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撲朔迷離
散會後，風瑾年獨留明煜在通明殿。
二人靜默半晌。
風瑾年才開口道：“師弟，今年的大比，你三個徒弟能參加么？”
上一次百年大比，喬洛楓參加過，表現不俗。
靈泉峰的蘇斐，有個二弟子，曾雨墨，也是一個出類拔萃的。
還有撫霞峰藍秀秀的大弟子，柳依依；青雲峰杜方也有個小弟子，叫余笙的，都不錯。
可要湊夠一百人，如何湊？
上一次大比，好歹還有他們最小的師弟明煜坐鎮。如今明煜三百零二歲，亦不能參加了。
便是有明煜參加的上一次，和還有幾位師弟一起參加的上上次，亦不能力挽狂瀾，已經連續兩次在十大宗門裏排名最末了。
這一次，出戰人員里，一位峰主都沒有，難道還要比上一次更慘？
風瑾年只覺兩眼前灰白一片，飛仙門前途黯淡。
百年大比，十大宗門各出一百人；按一百人的平均成績，給所屬宗門排名。
當然，如果你宗門裏有弟子奪冠，那麼，祝賀你，其餘九十九人的成績，可以不必看了。
第一宗門就是你了。
在修真界，一個天才的影響，往往是巨大的，深遠的，不可估量的，不是眾人可以疊加的。
萬一他能打破萬年無人飛升的紀錄呢？
破了紀錄事小——當然也不小，給修真界的人們找到了飛升的希望和途徑，才是最珍貴、最有價值的。
是以，每次百年大比的第一名，都是被人們寄予了殷殷厚望的。
雖然這萬年來，一代代的驕子們，陸陸續續讓大家失望了——無人飛升，但這個比試的傳統和規則，是保留下來了。
月華宮上次的十大宗門之首位，就是這麼得來的。
他們宮裏，出了個不得了的青年才俊，叫燕歸。燕歸在上次百年大比奪冠，月華宮便因此成了十大宗門之首。
明煜微微皺眉：“楓兒一個月前，剛剛受了傷……”
明煜心底突然有一絲古怪的感覺一閃而過，沒有抓住又溜走了。
“還有三個月，不知到時能不能養好。”
他已經將喬洛楓送到靈泉峰了。靈泉峰上有靈泉，療傷有奇效，對筋骨寸斷這種“絕症”，也有續筋愈骨之效。
可即便靈泉再加上靈丹妙藥，這種傷完全恢復，也不是一日一月之功。
三月之後，喬洛楓應該會恢復，但是不能即刻就強行用功；那會造成二次損傷，結果更壞。
明煜接着道：“如意去凡界了，我可以召她回來；小魚苗兒十有八九去了墨淵……”
風瑾年聞言，愣是經過風歷過雨，此時也有些目瞪口呆。
“你讓小魚苗兒獨自去墨淵？！”
“師弟！你打小放養這孩子，好在沒走歪，我也不說你了；可墨淵是什麼地方，你我進去都不一定能毫髮無損地回來！”
“你就放心讓她一個小女娃子去？”
此刻在風瑾年腦海里閃現的，就是唐若魚一兩歲時肉乎乎、白嫩嫩，被明煜牽在手裏、抱在懷裏的小模樣兒。
讓這麼個小奶娃去墨淵，不是送肉入虎口么？！
明煜無奈地苦笑了一下。
小時候放羊，大了自然管不了了。小魚苗兒從小就自己拿主意了。如今他還管的了么？
便是小時候，他也未必管得了啊。
奶娃娃主意大的，一不順意，表面上跟你乖模乖樣的，背後里就不知偷偷搗鼓什麼去了。
明煜道：“不會有事的。小魚苗兒機靈着呢，我對她比對楓兒、如意還要放心些。”
“小魚苗兒不是吃虧的性子。若遇到危險，不能應付，自會先避開。”
不但避開，還會避得遠遠的。
小魚苗兒機靈，如意穩重，喬洛楓修為最高，但三人出門在外，明煜最不放心的反而是這個大弟子。
喬洛楓性子多少有點急躁了些。不然……也不會就這麼讓人給暗算了。
甚至到如今，連暗算他的人是誰，都毫無頭緒。
明煜抬眼看風瑾年道：“師兄放心，她們都知道三月之後便是大比，會趕在那之前回來的。”
為了百年大比，師門要集訓，如意遲遲不歸，小魚苗兒便主動請纓去喊她回來。
打着順便去凡界逛逛的主意。
明煜知道她的小心思，心裏覺得好笑，想着反正是歷練，便答應了。
“而且，我剛試過了傳音符。如意在凡界，自是收不到；小魚苗兒也收不到，想是便是去了墨淵，如今也離開去了凡界了。”
修真界的傳音符，無法跨界使用；出了修真界，便無法傳訊了。
墨淵在修真界與魔界交界，還是能收到傳音符的；既收不到，那自然就在凡界了。
小魚苗兒聰明膽大，但並不魯莽，總不至於去了魔界吧？
風瑾年聽得眉頭都打結了，沖他擺擺手：“隨便你罷。你的徒弟，我倒替你操心起來了。”
頓了頓，又道：“你這兩個女弟子，年紀雖然還小，天賦卻極好。”
“等她們回來，你再加緊訓練她們一段時間，去了飛雲山，也能拿個不錯的名次。”
明煜拿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頓，看了掌門師兄一眼，欲言又止。
這兩個女娃子，一個不到三十歲，一個才十幾歲，去跟着湊湊熱鬧、長長見識便罷了，還要去跟那些兩三百歲的老妖精打？
便是相信自己徒兒的能力，明煜心裏也捨不得。
宗門大比，三百歲之下的修士均可參加。除此之外，不限修為、不限身份、不限職務，師尊可，掌門可，長老亦可。
鍊氣可，築基可，金丹可，你有能耐三百歲修到元嬰，那也可。
年輕修士的實力，代表着整個宗門的未來。
若是天縱奇才，年紀輕輕便修為高深，可以收徒，甚至可以執掌門派，那麼，此宗門不是更有潛力和希望？
是故宗門大比，只限年齡，余皆不限。
如碎星谷的無機子，身為谷主，仍可以抓住他三百歲的尾巴，參加今年的大比。
天機子區區不到三百歲，就已經是十大宗門之一碎星谷的掌舵者，若說他上次輸給了燕歸，明煜有些不大相信。
便是連明煜自己，若不是在前一輪險勝雪凝坊坊主葉清竹，百密一疏被她一針刺岔了氣，進而讓燕歸不戰而勝；不然，以他的實力，應該也可以與燕歸一戰。
燕歸能不戰而勝，是因為明煜被掌門師兄攔住了。
最後一場對決，風瑾年沒有讓明煜上場。百年大比重要，師弟的安危更重要。飛仙門自創立以來，秉承的亘古不變的傳統，便是以人為本。
而無機子，明煜感覺得到，不知出於什麼原因，在與燕歸的對戰中，並沒有全力以赴。
如今，掌門師兄提議讓他兩個小弟子去，就意味着她們有可能對上無機子，或者燕歸——葉清竹年齡所限是不能參加了，明煜有些不敢想像那畫面。
風瑾年看一眼，就知道自己這位師弟心裏想什麼，一時又心酸又好笑：“不會讓她們拚命的。儘力就好了。”
“我還在台上呢。”
所以，萬一有何不測，他是會出手的，不會眼睜睜看本門的小弟子送命的。
認輸就是了，總不能拿弟子的命去搏。
要是弟子沒了，贏了又如何？沒了優秀的弟子，宗門將無以為繼，更要淪為人家砧板上的魚肉了。即便拿了宗門之首，也只會是一個空洞的噱頭。
毫無益處。
明煜聞言，稍稍鬆了一口氣。
風瑾年睇了他一眼，不愛搭理他。
飛仙門就剩這幾個能拿得出手的弟子了，他比他們幾個做師尊的還愛護着呢！
“對了，”他叫住起身要走的明煜，“你那大弟子怎麼回事？到底遇到了什麼了？”
“他如今清醒了，可有說當時究竟發生了何事？”
喬洛楓剛醒來，就將經過詳詳細細地跟師尊彙報了。可……
明煜：“倒是跟我詳談過。聽起來倒也沒感覺一路上有何異常。只是……”
風瑾年：“什麼？”
明煜：“在酈水鎮遇到了月華宮的人。”
風瑾年神情稍稍放鬆：“這也平常。我們聽到了魔人的蹤跡趕過去，想必君臨天也聽說了。”
“外出歷練，各大宗門的子弟，本就可能衝著同一個目標。”
“他們聽到了什麼訊息，跟楓兒探查到了同一個地方，實屬正常。”
明煜默了一會，道：“我初始也是這麼想。可又聽楓兒說……”
喬洛楓下了悠遊峰，一路順風順水，沒有張揚，也沒有刻意隱藏行跡，然後快要抵達墨淵的時候，在酈水鎮遇到了燕歸。
飛仙門跟月華宮關係一向不錯，尤其燕歸還是林輕塵的大師兄；喬洛楓看到燕歸，真真跟看到親人一般。
那個親熱勁兒，就別提了。
硬拉着人去酈水鎮最好的酒樓吃了一桌席，才放人離開。
風瑾年微微皺眉：“兩人分開了？燕歸去酈水鎮做什麼？”
除非燕歸另有任務，不然，兩下弟子碰上，多半是會同行的。
何況是探查魔跡這樣的事情呢。
明煜道：“楓兒倒是邀了燕歸同行，一是跟他親近，二是魔跡之事，楓兒倒也沒有拿大，遇到燕歸這麼個高手，自然會相邀一同探查。”
“但燕歸拒絕了。”
“燕歸提議兩人分頭行事，三天後不論探查結果如何，兩人在酈水鎮會合。”
風瑾年：“你是懷疑燕歸？”
“燕歸的提議也沒有什麼不妥，想是他師門自有什麼線索，不好先透漏給楓兒。”
總不成自己門裏的弟子，在外面遇到點兒事，就得賴路過的人，還怪人家不幫忙了吧？
人家修為是高，兩宗關係是好，但也不能但凡遇到人家，就讓人家給你當護衛啊。
明煜道：“我自不會這麼想。咱們飛仙門跟月華宮是世交了，也不是從月華宮崛起才開始的。怎會想着依賴他們？”
倒是飛仙門鼎盛時期，月華宮還只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門派。
飛仙門出情種，當時的年輕掌門，娶了月華宮宮主的女兒；月華宮自此靠着飛仙門，扶搖直上，發展壯大起來。
飛仙門習慣了“與世無爭，與人無擾”，縱然如今情勢逆轉，也沒想着讓月華宮拉一把。
明煜會心存疑慮，實是月華宮這次行為有些詭異。
當日，喬洛楓與燕歸分道揚鑣后，便奔赴了墨淵。可剛到墨淵邊上，還沒等摸索出怎麼進呢，就被暗算了。
一陣風沙襲來，喬洛楓人事不知。再醒來，聽到唐若魚和林輕塵的對話，是痛醒的。
風瑾年：“黑色的風沙？”
明煜：“是。楓兒說看到其中夾雜一縷紅色，也感受到了魔氣，但並不濃郁。”
喬洛楓醒來時，人已經在酈水鎮。
單從他聽到小師妹的話裏面，喬洛楓也不敢確定是誰救了他；後來還是林輕塵將他送回悠遊峰時，告訴的明煜。
據林輕塵言，唐若魚是在酈水鎮的客棧找到她的，讓她幫忙送師兄回飛仙門。
此前的事情，林輕塵也不知個中細節。唐若魚也只跟她說，師兄是在墨淵邊上受的傷。
喬洛楓被托送那天，正好是說好的跟燕歸會合的那天。沒想到跟燕歸沒會合成，倒是遇到了林輕塵一行。
風瑾年：“林輕塵沒有跟燕歸同行？”
月華宮弟子，燕歸當居首席；但君臨天最愛重的，卻是親傳小弟子，林輕塵。
林輕塵不出宮便罷了，既出宮，又是同一任務，為何燕歸不與她同行，以護其安全？
明煜道：“是啊。這件事情，從頭到尾，好似哪裏都沒有異常，又好似哪裏都點點滴滴透着些古怪。”
“便說他們不同行，也不過一個先行，一個後行。燕歸先行探路，林輕塵風險便少一些，有什麼不對么？”
若說喬洛楓是被月華宮所害，先不說兩家萬年情誼，沒有理由對對方一個弟子出手；單是林輕塵如果不喂他玉霜露，楓兒就支撐不到回飛仙門。
風瑾年：“小魚苗兒沒來信么？”
小魚苗兒現在，應該是唯一知道更多內情的人了。她明明是下山去凡界找如意，怎地繞道去了墨淵？然後又這麼湊巧地正好就撿到了重傷昏迷的楓兒？
明煜苦笑搖頭：“沒有。不過，就算她發現了些什麼，想必自己也不確定；不然定會傳信回來，讓我們有所警醒、有所防範的。”
明煜這是替唐若魚說好話了。不然，就算她心中有狐疑和顧慮，有什麼不能跟師尊說的？
難不成還怕他被誤導了不成？
這放出去的小魚苗兒，就像脫了僵的野馬，任性妄為。憑師尊擔心去了。
風瑾年道：“此事也怪我，考慮不周。若是讓雨墨、依依他們一起去就好了。”
林輕塵修為不比喬洛楓低，還跟了三五個師兄妹同行。
喬洛楓就這麼孤膽英雄地去了。
明煜道：“哪裏能怪師兄？雨墨他們另有任務。楓兒也只是因咱們聽到了一些傳聞，讓他去查探一下虛實而已。”
“誰知這孩子就去了墨淵了呢？”
曾雨墨、柳依依諸弟子留在飛仙門，為大比做準備；只打發了喬洛楓下山，原本只是讓他去酈水鎮的。
明煜突然想道，到底楓兒跟燕歸兩人，是怎麼說好的要去墨淵了呢？
喬洛楓自己也記不清是誰先提議的了。好像……自然而然地便去了。
楓兒此次，不僅筋骨寸斷，識海也受了損傷，不怪他記憶不清。
明煜問道：“這次師兄去飛雲山，有無見到君宮主，不知君宮主怎麼說？燕歸他們在酈水鎮，到底遇到了什麼？”
風瑾年道：“君臨天閉關了，沒見到。掌門大會還是夜歌白代為主持的。”
“燕歸還沒回去。夜歌白說了，等燕歸一回宮，就讓他過來一趟。”
“到時咱們就能清楚了。”
言下之意，現在一切未明，就不要亂猜疑了。
明煜默了默，沒有再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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