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弱家主(四)
紀冉冉沒什麼悲喜,如同屠宰牛羊般,就要順手將雷霆砸向魂體。
就在即將再殺一次這鬼魂的當口,她突然聽到一個男聲說:“停下。”
停下,怎麼可能停下?紀冉冉想,要是這鬼魂臨陣逃脫了該怎麼辦,就該斬草除根才對——
除卻她收服的那幾個內心純善的鬼魂,其它鬼魂無一不是被她當場殺死,這滅除鬼魂的功績,可為她在天師界的聲譽添上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她自成為天師以來,無一敗績,更是連連斬殺作惡鬼魂,讓它們有來無回!
這一次怎麼可能會折戟在這裏?
紀冉冉沒有絲毫停止的跡象,手指並刃,能誅邪除魔的雷霆引動一陣驚雷,滿天雷光綻放,將她的面龐清晰地襯出。
在這光芒照耀下,數位天師都不禁被這凜然的姿態吸引,目不轉睛看向這位新秀。
果真是靈力高強的新秀啊,這麼輕易就引動了天雷!
在對紀冉冉的道術震撼、驚異之下,沒有任何一人再在意這垂垂老朽的魂體是不是無辜。
他們俱像劇情里常描述到的那樣,為紀冉冉強大的實力、美麗的身姿所吸引,驚嘆連連,宛若眾星拱月般讓紀冉冉這個女主披上最閃耀的光彩!
顧容南看紀冉冉的目光里也帶着痴迷之色,但這凝視中還帶着某種貪婪、算計。
他確實瘋狂地喜愛着紀冉冉,就像他們有過一次前世,在見到紀冉冉的時候,他的靈魂就叫囂着想要獨佔、掠奪,他也成功利用構建出來的溫柔表象,成功成為了紀冉冉的身邊人。
但不夠、還不夠,顧容南覺得自己就像個永不知滿足的魔鬼,他擁有了紀冉冉,還想要擁有力量、權勢,相信他愛的女人也不介意被他利用一下,讓他擁有這些本就該屬於他的東西吧!
顧容南想,而現在……冉冉,用你的雷霆將那該死的愚忠的老頭兒,打得魂飛魄散吧,讓我的好大哥感受一下,什麼叫無能為力,什麼叫痛徹心扉——
就像你的母親壓迫我的母親,讓她只能在暗處,當一個卑微的情人一樣……
這顧家,本來該是屬於我和我的母親的東西!
他想着,竊喜地笑了。
可這笑容剛浮現在唇邊,翹到最明顯的弧度,紀冉冉卻突兀發出一聲尖叫:“啊——!”
紀冉冉失聲尖叫,被嚇得花容失色,她表現得完全就像個初涉世事的新手天師,手上剛剛醞釀的雷霆直接化成一陣煙消散,半點沒落在老人魂體身上。
這麼大的陣勢,倒最後就成了毛毛雨?!
強大的落差感闖進目睹這一幕的天師心裏,在他們眼中紀冉冉一直是被天師界渲染得無一處不完美的新天師。
但現在完美天師形象一旦破裂,他們眼中的紀冉冉頭上的光環就崩塌了一些。
而當他們發現是什麼叫紀冉冉嚇得驚聲尖叫,信誓旦旦卻出了這麼大差錯時,天師們簡直要懷疑自己的眼睛。
——紀冉冉的小指邊上,多了一道不明顯的血痕,再過一會兒就要癒合那種。
而紀冉冉抱着自己的手臉色蒼白,泫然欲泣,身體竟還在不明顯地顫抖……弄得好像她是斷了一條手臂似的!
天師們也順着她驚恐的方向,看見了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一片邊緣帶有一小圈利齒的深綠葉片。
一直被他們忽視的謝煙客則用蒼白指尖輕捻着一看就和那偷襲葉片同屬一類植物的葉片,瞧見他們的目光時,淺淡的琉璃色眼眸里泛起絲縷笑意,叫人聯想起春日連綿的綠意、清風那般舒緩的物事。
謝煙客把玩着另一個葉片,像是沒料想得到自己這隨手一拋鬧出了這麼大動靜,聲音略微倦怠地說:
“抱歉,我只是隨手拋了點什麼,沒想傷到紀小姐,只是她似乎……沒太聽清我說的話。”
一片葉片,就被小小割傷了一下就這樣尋死覓活的?
這紀冉冉紀天師,先前看着還不錯,怎麼現下看來,不堪大任啊?
天師們一個個臉上都泛起古怪之意,就連聽從於顧家差使的天師,都忍不住暗中嘀咕起了什麼。
“呃……”有人剛剛要吐露出來的關切、焦急話語被硬生生咽了回去,變成一句尷尬的氣音。
紀冉冉哪兒感受不到天師轉變的態度,投過來的熾熱的探究眼神,但她忍不住在心裏吶喊,你們懂什麼,你們知道些什麼?!
謝煙客拋出來的葉片,雖然只是划傷了她的小指,可紀冉冉感覺得出來那葉片是故意扔歪的,那一片小小的葉片……當時是可以殺死她的,可以割破她的喉嚨,讓她連靈力都來不及使用就變成一具死屍!
這深入骨髓的,瀕死的恐懼感,至今都緊緊吸附在紀冉冉自己的大腦里,叫她情不自禁地顫抖。
而那葉片最後只划傷了她的小指頭,是威脅、警告,謝煙客那看似溫和包容的話語,讓紀冉冉身體下意識地一抖,驚懼之色攀滿了本來好看的面龐。
隨手拋了點什麼……要是拋的不只是葉片呢?!好可怕好可怕——
顧淺淵到底是個什麼樣的東西!
紀冉冉迫切地想要逃離,但其它天師的目光釘死了她,她也不能立刻跑到顧容南身邊求助。
她沒有看到顧容南此刻差得驚人的神情,否則驚嚇恐怕會更上一層,她交往的戀人瞧着她的黑沉沉壓抑目光,倒像是什麼被下了面子的惡鬼。
“呃……紀小姐應該不會在意。”有個天師迎上謝煙客的目光,猶豫着接話。他的稱呼從原本代表着對同輩的尊敬的“紀天師”稱謂,改回了“紀小姐”。
“那就好。”謝煙客說。
只一剎間,謝煙客就從被忽略的顧家家主,變成了諸位天師目光的聚焦點。
謝煙客的聲音不急不緩,雖是神色倦怠,渾身帶着病色,坐在椅子上,卻有一種無形的、奇妙的氣質吸引着數位天師的目光。
他身上青色的唐裝,蓄起的長發,翩飛的鶴紋,都更將謝煙客整個人趁得莫名的寧靜、雅緻,帶着種沉澱的古風的韻味——世家。
天師們腦海中不禁浮現出這個字眼來,顧家家主在外風評一向不好,也叫他們帶着先入為主的輕視印象。
而在這一刻,他們開始有了改觀,並不經意間將謝煙客的存在和顧容南這個二子開始比較。
“紀小姐,”謝煙客緩緩說來,“能否將你抓住的這位交給我呢?
他是我母親帶來顧家、在我小時候照養我的老管家,且這是顧家,怎樣處理家中的鬼魂,也怕不是你一個外人可以決定的吧?”
謝煙客沒帶什麼咄咄逼人的語氣,卻無端地銳利,更也輕飄飄地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他將紀冉冉當做外人,而紀冉冉是顧容南的女友,他這樣一說,那不亞於當面表示對自己弟弟的不滿!
“我——”紀冉冉倒難得擁有強韌的承受能力,一聽此言也不怕了,立時瞪起眼來,駁斥,“流散在人間的的鬼魂不服從地府管教,都是作惡多端之輩,該殺!”
謝煙客斜睨她一眼,餘光注意到老管家的魂體離開禁錮后,痛苦之色消散,方才擲地有聲應道:
“我以顧家、黎家千年名譽發誓,此人為我母親的管家,從未作惡,否則天雷降世、地府拘魂,叫我顧、黎二家千年傳承斷代、消亡!”
“這樣,你可滿意,顧小姐?可否交人?”
天師的誓言都有極強的約束力,同樣的,天師們也一清二楚,像顧淺淵這樣的擁有血脈的天師後代,就算沒有靈力,卻也擁有着和天師發誓相同的效果。
所以,謝煙客誓言一出,若有虛假之處,他會立刻受到天雷響應,更也將獲得顧、黎二家從天師界除名,最終徹底湮滅的惡果!
這樣的毒誓一下,紀冉冉必須交人!
一邊感嘆謝煙客此誓的狠厲,聚集在這裏的天師也不禁感慨顧家這位當家家主的魄力,他竟能為一個早死的魂魄做到這樣的程度!
天師們又是驚訝又是升起一陣敬佩來,短短時間內,謝煙客就在他們面前扭轉了一開始所有的傳言印象。
這樣潛移默化下去,不多時,天師界對這位顧家家主定有新的反響。
“你……你這!”紀冉冉固執地還不肯放人,她還想要說些什麼冠冕堂皇的理由,質疑謝煙客這般做法潛藏的惡意。
誰曾想,謝煙客冷不丁朝她一笑:“紀小姐,你收服了不少的鬼役,對吧?
那照你所言,你該在我們面前,將他們打得魂飛魄散,這才叫懲惡!”
一剎間,天師嘀咕聲頓起,紀冉冉口口聲聲說要清繳所有留在人世間的鬼魂,結果自個兒也養着鬼役?
哪怕在場的人其實多多少少也都收服了相近的鬼魂,也不妨礙他們去質疑紀冉冉的大義!
“他們都沒有作……”惡,紀冉冉反駁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一陣大力給拉去了身邊,顧容南終於忍受不住地出來阻止。
他制止了紀冉冉繼續說下去,一雙眼珠子陰沉沉地緊盯着謝煙客,卻還帶着那種兄友弟恭的假笑:
“是冉冉沒能調查清楚,我代她向大哥你道歉。這人……就交給大哥你了。”
謝煙客看得出來他在惱羞成怒的邊緣,卻也不戳破顧容南這小得可憐的遮羞布,“寬容”的笑:“好啊。”
這笑顯然進一步刺激到了顧容南,他大力轉過頭時,表情狠狠扭曲了一下,眼神里充滿陰霾,氣炸了!
“那,我等先告辭。”
天師一個個告退,離去時低語聲交談聲不斷,就見顧容南似是無意地將手掌挨向牆面,不多時傳來一陣悶響。
謝煙客方才仔仔細細地去看,這位只在回憶中出現的老人。
老管家也終於意識到謝煙客能夠看見他了,他喉嚨動了一下,一行老淚流淌下來,忍不住抓住謝煙客的手掌,但他從頭到尾,都沒有發出一丁點聲音。
這樣的異常被謝煙客發覺,他放輕速度地溫和去檢查老管家的喉嚨,卻在咽喉處,見到了一根——棺材釘!
這至凶至惡、還殘留着深黑血痕的棺材釘,就像有靈性的動物化形的橫骨*,生生叫一個鬼魂,死後都不能言語!
異常陰毒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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橫骨:古人認為動物不能像人一樣說話,是因為長了橫骨,要將橫骨敲碎,才能開口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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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見明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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