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一更)
東京斷斷續續下了三天的大雨,空氣中的水汽始終揮之不去,明明是還未入冬的季節,卻能呵氣成霧。
在這樣的天氣里,人們更願意窩在舒適溫暖的家裏,吃着熱騰騰的咖喱,再選擇自己心儀的電視節目或電影,來度過一個美好的夜晚。
夜間的街道上,行人寥寥無幾。
白色的萬事得RX-7孤獨地停在空無一人的路邊。
微弱的猩紅火點從駕駛座一側的車窗后透出來。
“叮,下面播報一則消息,氣象台剛剛發佈颱風黃色預警,請市民朋友出入一定要注意安全,不要去海邊……”
靜靜流淌在車廂內的爵士音樂突然被緊急插入的新聞打斷,女主持人用溫柔又不失嚴肅的聲音,告誡市民近期減少出行次數,做好防護準備。
還未說完,車載電台的開關就被一隻大手強制關上。
幾乎就是下一秒,副駕的車門被人拉開。
來人穿着藏綠色的西裝,幾乎與深沉的夜色融為一體,趁四下無人靈活地閃進萬事得內,車門只發出輕微的響聲,便又快速合死。
他不放心地又看了眼窗外,確認的確沒有“尾巴”后,似是鬆了口氣,這才轉向駕駛座。
略帶滄桑的國字臉天生自帶正義氣息,黑框眼鏡古板嚴肅,只比板寸稍長的短髮直愣愣地朝天生長,兩眉間的微微褶皺是長久皺眉憂思的結果,整個人處處彰顯着身為公安警察的幹練利落和公正不阿。
但當他看向駕駛座的金髮男人時,臉上的表情便從心而發地透露出幾分敬重和崇拜。
“降谷先生,”風見裕也打了聲招呼,得到對方一聲淡淡的“嗯”后,剛待說正事,就看見自家上司手指間夾着的香煙,準備好的話頓時吞了下去,“您怎麼突然開始抽起煙了?”
黑暗中,眉目沉靜凌厲的男人掃了眼手中快要燃盡的香煙,毫無留戀地摁滅煙頭,淡聲道:“沒抽幾口,安心,我沒有煙癮。”
卧底警察需要會很多種“技能”,但是不能有任何成癮習慣,安室透深知這一點。
風見裕也是他的親信,也是知道他卧底任務為數不多的警察之一,所以他才解釋了一句。
“我當然知道您沒有煙癮……”風見趕緊搖了搖頭。
雖然眼前這個娃娃臉男人比大部分公安幹警都要年輕,但整個公安部無一人不對其毋庸置疑的能力和狠戾的手段,感到佩服和膽戰心驚。
而自從進入公安部以來,風見就跟在降谷零身邊,他甚至可以在暗地裏驕傲地稱一句,沒有人會比他更了解“零”。
所以,這樣一個孤身闖入黑衣組織卧底五六年,卻還能做到在兩方遊刃有餘的可怕男人,怎麼會容忍自己對某種事物成癮,而影響任務執行的呢?
但反過來想,當某件事情不合時宜地發生在“零”身上的時候,就說明有很大的問題。
風見裕也覺得,自己身為最接近降谷先生的人,除了輔助降谷先生完成各項高難度工作之外,還要時刻關心上司的生理和心理狀態,這才是一個合格的下屬。
一直以來他也是這麼做的。
所以他不禁擔心地問道:“降谷先生最近是太累了嗎?還是說壓力太大?果然卧底工作不好做……降谷先生如果有需要幫忙的地方,請一定要告訴屬下……”
安室透,啊不……
降谷零忍不住抬起手,手指摁着汩汩跳動的太陽穴,頗有些頭疼。
風見哪裏都好,作為公安的能力也不錯,就是有時候太啰嗦,念得他頭大。
“好了,風見,”降谷零及時打斷下屬的話,提醒他道,“這還是在外面,安全起見,我們長話短說——你叫我出來有什麼事?”
黑衣組織卧底“波本”的身份哪怕在公安部也是最高機密,為了彼此的安全和任務的隱蔽需要,降谷零與上司、下屬的聯繫能少則少,見面更是萬分小心。
拖的時間越長越危險。
“啊,”提及正事,風見立馬被轉移注意力,從懷裏掏出一個密封好的文件袋,“這是之前降谷先生讓我調查的資料。”
降谷零罕見地愣了一下,“這麼快?”
他一邊拆解文件袋,一邊向風見確認:“都在這兒了?”
“對,”風見點點頭,“佐藤芍十歲以後的資料,都在這兒。”
像是知道自家上司的疑問,風見說到這兒,語氣也不由帶上了些疑惑和驚奇:“想必降谷先生也知道,哪怕是藉助公安部和警視廳的內部系統,調查一個公民過去七年的詳細資料,也是需要時間的,但是降谷先生讓我調查的這位女生……”
降谷零沒有開車頂的燈,只藉助手機的微弱光亮,快速瀏覽着手中厚厚的資料,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白芍的身份證證件照。
照片大概是前幾年拍的,比起少女現在的樣子,更加稚幼青澀,像朵初初長成的花骨朵,帶着含苞欲放的朝氣和芬芳。
後面接着的是白芍的基本資料,諸如年齡、血型等,降谷零對這些爛熟於心,只是草草掠過,便翻到後面。
恰好風見的話也說到了:“我只是例行將‘佐藤芍’輸入警務系統進行篩選……沒想到對方竟然有過三次筆錄記錄,分別是在她六歲、十歲和十七歲的時候……”
警務系統是什麼?
在這個佈滿網絡的現代社會,只要你擁有合法身份,還跟警察打過交道,那不管是犯罪觸法,還是只在警局做過筆錄,那都勢必會在警務系統中留下痕迹。
風見小心地覷了眼男人陡然變得難看的臉色,不敢與其鋒芒畢露的眼眸對視,更不敢接著說下去,只能委婉地試探道:“佐藤小姐的資料顯示,她是在「櫻花孤兒院」長大的,我記得降谷先生是不是也曾在這家孤兒院……”
降谷先生為什麼好端端地要調查一個女孩兒?
難道這個佐藤芍有什麼問題?
雖然她的人生經歷確實與普通女生不太一樣……
啊,那要是佐藤芍真有問題,降谷先生會不會……動了惻隱之心?
想到這兒,風見裕也又在內心瘋狂搖頭。
不會的不會的,這可是降谷先生。
“不該問的別問,說你的調查結果。”
降谷零冷聲打斷風見的話,手中翻閱資料的速度卻越來越快,紫灰色的眼瞳在微弱的光亮中隱隱透出攝人的寒光,心底的煩躁蒸騰着躍起,又被他很快壓下去。
“是,是!”感受到身旁傳來的陣陣低氣壓,風見冷不丁打了個寒顫,忙不迭地將他的調查內容講出。
“在佐藤小姐六歲的時候,其所在的孤兒院被人販子盯上了。偽裝成護工的人販子將四名健康兒童帶離孤兒院,試圖與買家交接,卻被佐藤小姐察覺跟了上去,並沿途留下印記方便警察追蹤……”
風見停頓了一下,想到後面的事不忍再說下去,低聲輕輕問道:“降谷先生對這件事有印象嗎?”
淡金髮的男人抿着唇,沉默了許久。
他怎麼會沒有印象。
當時得到報警后,警察很快出動,根據佐藤芍留下的痕迹,一路追蹤到交易地點。
因為犯人對小孩子沒有防備,等反應過來時已經來不及逃跑,被警察當場抓獲。
本以為只是一樁小案件,但在審訊時,犯人交代的一些細節引起了辦案警官的警覺,經過深入調查后,警方順藤摸瓜打掉了龐大的地下買賣網絡。
其涉案人員人數之多,存在時間之久,震驚了本廳,至今一些老警察都還記得這個案子。
為了保護兒童,“佐藤芍”的名字沒有出現在卷宗之中,如果不是風見裕也有公安部的權限,他也不會看到。
這是降谷零最討厭的案例。
白芍的確解救了孤兒院的弟弟妹妹,也幫助警察抓捕了犯人。
但卻丟了半條命。
警察強行闖進交易地點的時候,六歲的女孩兒已經被泄憤的犯人打到吐血昏厥,右手腕半截被割斷,差點兒因為失血過多救不過來。
更可笑的是,事情發生的那一年,他剛考上警校。
他最疼愛的女孩兒被醫生連下三道死亡通知書的時候,他正坐在明亮的教室里聽教官講解痕迹學……
風見在車內凝固的氣氛中大氣不敢喘一下,他猜不到上司的心思,正忐忑要不要繼續說下去,就見面前的男人……突然捂住了眼睛。
寬闊緊實的肩背慢慢躬起,這個素日堅強得迥異常人的男人,此時卻像是無法承受什麼重壓似的,在瀕臨彎折的邊緣徘徊掙扎,夜色中,手背和胳膊上青筋畢露,緊繃的指節顯得過於僵硬突兀,如同猙獰叢生的荊棘莖幹,似堅硬又易折斷。
“降谷先生……”風見啞然地看着降谷零。
他從未聽上司提過“佐藤芍”的名字,但只是面對這樣的降谷零,就感覺有種壓抑又濃重的悲傷撲面而來,壓得他透不過氣。
“繼續。”強行壓制的情緒逼得男人嗓音嘶啞,但他的語氣還算平穩,甚至稱得上冷靜。
降谷零低頭重新翻開資料,垂下的淡金色頭髮遮住微紅濕潤的雙眼,冰涼的指尖點在資料的一行。
“她十歲時在神奈川警署也做過筆錄,原因是‘防衛過當’,怎麼沒有詳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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