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掌門大會
唐若魚所在的師門，名曰“飛仙”。
這名字是有來歷的。
萬年以前，飛仙門飛升的人數最多，在修真界被世人仰望，眾所矚目。
十個飛升的，能有六個出自飛仙門。
能不仰望么？能不矚目么？能不趨之若鶩么？
那個時代，乃至後來的數百上千年，是飛仙門最輝煌的時代。飛仙十二峰日日熙熙攘攘、人聲鼎沸，每年都有新弟子慕名而來。
每百年都有驚才絕艷的人物出現。
然而，近萬年以來，連這個最被修士們寄予厚望的飛仙門，也不見有人飛升。
隨着飛仙門的熱度降低，隨着飛仙門那些驚才絕艷的大人物們無法飛升而不得不先後隕落，隨着修真界其他門派對十大宗門之首的覬覦和明爭暗鬥……
崇尚與世無爭的飛仙門，便逐漸落了下風。
近幾百年來，更是從眾人馬首是瞻的十大宗門之首，逐漸下滑；到如今，堪堪掛在十大宗門的尾巴上。
“飛仙門”的名字，成了眾人眼中的笑話。
飛仙門也逐漸門可羅雀。
從原來的弟子滿山頭，內門弟子都要兩三人一個洞府；到現在，飛仙門十二峰，人數最多的主峰，亦不過百餘人。
一個人，何止兩三個洞府，兩三十個洞府都成；一天換一個地方住，一個月也換不完。
明煜所在的悠遊峰，更只有師徒四人，連帶外門弟子和小童，不過寥寥十餘人。
原因無他。一是明煜喜靜；二是明煜收徒，講究“隨緣”二字。
這一隨，明明他先看中了的好弟子，也被其他峰主“搶”走了。
從明煜手中“搶”人，容易得很。
明煜是飛仙門諸峰主中，最貫徹飛仙門“與世無爭、與人無擾”的宗旨的了。
其他峰主只要開口說一句：“明師弟啊，我看此子與我有緣啊，不若讓他/她跟了我去如何？”
明煜便會笑眯眯地看着堂下弟子：“你意下如何啊？”
此刻便是其他峰主們天花亂墜地猛誇自己峰頭的時候了。
什麼我峰鍾靈毓秀、修鍊絕佳之地了，我峰弟子如何相親相愛、彼此扶持了；什麼入得我峰，法門靈器由你選了，靈丹妙藥供應不缺了……
新來的弟子哪裏見過這個？
一個滿腔熱情、誠心可見；一個悠然自得、隨便你啦。是誰都知道怎麼選的好吧？
於是乎，自明煜獨擁峰頭的百年來，只收了喬洛楓一個弟子。
唐若魚和蔣如意不算，那是明煜自己去凡界撿的。
各宗門開凡門收弟子，或在修真界內收弟子，都是代表所在宗門；招收來的弟子，進了宗門后，方另行拜師。
兩廂情願，這師就拜成了。
喬洛楓成了明煜的第一個弟子，不是他當年沒人搶，而是沒被搶去。
沒被搶去，也不是明煜爭了不讓，明煜一如既往地沒爭沒搶；是喬洛楓自己。
當年連掌門風瑾年都有些意動，只礙着掌門的身份，不好跟師弟們明搶，只隱晦地贊了贊喬洛楓。
喬洛楓面臨幾個峰主噼里啪啦的“糖衣炮彈”，眉目不動，只淡然說道：“弟子嚮往悠遊峰的悠閑自在、隨性而為，想來是與師尊有緣。”
連“師尊”都叫了。
其他峰主只好作罷。
飛仙門鼎盛一時，至如今上上下下不過堪堪千人之數。這當兒，又臨靈脈將枯之劫，此時掌門召集，定不會是小事。
飛仙門主峰，長臨峰。
通明殿。
風瑾年見諸峰主齊聚，開口道：“諸位師弟想必也聽說了。”
“如今靈脈將竭的消息一出，人心大亂。”
“不但小宗門人人自危，唯恐被人吞併了去；便是十大宗門也緊急召開了掌門大會，商討此事。”
風瑾年剛剛從月華宮的飛雲山會議回來。
“是要十大宗門聯手，一起找出靈脈枯竭的源頭么？”
青雲峰峰主杜方，人如其名，身材魁梧，臉膛方正；為人亦是端方直正，眼裏不揉沙子，卻是個火爆脾氣急性子，聽說“掌門大會”，便急忙問道。
風瑾年一嘆，道：“如此便好了。”
“靈氣消散，如今只發生在原本就靈氣稀薄的偏遠之地；像我們十大宗門，皆位於修真界裏靈氣最濃郁之地，便有些許散失，一時片刻亦是體感不到的。”
“我們飛仙門，因為有老祖宗留下的靈氣羅盤，這才知道靈氣確實是在逐漸消散的。”
靈氣羅盤，飛仙門先祖一個驚才絕艷的人物所制；不但可以指向靈氣豐盈之地，也會以指針振動的頻率顯示靈氣的濃郁程度。
這也是飛仙門當年能找到飛仙十二峰、並在此創立門派的主要依據之一。
如今靈氣羅盤的指針，雖然振動頻率依然很快，但以風瑾年的修為，仍然可以看出那幾不可見的差異來。
靈氣，確實在以極其緩慢的速度在消散。
也許以這速度，千百年內，他們都不用擔心；但千百年後呢？後代子孫怎麼辦？未來的飛仙門怎麼辦？
而且，誰知道，這靈氣消散的速度會不會突然加快呢？
若是那樣的話，危機就近在眼前了。不用後代，他們這一代就不得不面對了。
坐在左二位置的，是一個三十多歲的美貌女子，聞言秀眉一挑，道：“掌門沒給他們提醒么？眾所周知我們飛仙門有靈氣羅盤。莫非他們連這個也不信？”
飛仙門避世多年，掌門難得下山一回。此次風瑾年急匆匆去飛雲山開會，不就是為了說動大家一起解決靈脈枯竭的問題？
風瑾年聽了藍秀秀的話，不由苦笑：“如今咱們飛仙門，無論說些什麼，有誰還肯聽么？”
“靈氣羅盤他們是信的，他們信不過的是我的眼力。讓我把羅盤交出去……”
“我能交嗎？”
杜方聞言，紅黑的臉龐更黑了，一拍桌子，怒道：“欺人太甚！”
好險桌子沒被拍成碎末，顯然是留了手了。
蘇斐坐在左首第一位，此刻輕搖摺扇，緩聲慢語道：“明師弟的靈脈小築，不是已經現出灰白之色了么？將留影球給他們看看。”
明煜坐在末位，聽蘇斐提到自己，兀自坐得穩穩噹噹，一聲不吭，連眼皮也未抬。
風瑾年眼睛的餘光掃了他一眼，才道：“明師弟的靈脈小築，倒是個好證明。可惜……有些古怪。”
“靈氣羅盤今年才有些顯示，但靈脈小築的靈氣，自數年前就有消散的跡象了。”
“我們門內的事情，就不要跟外界提了。省得招惹不必要的是非。”
整個飛仙十二峰，唯有靈脈小築，或者說悠遊峰，十幾年前就有些變化；其餘諸峰，皆是從今年開始，靈氣羅盤才有些異常。
風瑾年不欲深談。
他知道靈脈小築的變化，是從自己這個沉靜寡言的小師弟，從凡界帶回了個滿月的小奶娃開始的。
雖然不十分清楚小魚苗兒是怎麼回事，但她除了天資聰穎些，修為提高得快些，其餘並無異常。既然師弟護着她，他自然護着自己的師弟。
現在看來，就算當初懷疑靈脈小築靈氣漸薄，是小魚苗兒的原因，如今整個修真界靈氣消散的事實，也足以證明了“罪魁禍首”不是一個小魚苗兒這麼簡單。
藍秀秀蛾眉微蹙，不滿地道：“既這樣，掌門大會還開個什麼勁兒？莫不是根本沒商討靈脈的事兒？”
風瑾年：“只有我，和無谷主兩人，贊成探討靈脈的事情。”
“無谷主……唉……”
風瑾年欲言又止。
碎星谷擅陣法，能窺天機；一直以來，無論碎星谷漏出些什麼零言碎語，諸宗門都會認真仔細地掂量一番。
然而，碎星谷現任谷主無機子，年紀過於年輕，為人又頗有些亦正亦邪的做派；是以碎星谷雖素有名聲，又在十大宗門裏排名前列，可在掌門大會裏，實在沒什麼發言權。
飛仙門在修真界的地位，更是幾於朝不保夕，岌岌可危。有誰還在意一個落魄的宗門說了些什麼話？
是以，雖然風瑾年鄭重其事地提了，無機子言之鑿鑿地附和了，但眾人皆以為危言聳聽，並不放在心上。
將這個議題草草就掩了過去。
風瑾年想起無機子的附和……還不如不附。
碎星穀穀主無機子，十大宗門裏最年輕的掌門。年不及三百，看上去也不過二十八九歲，也算是一個翩翩濁世佳公子。
面如冠玉，唇紅齒白，人模狗樣的。
配上滿頭青絲多好看？
他不，挑染了一縷白的。染一縷白就一縷白吧，好像，呃，也沒有多難看。
他還不，又挑染了一縷紅。
然後，鍥而不捨地又添了一縷紫。
唐若魚那時候小，還是被師尊抱在懷裏的奶娃娃；師尊帶着四處游，就悠遊到了無機子的碎星谷。
等看到無機子，不厭其煩地又給他自己的頭髮添上一抹綠的時候，小奶娃終於綳不住了。
“哈哈哈！哈哈哈！”
滿張小臉，就剩個嘴了。
無機子到現在，都記得自己被個小奶娃笑的事情。
“中二青年”無機子，是這麼附和風瑾年的發言的：“靈氣將竭，自然是真的。”
“感受不到，不等於不存在嘛。”
“譬如這杯中之水，你喝了這一口，這口水就再也沒有了，不會因為山裡還有，它就沒消失；靈氣亦然也。”
“水有枯竭之日，靈氣自也有用盡之時。”
說著，還兩根細長手指捏了杯子，假模假式地翹了個蘭花指，很是愜意地小口呷了一口茶，以作示範。
出了飛雲山，人家還熱情洋溢地跟風瑾年打招呼。
“風兄，如何？還是弟弟我幫你吧？這時候看出人心了吧？那幫子老傢伙，哪個有我真心待風兄你？”
“說不得他們還以為我們要麼是杞人憂天，要麼是居心叵測呢。”
“哼，自以為是！等落到他們頭上，就知道好了……”
“哎哎哎，老禿頭你別拽我……”
大悲禪寺的住持，淳光大師，在會上聽了無機子的“禪機”，覺得他頗有慧根；深悔自己看了這麼多年，居然沒看出來，如今硬是要拉着他入佛門。
通明殿上，蘇斐輕搖的摺扇停下，慢條斯理地道：“靈氣羅盤不信，靈脈小築的事情不能說……”
蘇斐說到這裏，瞄了末位的明煜一眼；明煜恍若未覺，依然一副眼觀鼻、鼻問口的悠然模樣。
蘇斐心裏輕笑一聲，回過頭來繼續道：“不信我們，也不信無機子，他們自己又體感不到……”
“那，這些日子裏小宗門的恐慌，可不是假的吧？”
風瑾年聽了，嘆道：“恐慌自是真的，各宗門也都聽說了。不過，大家都覺得那是些中宗門為了吞併小宗門，故意散播的謠言。”
還不來歸順？你們都沒靈氣了，要坐以待斃么？
兵不血刃，就能唬住許多小門小派。
大宗門對這種行為嗤之以鼻，覺得中宗門無恥，小宗門愚蠢。
小宗門本就聚在靈氣稀薄之地，修為低下，感受不到靈氣，算是甚麼稀奇事么？
至於小宗門裏的恐慌……關他們什麼事？
小宗門的那點子利益，他們還看不到眼裏。
他們關心的，從來不是這個。
風瑾年繼續道：“此次掌門大會，主要還是說的三個月後的宗門大比。”
修真界的宗門大比，每百年一次，有各宗門最優秀的弟子參加。如果連續三次某宗門均排在最末，那麼，此宗門就要接受下面中等宗門的挑戰。
中宗門挑戰失敗，該宗門便仍可留在最末；若挑戰成功，那麼該宗門便會被取而代之，從此退出十大宗門之列。
飛仙門已經連續兩次排名最末了；這三個月後的比試，便是最後一次。
如果這次再排末位，就要面臨被淘汰的危險了。
要照着飛仙門“與世無爭，與人無擾”的理念，好像應該是，什麼宗門大比，才不要參加。
在不在大宗門之列，又如何？
然而現實是殘酷的。
不在大宗門之列，就意味着你自己的地盤，可能也守不住了。
如此弱勢，憑甚還要佔據最富靈氣之地？
給一些修鍊白痴佔着，豈不浪費？怪不得萬年沒人飛升，有資源的，沒資質；有資質的，沒資源……
我們要重新劃分！
是以，飛仙門若是被逐出了十大宗門，一日之間，便會淪落到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連個中小宗門都不如的境地。
宗門面臨如此生死存亡的危險，便是方才還義憤填膺的青雲峰峰主杜方，一聽掌門提起“宗門大比”，也頓時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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