨時都把短刀貼身帶着，只要一有危險，或者準備進攻時便會迅速取出來。只見那柄短刀刀柄與刀身連接處確實有一個像是一個字的標誌，像是在鍛造時便嵌了進去。這時他已經對莫娢的話信了三分。

見葉凋沒有答話，莫娢又說道：“鐵大哥跟我們描述過‘葉凋’的樣子、身材——他還說讓我們順道來看看‘葉凋’，向‘葉凋’問聲好。”說道這裏，她又笑了一笑，想必是想起了鐵寒松說話時一副世故的樣子。只聽莫娢繼續說道：“我們剛到鐵塞的時候就徑直去找了李重又前輩，但他說‘葉凋’已經走了，還跟我們說了一些關於‘葉凋’的事情......在山谷外面第一次看見你的時候，我哥就已經有些懷疑你就是那個叫‘葉凋’的人了，所以才會嘗試着和你搭話。但是當時情況不同，就沒有過多的確認。而且看不到你的臉，所以......所以......”

葉凋還沒放下心來，但心中又已經多信了幾分，於是開口問道：“你們認識鐵家的人？”

“是啊。”莫娢說道，“我們莫家原本就住在風火城，與鐵家交好，我大哥和鐵寒杉二哥還是結義兄弟。風火城淪陷之後，我們莫家遠走北方，最近才和鐵寒松大哥他們聯繫上。”

葉凋見莫娢神色誠懇，便取下圍脖，露出了那略顯扭曲的下巴，說道：“所以你們找我就是為了代鐵寒松問聲好嗎？”算是承認了身份。

“呀！”見到扯下圍脖的葉凋，莫娢有些吃驚。雖然她已經知道葉凋下巴有不可恢復的傷疤，但沒想到這麼明顯，嚇了她一跳。她很快調整過來，開口說道：“果然，大哥說得不錯！能在這裏見到你真是太好了。”

莫娢一說完，身後卻傳來數聲伴着呻吟的呼聲，大意是在囑咐莫娢請葉凋過去——是莫問山的聲音。看來因為昨晚的打鬥，莫問山受了傷，而莫娢便在這裏片刻不休息的保護着大哥。

莫娢聽到哥哥的囑咐，便側身讓出一人寬的口子，露出了在她隱蔽的樹叢后的樹洞。樹洞極大，明顯是順着一棵大樹的樹根挖掘而出的，之前應該是某隻猛獸的窩。果然，葉凋跟着莫娢稍微靠近那個樹洞，就發現一具滿身散發著濃濃死氣的熊屍。從熊屍體身上的羽箭看來，應該是被莫娢一箭射殺。看來，莫娢也是幹了一件“讓出樹洞，否則就死”的蠻橫事。不過葉凋卻完全沒有覺得莫娢蠻橫跋扈，不知道是因為莫娢沒有搶他的窩，還是因為莫娢搶奪的樹洞原本屬於一隻野獸。

葉凋一靠近樹洞，便看見了奄奄一息的莫問山。只見莫問山本來就較為黝黑的臉現在已經變得烏黑，臉上、脖子上的血管凸起，黑得發亮，渾身散發出的死氣就像濕草堆點着后散發出的濃煙，滾滾而起，充滿了整個樹洞。

這麼虛弱的莫問山就在面前了，葉凋哪裏還會懷疑這對兄妹有什麼企圖——顯然這對兄妹對他是極為信任的。他雖然不知道莫問山兄妹為何會如此信任他，但對方既然誠心對他，他當然也會誠心對待。葉凋終於放鬆下來，收起了那柄短刀，身體也不再緊繃。莫問山此時昏昏沉沉，沒有精力注意到葉凋這些細微的變化，但莫娢是清楚的感受到了葉凋的變化的，她卻沒有任何錶示。

莫問山微微張開的雙眼一見到葉凋靠近樹洞，便開口說道：“真是抱歉啊，讓葉兄弟見笑了……咳咳......能在這裏遇到葉兄弟，也是緣分.......”話沒說完，他便再也堅持不下去，停下來喘氣了。

見莫問山顯得呼吸很困難，莫娢嚇了一跳，感覺衝過去摟着莫問山，滿臉關切的神色。

葉凋仔細地觀察着莫問山，發現莫問山胸口上有兩道明顯的外傷，傷口已經上過了葯但卻沒有包紮，此時正往外散發著濃煙一般的死氣。從傷口看來，莫問山已經被死氣侵襲了個透，不出意外的話，命不多時了。

“葉凋兄弟......”莫問山緩了好一會兒才終於又開口說道，“能在這裏碰見你.....也真是上天待我不薄......了......我聽李前輩說過關於你的事情......所以......我想......咳咳......”他雖然說的很輕很慢，但仍然沒有力氣說完。見莫問山確實難以繼續，莫娢拍了拍他，接着對葉凋說道：“我們受鐵大哥重託前來，為收復風火城做準備。但是不想走漏了風聲，從離城過來了好幾個高手在尋找我們，昨晚我們交了一次手，大哥被人偷襲受了重傷。那些谷外的守護者雖然曾經受過不少鐵家的恩惠，但他們一定不敢公然跟楚綏亂作對，他們是指望不上的。

“我們聽李前輩說過你在鐵塞的時候所顯露出來的能力，又聽鐵寒杉大哥說你是絕對信得過的人，所以我們才會這麼注意你，是想請你幫我們一個忙。”

“在鐵塞時顯露出來的能力么……”葉凋若有所思地說道，“我因為太過心急，想要提高修為，損壞了自己的道基，那種能力我已經無法再使用了。”

聽葉凋說完，莫娢顯得有些失望，不禁“啊”了一聲，不過他馬上調整過來，無奈的笑了一笑，說道：“看來，我們要負了鐵大哥的重託了。”

“不過，”莫娢話音未落，葉凋忽然開口道，“我卻有把握治好你哥哥的傷！”

聽到葉凋的話，莫娢顯得很是激動，聲音有些發顫地說道：“你......你有把握？”

葉凋點了點頭，一面認真打量着莫問山，一面說道：“若是現在動手，我有六成把握驅逐他體內的死氣。他的外傷並不嚴重，只要驅逐了死氣，他很快就能痊癒。不過要是能抓到一隻合適的亡靈，我便有九成的把握。”葉凋在看到莫問山的第一眼，就已經發覺到了，他之前用尋靈術發現的大量死氣聚集的地方，正是莫問山的身軀。想來之前追蹤莫問山兄妹的人中有術修修士——以莫問山現在的狀態來看，定然是被一種術修法術所傷。因為阿花養母留下的傳承中除了修鍊的方法，也有一些術修法術，葉凋因此了解到莫問山的傷，並判斷自己有能力解之。

“抓一隻合適的亡靈么，是什麼樣的亡靈？”莫娢問道。

葉凋皺了皺眉頭說道：“傷你哥哥的人本身應該是水元體制，然而他選擇了術修的路子。他用來攻擊你哥哥的法術雖然是術修法術，卻帶着濃濃的濕氣。要尋找到生前是水元屬性的亡靈，我便有辦法把你哥哥體內的死氣給驅逐出來。”

“水元亡靈......亡靈也像修士一樣有元屬性的區別么？術修......又是什麼修練方式？”莫娢滿心疑問，但她只說出來，卻沒有過多的追問。沒等葉凋回答她的疑問，她又開口說道：“怎麼抓水元亡靈，我可以做些什麼？”她現在不關心其他，就想治好莫問山。

葉凋答道：“尋找水元亡靈並不難，我自己可以抓回來。現在還是先幫你哥哥把傷勢穩定下來最重要。”聽葉凋這麼說，莫娢只點了點頭，沒有說話。意思是現在我也沒有其他辦法，全靠你了。

莫問山已經是半昏半醒的狀態，既得莫娢點頭同意，葉凋不再遲疑，開始嘗試穩定莫問山的傷勢。

莫問山兄妹毫不懷疑葉凋，這一點讓葉凋心中一暖。他本來就是這樣的性格，別人對他一分好，他便還十分。李神捕收養他，供他讀書，他便把李神捕當作父親一般對待，對李家由衷地生出一種歸屬感；鐵寒杉順手救了他一命，他便時刻謹記鐵家的恩情，把幫助鐵家收復風火城的事當作自己報恩的途徑。

不過眼下葉凋想辦法幫助莫問山兄妹，除了感念對方的信任，他還是有一些私心的。那個術修在莫問山身上留下的傷口十分特殊，並且傷口內還留下了一個符咒。這個符咒除了阻止傷口癒合，侵蝕體內靈力外，還會不斷的從外界吸收死氣，進行持續的侵襲。葉凋想要刻畫下這個符咒，既可以加速自身血靈補充靈力的效率，也可以作為自己今後的一種攻擊手段。

只見葉凋盤坐在莫問山身前的地上，在自己與莫問山之間劃出了一個個小小的符號。這些符號就像一條條帶子，在地面上連接着葉凋與莫問山。

葉凋現在要做的是，讓精神力進入莫問山體內，找出那個符咒所在的位置，將其封印。等找到合適的亡靈之後，再利用亡靈做媒介，把符咒吸收到亡靈身上。而莫問山體內的死氣，葉凋準備全部拿來滋養血靈。這些由符咒凝聚大半夜而來的死氣雖然不多，但如果讓葉凋自己去凝聚，還是需要不少時間的。

精神力甫一進入莫問山體內，葉凋就感到一絲寒意，那早已與精神分開的身體竟也微微顫抖了一陣。因為傷口在莫問山胸口，葉凋第一個查看的地方就是胸口。

不過，那個符咒並沒有在莫問山胸口，葉凋的精神力沿着莫問山的經脈幾乎繞了一整圈，才終於在丹田處發現了那個符咒。只見那個符咒呈深紫色，像是藤蔓一般纏在莫問山經脈上，還在不斷蔓延。

葉凋的精神力轉眼間便到了那個符咒附近，仔細觀察了一下后，葉凋開始藉助外界本體的力量，將符咒封印起來，阻止蔓延。

只見葉凋處在樹洞中的身體開始動了起來，雙手各捏成法訣，指引天地間的靈氣接近莫問山小腹處。而同時，他在莫問山體內的精神力便不斷地刺激莫問山的經脈，使之開始吸收靈力。雖然葉凋自己無法汲取靈力入體，但感應周遭靈力與指引靈力他仍然能夠做到。而只要莫問山體內純凈的靈力達到一定量，葉凋的精神力便可以利用其進行封印。

“噗——”正當葉凋全力指引靈力之時，一股強大的精神力忽然出現，直接攻擊葉凋的精神。因為太過突然，葉凋根本沒來得及防禦，巨大的精神衝擊力傳來，傳遞到葉凋的身體上，引得他噴出一口鮮血來。

本來，精神雖然已經離體，但仍和肉身有着極深的聯繫。精神受到傷害，也會在肉身上體現。也是因為這個原因，若是精神在離開身體的時間裏被打散，肉身也會死亡——準確的說，應該是變為一具行屍走肉。

“你怎麼了？”莫娢一臉關切，眼見葉凋因幫助自己受傷，不免有些過意不去。但見葉凋毫無反應，完全沒有理會她，只問了一句便沒再多說了。她卻不知道，葉凋現在全部的精神力都在莫問山身上，肉體吐血只是精神受傷的一種外在表現而已。

此時葉凋的精神力仍在莫問山體內，他能夠清楚的感覺到另外一股精神力，對他充滿敵意，應該是傷了莫問山那人所留下的。

“只是一小股分散的精神力，還想翻出浪來！”葉凋肉身一聲冷笑，如此說了一句。莫娢一臉疑惑，不知道葉凋在說什麼。但她不敢打擾葉凋，只是在洞口守護着。

“呼。”

半晌之後，葉凋終於鬆了一口氣，睜開了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