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余魚走到布莊,伸着脖子往裏看了看。
這會兒天還早,尋常鋪子,不過是辰時支起,這布莊卻早早開了門,只裏面有一個洒水掃地的幫工,撐着腮在台後撥算盤的女子。
她剛進去,那女子就抬眸看過來,上下打量。
“小娘子,這麼早來買布?”
余魚早就做好了被問的準備,她也不怎麼緊張,先是看了看店中的布匹,來來回回細緻打量了,才垂着眸乖巧地回答。
“我家夫君的衣裳壞了,時間太緊促了,剛好尋到這兒有布莊。”
喊夫君的時候,余魚還有些害羞,還好有帷帽遮擋了一下。
未了她還問:“娘子,你們鋪子裏,可給做成衣?”
“做衣裳你要去找謝裁縫,要是急着穿,不如買件人家做好的,掛在鋪子裏售賣的。只大小尺寸或許不太合適。”
李娘子轉了出來,圍着余魚轉了圈,捂着嘴笑:“我倒是沒見過小娘子這樣的美人,小娘子可是從杜坊那邊轉過來的?”
什麼杜坊?余魚茫然地搖了搖頭,老老實實回答:“我不是本地人。我昨兒跟着我……夫君,剛到這裏的。”
李娘子笑意濃了些,將余魚看上的幾塊布料拿出來與她。
“我就說呢,這般標誌的姑娘,我若是見過,定然是不忘的。”
“姑娘瞧瞧,這都是我們鋪子最新的好料子,給你夫君做出來,定然是好看的。”李娘子一邊推薦着,一邊不着痕迹問,“姑娘瞧着年歲不大,夫君什麼年歲,喜歡什麼顏色的?”
余魚實話實說:“我滿十四啦,我家……夫君,滿十六了。”
她的確滿了十六,而且裴深瞧着絕對有十六歲,不知道是十七八歲,還是十八|九歲,總之滿了十六,是實話。
這話說的可真是實誠,半點都聽不出來虛假。起碼李三娘笑意真誠了些。
“這麼小,我說呢,瞧着還是個半大孩子,不滿十五就成了婚,你們家裏也真是着急。”
“是我家裏出事啦,”余魚低着頭,語氣談不上多沉重,甚至有幾分輕描淡寫,“家裏沒人管我,他就來管我啦。”
余魚抿着唇,指尖在布料上左右劃了划,忽然覺着,自己還算是幸運。
瀕危之際有一個人,願意救她,願意在之後帶着她,這世間又有多少人,能有這麼幸運。
李三娘的表情微微動容,而後收起了對余魚的過度打量,而是漫不經心問:“那你怎麼一大早找到我家鋪子來的,外地人,想找到這裏可不容易。”
余魚想了一個她自己覺着很合理的理由。
“我是早上出來買油餅的,裏面有好多肉餡,一口咬下去香香的,”余魚比劃着她昨晚吃得那個油餅,“但是我沒找到,就順着這邊走,街上有好多看我的人,我就走小巷子了,我在外面,正好看見你們家鋪子的旌旗,還好,開了門呢。”
李三娘目光落在帷帽下小姑娘的容貌,片刻,認真點了點頭:“你這樣的走在街上,的確容易被人看見,但是一個人走小巷子,可不安全。”
“不是一個人,我和我夫君一起的。”余魚不等李三娘追問,就主動說,“但是他剛剛不好,我不和他說話。”
李三娘忍俊不禁。
說是已經成了婚的小婦人,十四歲的年紀,天真爛漫,說話也是完全孩子氣。做起事來,同樣也有着孩子氣的率性。
“都生氣了,還要給他做衣服?”
余魚點頭:“要的,他給我買油餅吃了。”
李三娘許久沒有見過這般單純的少女,心情也好了幾分,認真幫余魚挑選布料,還主動說,可以請個裁縫來,幫她做。
“我們這邊有名的裁縫,手中的衣裳都要一個月才能做好,再快也是七八天,畢竟人家名氣大,你運氣好,我認識的裁縫是我鄰居,她今兒無事,你要是耐得住,就在我家鋪子多坐一會兒。若是耐不住,就先回去,給我個地址,我做好了差人給你送來。”
余魚聽到差人送,那就不能是李三娘自己來了。她當場搖了搖頭:“那我就叨擾娘子啦。”
她起初選了最好的料子,覺着裴深這般的少年郎,本就該是用最好的,可是想到他這些日子,穿戴都很普通,猶豫了下,又換成一個較好的料子,顏色也暗沉了兩分。
深沉的墨藍,李三娘拿着料子倒是笑了:“小娘子選的倒是好,但是這般深沉的顏色,你家夫君才十六,怕是有些重了些。”
“不給他穿好看了,”余魚抿着唇,多少有些不好意思,“穿好看了,他太招人。”
李三娘笑出了聲。
這倒是個有趣的客人,雖然來的時間不湊巧,李三娘倒是喜歡她,直接帶到後院裏,給她端來茶點,請了裁縫來做衣。
“姑娘你得說說,你夫君什麼身量。”
那裁縫娘子三十齣頭,和李三娘瞧着年歲相當,就是長得更溫和些,氣質也很溫柔。
身量……
余魚想到裴深的模樣,就只能結結巴巴比劃:“他,他這麼高,我撞在他懷裏,在他肩膀處。”
“他很瘦,腰,只有這麼寬。”余魚認真地兩手合抱,比劃着裴深的腰。
裁縫娘子和李三娘笑得眼睛都眯起。
“看看,這就是小娘子們給夫君量身的法子,讓人聽着都羨慕。”
余魚不知道裁縫娘子在笑什麼,她只是回憶起之前摟着裴深腰,在他懷中,耳朵紅得近乎滴血。
害羞的小娘子是個愛吃甜的,坐在那兒吃了兩份甜點,一個多時辰,裁縫娘子全神貫注做衣,而李三娘則忙別的去了。
“這個鋪子,是剛剛那位姐姐的嗎?”
“你說對了,這個姐姐姓李,大家叫她三娘子,頭上有兩個兄長,都沒了,家裏就剩下這個鋪子,虧她願意拋頭露面,盤活了下來。”
“她好厲害呀,”余魚從未接觸過開門做生意的人群,頗為好奇,“那這個姐姐很忙嗎?這麼早都要開門?”
“忙啊,怎麼不忙。”裁縫娘子一邊縫合一邊笑着說,“別看這裏在巷子裏,瞧着不大,可李娘子家的貨好,來往的客人很多,就連那些南蠻子,都有悄悄跑來買布的。”
余魚聽到了一個詞。
南蠻子。
她想問,但是看了眼裁縫娘子,還是沒問,只繼續問:“那李家姐姐自己做生意,不招人幫忙嗎,我看她親自顧着呢。”
“那是你趕了巧,”裁縫娘子說道,“她平時少在鋪子裏,都是她認得干兄弟幫忙跑。也就是每個月的初一十五,有新貨回來,她早上才回來清點一下貨物。”
余魚聽到這裏,也不敢多問了,老老實實捧着糕點吃,還多看了看裁縫娘子,看她怎麼做衣。
到底是手藝人,來去縫一針一線,全然不漏任何針腳,衣衫交到余魚手上,無可挑剔。
“多謝這位娘子,”余魚吃了一堆糕點,嘴也甜,“娘子手藝真好,是我見過最好的了。這件衣裳我很喜歡。”
“喜歡就好,拿回去給你夫君穿,若是不合適,只管拿回來我改。”
余魚給了裁縫娘子雙倍的酬勞,裁縫娘子做完衣裳,也起身先告辭。
余魚卻磨蹭了一下,等着李三娘忙完回來,才把衣裳展示給她看。
“娘子你看,好看嗎?”
李三娘翻了翻衣裳,笑眯眯着:“程娘子的手藝自然沒得說,小娘子回家有交代了。”
“今天叨擾娘子了,”余魚笑得有些靦腆,“要是我們還留幾天的話,我帶上夫君一起再來選些布料。”
李三娘聽着這話,也笑着應了:“那我可盼着,小娘子這麼好看,郎君該是什麼模樣呢。”
衣裳疊好裝在布袋中,李三娘起身送余魚,店鋪里小二來來回回地,余魚抬頭和李三娘說話,腳下直接拌在門檻上,狠狠摔了一跤。
李三娘急忙去扶,卻也沒抓得住她,眼看着小姑娘摔了一跤,咬着唇趴在地上不動,李三娘急了。
“小娘子可摔着哪裏了?”
余魚感覺了一下,指了指腳踝。
“腳,腳疼。”
李三娘滿眼愧疚:“是在對不住,我沒拉住你。”
“是我自己沒有看路,怨不得你的。”
余魚勉強扶着李三娘站起來,一隻腳踮着,苦惱地盯着自己的腳踝。
“疼得厲害?我帶人送你去醫館,若是疼,必須得看。”
余魚卻搖了搖頭:“我得先找我夫君,我腳疼,我要找他。”
李娘子還沒有反應過來,腳疼不找大夫,找什麼夫君。
可見小姑娘眼底有了星星點點的水光,她也說不出什麼話了,十四歲就嫁了人的小姑娘,唯一的主心骨就是自己的夫君,遇上這種事,想依靠夫君也很正常。
“那你走不得路,我派人去找你夫君?”
李娘子問。
余魚搖了搖頭:“你們不認得他的,他也不會跟旁人走,我得回去,讓他帶我去找大夫。”
可是走了一步,她就停在那裏不動了。
蹙着眉,眉心全是忍痛。
李娘子也嘆了口氣。
“我叫人套個馬車,送你回去。”
“謝謝娘子。”
余魚這才打起精神來。
然後又靦腆地問了一句:“娘子的馬車車夫,是男是女?”
李三娘看了眼小姑娘的臉蛋,笑了:“我手底下的人,老實本分,不過你也別怕,我陪着你一起。”
“娘子也要一起嗎?”余魚有些詫異地問,“不耽誤生意嗎?”
“大早上的,哪裏有生意,何況你在我家鋪子摔了,於情於理,我都該去跟你夫君道個歉。找大夫,也是我的事。”
余魚聽到這裏,也不推脫了。
馬車不大,兩個人坐在一起,李三娘從慌張中冷靜下來,笑着問:“我以前也扭過腳,小娘子要是不介意,我能看看你傷得嚴重嗎?”
余魚抬起腳。
“真的嗎?那就麻煩娘子了!要是不嚴重,咱們就不告訴他。”
少女眯着眼,眼中是小小的調皮。
李三娘彎腰看了看余魚的腳踝,青了一圈,已經腫了起來。
她眼下懊悔,然後抬頭時,表情又更溫和了。
“瞧着應該沒傷到骨頭,至於有幾分嚴重,還是需要去看看大夫。”
余魚聽到這裏,嘆了口氣。
力氣把握不好,實打實摔得她真疼。
也不知道腳上的傷,耽不耽誤事兒。
余魚掀開帘子,在給馬夫指路。
隔着一條巷子,拐進另外一個巷子,李三娘有些奇怪。
“這裏很多房子都荒了,你夫君怎麼在這?”
“他與我生氣呢,但不敢離我遠,我右拐去了你們那個巷子,他就左拐進了這個巷子,”余魚說著,“大抵就轉着消磨時間吧。”
“一兩個時辰,他也等得住?”
余魚底氣十足地點頭:“等得住!”
李三娘眼底羨慕:“你和你夫君,感情真好。”
余魚不太好意思。
哪裏是感情好,不過是她在做事,他要等一個結果罷了。
果不其然,馬車駛進巷子裏,裴深背着手站在一處老房子門口,等聽見聲音回頭。
卻是余魚一瘸一拐,讓一個女子攙扶着朝他走來。
余魚滿臉高興。
“我回來了!”
她暗中指了指李三娘。
她是不是很厲害,完成任務了!
裴深卻是狠狠皺了皺眉,根本來不及去看旁邊的李三娘,一把握着她的手臂,厲聲問:“腳怎麼了?誰傷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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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媳婦兒受傷了
紅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