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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枯一夜未眠,他依然起得比晨鐘早,簡單誦詠完早課之後,收拾了一下又出門去了。

報恩寺俗講已過,他今天本來是打算去永安城外山上的長明寺。

永安三月月末,已經接近春闈,也有不少已經提前來到永安的生徒前往寺廟祈福。

榮枯戴着斗笠遮陽,跟着人群施施然走在前往長明寺的土道上。

行人有騎驢,也有駕車馬,也有和他一般步行的,路上熙熙攘攘,有人往長明寺的方向走,也有人往永安方向回,更有書生打扮的人,背着竹書匣幾人作伴,從寺廟的山門下來。

似乎大家都有自己的目的地,自己專註的事情。

人群從榮枯身畔擦過,榮枯也從人群中穿過。

他的目光落在了一個坐在路邊,衣衫破舊的老婦人身上。

老婦人似乎是走累了,坐在路邊一雙手揉着退,眉頭微皺,滿面愁容。她身上衣裳打了十幾處補丁,頭髮少得勉強能梳個團髻在後面——一看便是特地為了來朝拜特地選了一件最好的衣服。

榮枯走到她邊上,蹲下來溫聲問道:“女檀越可是有什麼不便?”

老婦人沒有想到會有個師父來關心她怎麼了,連忙掙扎着想要站起來,她年紀大了,經不住摔,坐在路邊已經有一段時間了,也不敢開口去求那些讀書的貴人幫忙,只好一個人坐在路邊歇息。

榮枯的聲音響起的時候,還將老婦人嚇了一跳。

老婦人抱着包袱,露出了一個有些怯懦、討好的笑意:“師父,俺是來替兒子兒媳交租的,兒媳婦大着肚子,兒子在家裏看着她……俺年紀大了,一不小心滑了一跤……”

榮枯低頭看着她的膝蓋,伸手按了按,他學過一些正骨的法子,摸得出這是錯了位,需要正骨、休養。

老婦人沒想到這個沒見過的陌生沙彌居然直接上手按她的腿,驚嚇之下無意識抽了一下腳,被榮枯一把按住:“得罪了。”

他出手迅速、到位,一把把脫臼的骨頭按了回去,老婦人驚叫一聲,再摸膝蓋,卻發現已經好了許多,連忙千恩萬謝:“多謝小師父,多謝小師父……”這麼說著,便想站起來。

奈何年紀大了,試了兩下還是沒能從地上爬起來。

榮枯轉身蹲在了地上:“檀越,小僧背你上山門吧。”

老婦人擺手拒絕:“這、這怎麼能行呢,你們這些師父都是尊貴人,俺這樣的骯髒婆子,污了師父的僧衣哩。”

榮枯道:“眾生皆為佛子,都是平等的。”言罷,便摘下自己頭上戴着的斗笠給那老農婦戴上,“此處陽光漸烈,這個給檀越吧。”

他言語溫吞和善,剛剛他蹲下來替老農婦正骨的時候,便有人停下來駐足了。原本有人指指點點想笑話這個年輕僧人不懂事,怎麼和個老太婆拉拉扯扯,可是榮枯眼神清正,目不斜視,反而讓圍觀的人有些生了羞慚心。

“小師父你等等。”有個騎着驢的年輕讀書人從驢上下來,牽着驢走到榮枯邊上,“我這匹驢借給你使使。”

老婦人一張臉紫漲,結結巴巴道:“哎呀,哎呀,怎麼敢騎秀才老爺的驢呀,老婆子稍稍歇歇,也就好了……”像是要說明自己身子還硬朗一般,她努力撐了一把地,想要站起來。

身子卻不聽使喚,眼看又要摔一跤,榮枯連忙扶住她,寬慰道:“無妨的,”他頓了頓,臉上掛起了笑意,“小僧在這裏遇到檀越,應當是前世有緣,需要用這一背化解,老檀越且當是為僧化解俗世遺留的前緣吧。”

他話說得慢,就像是春風化雨一樣,化解了老婦人心中的慌張不安,不知怎麼就乖乖讓他背在背上,往山門的方向走去了。

在山門後面接待的小沙彌年紀比榮枯略小一些,看着他背着個老太婆上山門,眉頭頓時皺了起來,只是榮枯面生,他從未見過,只當是外頭雲遊來不懂事的野僧。

老婦人是來交租的,接待她的自然是後面專門掌管寺院財產的大師父,這大師父身量高大,挺胸凸肚,大腹便便,走起路來一副福相。

榮枯原本想扶着老婦人來到掌院大師父面前,但是老婦人已經十分感激他將自己從山腳背到山門,便執意自己一瘸一拐地走到大師父跟前去:“大師父,這是俺們家這個月的佃租。”這麼說著,便將手上的包袱交給了那大腹便便的僧人。

後者打開包袱驗收了一下,頓時皺起了眉頭:“你上月還欠着半吊錢呢,今月又沒給足,再這樣你這地我們不租了。”

“這……俺兒媳婦大着肚子,家裏想……”

“你兒媳婦大着肚子,你也不能欠我們佃租啊?”

老婦人的表情越發窘迫,舉手告饒道:“師父您且行行好,等到老婦兒媳生了……”她絮絮叨叨,看着可憐極了。

那負責收租的師父看了一眼站在邊上的榮枯,後者光是站在那裏,這眼神就讓人覺得渾身不舒服。

於是那收租的僧人便像是不想多費唇舌一般,極不耐煩地揮了揮手:“行了行了,這次先記着,下次一併交足了。”

那老婦人才破涕為笑:“多謝師父,多謝師父。”她有些卑微地從口袋裏摸出兩個銅錢來,“師父,俺能不能到佛堂里去,供、供奉一下菩薩,讓她保佑我兒媳婦生個大胖孫子……”

收租僧打量了她一番,看着她手上兩個寒酸的銅板,身上的衣服也臟污,不由一奚,只是臉上的笑還沒褪,便聽到那個背着老農婦上山的野僧開口了。

榮枯道:“自然是可以的。”

他看了看老婦人手中的兩枚銅板道:“心意到了便是,只供奉一枚也無妨。”

收租僧也沒把這兩枚銅錢的微末供奉放在心上,但是榮枯開口,說出來的話就像是大嘴巴子抽在他臉上似的,登時惱怒道:“這位師弟是哪個名寺出的家,戒臘又是幾何呀?”

不知道哪兒來的野僧,還敢多管起閑事來了?

榮枯雙手合十,溫聲道:“世尊足下出的家,戒臘區區二十年。”

——這比長明寺中大部分的阿闍梨都要久。

收租僧原應該管他叫師兄的。

原本在外頭守着的小沙彌見榮枯和收租師兄對峙,連忙腳底抹油往裏頭跑去。

“師兄——”

“諸位師兄——”

“踢館的來了!來了個踢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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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枯:……我沒有踢館,辯法的事,能叫踢館么?

大殿下:撕,撕得再響亮些。【寶玉拍手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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菩提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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