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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枯被長明寺的眾多沙彌圍在中間,這些沙彌似乎心中氣氛,對他甚至有些拉拉扯扯。

他原本是打算拒絕這些沙彌的,只是眼角的餘光瞟到了一邊的老婦人面上顯出了一些焦急的神色,卻像是畏懼什麼一樣,想說什麼又不敢說。

榮枯捏緊了掛在手上的佛珠,臉上神色一掃剛剛的溫柔、抗拒,轉而顯現出了一種倨傲的姿態,雙手合十:“小僧聽說貴寺的師兄擅長辯法,精通經典,願意討教一番。”

——讓他們覺得自己就是上山門來尋事的,倒也無妨。

他拍了拍被沙彌拉扯皺了的舊僧袍袖子,持着念珠向前走去,一時間也沒有人敢再上來動手動腳。

待到榮枯進入佛堂,遍自己尋了一處坐下,一派慢心模樣。周圍不乏看好戲的儒生,在大雄寶殿之中,對着他指指點點,只是榮枯恍若未覺,只是閉着眼睛結跏趺坐。

長明寺的兩個大師父聽了弟子的回報,便穿上僧衣迎了出來,在榮枯面前坐下,其中一個戒臘年歲不短,但是性子還是有些急躁,開口便問道:“聽聞弟子回報,我長明寺中弟子和師弟起了些小齟齬,不知師弟有什麼指教?”

榮枯只是撥弄手上的佛珠,誦念起了具足戒來,長明寺的兩個師父見他如此,都有些慍惱。

剛想開口,卻聽見榮枯搶先道:“我聽聞,早年世尊悟道,帶領僧團的時候,只需一飯,一蔬,一地立身,一衣蔽體,其餘俗物盡數捨棄,為何如今,寺廟積蓄田產、僧尼有僕從侍候?”

戒言笑道:“師弟此言差矣,田產是俗世供奉三寶所用,我等雖然是修行之人,奈何此身未能跳脫輪迴,依然要飯食供奉……田產之中只產出素食,自然我等不必像世尊那時一般,挨家挨戶的乞食,也避免了破葷戒的不便之處。”

榮枯道:“土中有三億三千萬生靈,生活也如地上眾生一般,僧人親耕,恰如夏三月出行一般,容易傷害生靈。”

戒言臉色有些不好,但是臉上還是掛着笑:“自然是不必親耕……”

“檀越身處輪迴之中,皆是前緣所致,耕種傷生,難以免除——師兄真是慈悲之人,榮枯不如——師兄舍了一身修持,將檀越耕種害生之業歸咎在自己身上,可以說是善行了。”榮枯淺笑。

他聲音好聽,邊上前來長明寺和大師父們交流佛法、學識的儒生用扇子遮住嘴,對着身邊人笑道:“這師父生的好看,能言善辯的嘴,卻和刀子一樣啊。”

他的同伴道:“這叫以彼之矛,攻彼之盾。依我看,這位法師口才伶俐,放在太學中也罕有敵手。”

戒言被榮枯在言語上設了一個陷阱,彷彿被卡在懸崖上不上不下,認也不是,不認也不是,一張臉漲得通紅,光亮的腦門上沁出了汗來。

一邊的戒嗔急躁,瞪圓了眼睛對着榮枯道:“不給種地,難不成要餓死一寺廟的師兄弟么?”

榮枯道:“漢家寺廟一向是不繳納賦稅的,這是皇家給出家人的供奉恩典,只是人有墮落之性,以珠玉供奉,便會生貪心。以僕從供奉,便會生憊懶心。以飯食、良田供奉,便會生囤積財富心——小僧並沒有說,要餓死一廟的師兄弟啊。我等投身沙門,尚且有一層皮囊未去,是我等宿世前緣留下的遺珏,時時謹慎持戒,才能得解脫眾苦……”

不知不覺,這場辯法,已經從“寺廟租贅田產”的辯論,發展成了榮枯一人的僧講。

圍觀群眾原本有來看笑話的,有來看熱鬧的,都不知不覺放下了扇子,尋了個蒲團坐下,安靜聽起這個年輕的阿闍梨講法。

榮枯的表情也從一開始的倨傲,漸漸還原成往日的溫潤和藹。

這阿闍梨真是個大德,長得漂亮,說話又好聽。

他們超喜歡聽他僧講的。

寺廟外,一個身影駐足聽了許久,手指不停地在掌心划著痕迹——這禿賊為何這麼能說?他快記不住了啊!

以至於李安然從宮中回到王府之後,接到密探給自己的書卷,整個人都笑得趴在書案上喊“哎呦”,她一手持着書卷,一手按着肋骨:“笑得我肋骨疼……法師真的說了這麼多話?”

密探雙手抱拳:“殿下囑咐下屬盯着法師,法師雖然耳聰目明,但是不會手腳功夫,也就沒有發現下屬。”言下之意,是榮枯本來就有這說不完的五車話,絕不是因為發現了他暗中跟蹤,想要捉弄自己。

李安然細細捲起記錄榮枯一言一行的書卷,將它丟在了一沓書卷里:“法師確實能言善辯。”

她的目光柔和了下來,靠在胡榻上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所以,這次辯法,是法師大獲全勝了?”

“後面雖然也來了幾個法臘四十以上的老高僧,但是法師精於雄辯,條理分明,他們都沒能辯論過法師。”密探如實回答道。

李安然端起案前的香薷飲,細細抿了一口:“辛苦了,自去找阿藍領賞吧。”

密探行了一禮,便告退了,留下翠巧在邊上替李安然揉太陽穴:“殿下……似乎心情極好。”翠巧輕聲道。

“嗯。”寧王殿下點了點頭,睜開眼,一雙眼睛秋水橫波,瀲灧多情。

她本是極美之人,又是獅子般威嚴、端正的面相,笑起來更是讓人移不開目光。

“翠巧,我原本是打算,若是尋不到這樣的人,即使是要效法魏武帝,也得在我這一代將這件事情了了……可是天到底眷顧我。”李安然慵懶的卷了卷垂下來的鬢髮,“我於大道之上,見人襤褸而行,最終在他的破衣里,撿到了一顆寶珠。”

“我不欲將寶珠束之高閣,或販做金銀。即使放在手中把玩,也不算得珍愛。”

“不如建一座塔,高高供奉,讓世人都能見到他的光華。”

翠巧看着闔眸淺笑的大殿下,最終只是安靜的替她揉着太陽穴:“唯殿下能行伯樂事。”

李安然推開翠巧的手:“既然如此,我怎麼能不再去見見我的寶珠呢?”

說著,便想走出書房。

翠巧:“殿下,法師今日來不及趕在暮鼓前回來了,就夜宿在長明寺,明早才能回來。”

李安然:……

李安然:????

他膽子大了,居然敢夜不歸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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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珠”梗指路之前說的法華七喻之一的“衣珠喻”。

榮枯:夜宿僧寺的事,也能叫夜不歸宿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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菩提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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