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弱家主(五)
謝煙客臉色霎時一冷,和他感官相聯的黎淵也從眸中帶出一陣極凶極戾的怒意。
是誰對一個老人,用這麼陰毒的手段?
黎淵一動怒,在他面前的一個惡鬼就遭了秧。
他紅衣烈烈,鬼氣如一道鎖鏈扣住那方才還在逞凶的惡鬼的頭顱,再一條“鎖鏈”猛然一抽,直抽得那鬼頭顱凹陷,恍若一個皮球般滾落出去。
“過來。”
黎淵朝着另外一個外表血淋淋的惡鬼說,語氣沒什麼波動,表情絕不溫和,叫一個鬼王露出這種神情着實難了點。
但那臉上滿是血跡的女孩惡鬼,卻是主動地靠近了黎淵,身上那種深重的怨氣被她主動地壓制。
在黎淵來之前,女孩惡鬼和那個凶煞的成年惡鬼都處他們生前的最後一段記憶的循環里。
黎淵被強大的怨氣吸引過來,看見他們記憶里的片段不斷地重演,也因此再清楚不過發生了什麼。
成年惡鬼是個早有前科的入室偷竊犯,但他偷到女孩家裏的時候,被這一家人撞了個正着,他心下一狠,就一不做二不休地殺了他們全家。
女孩被保護着,最後一個死去,臨死前她拖着滿身的血,硬生生爬了大半個客廳的距離。
她的父母讓她逃,她想要逃走,但她最後還是死在了家裏。
怨恨叫女孩死後一瞬間成為了惡鬼,她不管不顧,立刻殺死了這個兇手——
但沒有想到,這兇手死後也變成了惡鬼,為了發泄對女孩的恨意、惡意,把她困在了死前記憶的循環里,試圖一次又一次地折磨她。
女孩也是怨氣深重的惡鬼,雖知曉自己實力不如兇手,卻也每每都像發狠的野獸拚命廝殺,讓單方面的折磨變成兩敗俱傷的過程。
這一過程,已過去了五年。
直至黎淵因衝撞的怨氣找上來,打破這一無休止的循環。
黎淵略帶欣賞地看向女孩惡鬼,在她向他徵求同意時默許點頭。
女孩惡鬼上前,看向這頭顱被抽落,虛弱醜陋,凶煞變成了不可置信的成年惡鬼,眼中沉澱着不屬於她外表年齡的的情緒。
她慢吞吞地靠近,大半面上噴濺到的血液都沒有清去:“終於輪到你去死了。”
她看見了成年惡鬼、這個該死的兇手露出的瑟縮、畏懼的表情,突地停了手,改變了想法,輕輕說:“不……你可不能這麼早去死啊。”
女孩惡鬼抓起兇手魂體的頭顱,眼中帶着某種叫他毛骨悚然的意味,逼近,成年惡鬼睜大的瞳孔里倒映出她黝黑的眼眸,再然後,他被拽入到了他自己創造出來的那個循環里——
然後,成年惡鬼仰着頭,親眼看着還活着的自己,朝着他舉起了屠刀!
他變成了被他殺害的人,這折磨永遠不會休止。
收回手,女孩惡鬼看向黎淵,他身上那種太過濃厚的鬼氣、威勢讓她不太能夠直視黎淵,但她還是儘力地,頂着壓力直勾勾看向黎淵。
她第一句話說:“我叫施怡。”
“我的父母已經早一步平安轉世,他們去世前最大的心愿是讓我活下去。”
“我活下去了……但我發現,我還想要更多。”她仰着頭,目光堅定,復又低下頭,以惡鬼之身對鬼王行臣服古禮。
在她交出姓名的瞬間,一縷鮮紅的鬼氣從施怡心臟處鑽出,髮絲樣細長的鬼氣,漂浮在黎淵的手邊——施怡將能掌控自己生命的鬼氣,遞到了黎淵手邊。
“我想,跟隨您。”
施怡改變了稱呼,這樣的舉動並沒有因為她的幼年身體變得滑稽,反而肅穆、莊重,宛如朝聖。
“好。”黎淵幽黑的眼眸顯出一絲恍然,在施怡交出名字時,他就發現了,他已經在不知不覺間破壞了一個女主經歷的劇情節點。
——女主接下的其中一個探查地縛靈的天師界任務,地點就在曾經發生了一場滅門慘案的房屋裏,這家主人,姓施。
黎淵伸出手來接住了那一縷命脈,自此之後,施怡成為新生鬼王的第一把利刃。
*
謝煙客也感知到了黎淵那一瞬激烈的情緒,他輕柔地撤回查看梁老管家的喉嚨的手,也在這時候,老管家眼含熱淚,抓上了謝煙客的手。
他察覺到觸感的不對,又發現了除開喉嚨的棺材釘外,施加在老管家身上的折磨——
老管家的十指,指尖都被削去,留着猙獰的傷疤。
老管家也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不小心讓傷口暴露了出來,垂下頭去,下意識就要狼狽地把手撤去。
……太難看了,太醜陋了。
他不想讓這孩子看見。
鐵釘封喉、削斷十指……除開這兩處,縱觀老管家魂體,再沒有什麼被毒害的地方,但只這兩處便已是極陰毒的、叫人作嘔的手段。
謝煙客也只能想到,封口一詞。
老管家也不知在這裏停駐了多久,他被封了所有開口、寫字的手段,而原身被鬼氣侵襲更也看不到這位老人……
若是他並非用“黎淵”來承載鬼王的魂魄,分出大量跗骨纏繞的鬼氣,老管家就被無聲地埋葬。
——真相也將再一次被隱瞞。
謝煙客看出了老管家的窘迫,不強行查看他手部的狀況,自“黎淵”現世后就開始浮現的陰性靈力湧出,如同月華般無聲靜謐滋養老管家殘損的魂體。
他在同時安撫:“不醜,管家爺爺。”
在老管家的魂體漸開始凝實后,他的臉上分明浮現出了几絲血色,急促的喘息緩和。
謝煙客定了決心,道:“我來幫你取出這棺材釘……可能會有點痛,忍一會兒。”
老管家聽着點頭,神色迫切。
謝煙客的手極輕、極快,他用了最快的速度,更以靈力護持,猶如飛刀斬落柳葉,棺材釘從中間斷開,再在一剎間抽離。
老管家的魂體喉嚨處跟着淌出來一股渾濁的污血,他更是面部的褶皺也跟着抽搐了一下。
但在血還未淌完,老管家承受着這抽離殘留的余痛時,謝煙客就見他眼睛通紅,憤恨急促的聲音衝出咽喉:
“小姐——她是被蠱殺的!”
*
紀冉冉的丟臉讓顧容南憤怒,他們短暫地不歡而散,頭一次起了這麼大的矛盾。
但這一次顧容南沒有第一時間去安撫紀冉冉,而是疾步走向了屬於他自己的一處偏遠的院子。
顧北山就坐在院子裏,看向這個自己偏愛的孩子,他與真愛的結晶:“怎麼樣了?”
“碰!”顧容南在自己的父親面前才暴露出了那種狂怒的、凶神惡煞的姿態,他重重地砸上門,像是公牛一樣喘氣。
這猙獰的樣子被顧北山看在眼中,卻只讓他覺得心痛,他第一時間就是駁斥那個他痛恨的大兒子:“是你大哥對不對,他又對你做了什麼?!我老早就不該留着這個該死的、該死的……”
說到一半,顧北山就劇烈咳嗽起來,五十幾歲的中年人,倒老得像七十歲,虛得一吹就散。
顧容南沒搭理顧北山的追問,他趁顧北山咳嗽的時候,徑直甩下一句:“我去看母親了。”
再接着他背過身拋下一句:“把顧淺淵豢養惡鬼的事情拋給天師界贊同你的那些老頭,向他加壓!”
顧容南左拐右拐,走進了一處靈堂,這裏供着多束粗壯的香,煙氣繚繞,滿室通亮。
靈堂里有着一個嬌柔漂亮的靈魂,她的魂體凝實,簡直如同正常人,這絕對不是正常狀況下死後鬼魂會顯現的狀態。
她的身上穿着的衣服也更是流光溢彩,漂亮至極,魂體上銀色的飾品昭示着這個緊閉雙目的靈魂的一部分.身份:蠱女。
這個被供奉起來的鬼魂,就是顧容南的生母。
但在顧容南的瞳孔中,這火光通明的靈堂內儼然呈現的是另一個場景——每一根供奉的香火下都盤踞着一個龐大的肉瘤,仔細看去會發現這圓狀的發紫的東西像是人類體內器官揉結壓縮成,可怖而可懼。
通明的燈火映在顧容南眼中,也是一片被映成血紅的景象,顧容南母親靈魂的背脊后,插着無數彷彿輸送養料的畸形碩大血管。
蠱女身體隨着血管中不明物質的輸送而顫動,每顫動一次,面頰就紅潤一分,越發光彩照人。
顧容南習以為常的說:“母親。”
然後他緊緊攥緊了拳頭,咬牙切齒道:“您殺死的那個老頭子被那黎家雜種給救走了,他恐怕不多時就會知道真相!”
“這一次是我粗心大意,沒有斬草除根,但我馬上、一定會奪回本該屬於我的顧家,讓您重新活過來!”
“那姓黎的賤人,讓您不得不躲躲藏藏,還在臨死前狠狠算計了你們一次,留了后招,讓顧北山衰老數年、實力大減,還叫您最終患病死去——”
顧容南眼睛似也被染成了赤紅色:“不過兒子我結交了一個女友,她的靈力千百年難遇的強大,定會成為我最大的助力。且,我似乎前世就和她相識,這是宿命的姻緣,是天助我!”
顧容南這般宣洩,發誓之時,顧北山眼珠微動,已將一個電話撥打出去。
這藏匿惡鬼一事,是發難的最好由頭!有那些老傢伙出面,他的好兒子絕對不可能再搪塞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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