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和離,或者魚死網破
先前出去的僕人,不出一個時辰便回來了,帶來的卻是莫林氏請的大夫。
“我已無礙,勞煩先生跑了一趟。”莫語蝶頷首行禮,轉頭對蓮兒吩咐道,“蓮兒,你送先生出去,出診銀子翻倍給。”
“是,蓮兒曉得了。”蓮兒面上堆笑,將大夫送了出去。
莫林氏喝了兩盞茶,始終不見莫山川回來,便讓人喚了先前那僕人來問。
那僕人心虛得很,根本不敢抬頭:“回夫人的話:小的去找老爺,可老爺說要和朋友去喝花酒,今夜大概不回來了……”
“好了,你去吧。”莫林氏並沒為難他,反倒是放下茶盞站了起來,“時候不早了,語蝶身子還弱着,不宜操勞,今日便都散了吧。”話畢,她便往外走。
徐氏如蒙大赦,正準備起身,卻見莫林氏經過她身邊腳步一頓。
“徐氏也別在這呆了,到院子裏跪吧。什麼時候老爺回來,或者老太太點頭了,你再起來。”
院子裏鋪的可都是鵝卵石,初夏時節,曬了小半日,溫度不低,徐氏穿得又單薄,跪在院子裏那叫一個酸爽。莫語蝶還怕她真跪出個好歹來,讓人給她拿了個墊子,吃喝也沒少了她的。
莫山川一夜未歸,老太太也沒傳出個話來,徐氏就這樣跪了半天帶一夜。隔天一早,天還未亮莫語凝便摸到疊翠院來,見徐氏形容憔悴,急得團團轉。
“該死的女人,竟然這麼折磨娘你。”莫語凝恨恨地咒罵著。
徐氏立即捂住她的嘴:“這個節骨眼上,你就不能消停點么?若不是你不聽娘的話,先斬後奏換了葯,娘怎會貿然闖進莫語蝶的閨房,被他們母女借題發揮,甚至挑撥老太太跟咱們離心!”
“老太太?”莫語凝恍然大悟,“對,我可以找老太太啊,她最喜歡我了,我多說兩句軟話,她肯定不會不管咱們的。”
莫語凝討好人的功夫還是很到家的,加上老太太本來也沒想跟徐氏鬧掰,推說這次徐氏犯的事兒太大,她也是做個樣子,便讓人去疊翠院把徐氏帶走了,還囑咐人去請大夫來給徐氏上藥。
徐氏剛走,莫語蝶便披衣起身,推醒蓮兒:“趕緊,到小廚房弄點吃的,下一碗雞蛋面,再拿點你熏制的肉脯來。準備好以後,棉被、清水、糕點、果脯也拿進來。”
蓮兒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疑惑道:“小姐,你要這些作甚?”
“噓……小點聲,莫讓人聽見了。”墨語蝶低聲道,“你忘了,地道里還有個小可憐了?”
“呀……”蓮兒倒抽一口涼氣。
如果莫語蝶不提,她真就把容巡這人給忘記了。那小子還被拴在石桌上,嘴裏還塞着帕子呢,這麼長時間下來,可別出什麼事才好。
待到蓮兒躡手躡腳地將東西準備齊全,天已經微微亮了,兩人打開地道將東西抱了進去,只見容巡可憐巴巴地縮成一團窩在石桌下,嘴裏的手帕已經完全浸濕,多餘的涎水正沿着嘴角流成一條小溪。
他像是睡著了,並沒聽見兩人的腳步聲。
莫語蝶放下東西走近一看,這才發現,人已昏迷。
“蓮兒,解開繩索,幫我把他抬到床上去。”
蓮兒麻利地鋪上褥子,兩人手忙腳亂地把人抬上石床,把脈之後莫語蝶才鬆了口氣。
容巡之所以昏迷,一是因為長時間沒有進食,二是因為內傷而發熱。這對她來說都不是大問題。
莫語蝶三下五除二扒開他的上衣,等蓮兒發現的時候,容巡身上已經插滿了長針。那針,分明就是蓮兒放在針線包里的……
“小姐,這是作甚?”蓮兒忙問。
“救他。”莫語蝶十分專註,下針手法嫻熟無比。
蓮兒不免疑惑:“小姐,您懂醫術?”
“會點皮毛。”莫語蝶道。
“小姐,我跟您這麼些年頭,從來可沒見您看過醫術啊!”蓮兒又問。
瞧這小妞打破沙鍋問到底的態度,莫語蝶笑了:“聽說過仙人指路嗎?你家小姐夢中可有仙人傳道授業,救人之術信手拈來。”
“難怪我覺得小姐不一樣了呢!”蓮兒一陣歡喜。
‘這就糊弄過去了?這妮子到底是太好騙,還是裝的單純?’莫語蝶反而糾結起來了。
一盞茶的時間,沒等莫語蝶起針,容巡就醒了。他淚汪汪地看着她,兩片薄唇微嘟:“媳婦兒,我餓!我以為你也不要我了!”
“怎麼會呢!我這不是來看你了么?”莫語蝶一陣愧疚,輕拍着他的肩膀,“很抱歉,先前害你的徐姨娘罰跪在院子裏,我怕她醜事暴露再起害你性命來栽贓的心思,等到她被人帶走才敢過來。你身上的針不能動,我扶你坐起來,讓蓮兒喂你吃飯可好?”
她滿心懊悔,至於“媳婦兒”這個稱呼,她也懶得計較。跟一個傻孩子較真,那純粹是給自己找堵。
容巡超乎預料的配合,緩緩地點頭,目光卻始終盯在莫語蝶臉上。她忙着照顧他,卻始終忽略了那雙如同無辜棄犬般濕漉漉的眸子,內里閃過的晦暗不明的精光。
為了防止容巡出事,她還是暫時把容巡安頓在地道內,並且趁着給莫林氏請安的時機,將事情都交代給莫林氏了,莫林氏日日都來陪女兒,小廚房頓頓加菜,其中不少都進了容巡的肚子。
莫語蝶施針三次,容巡終於將臟腑里的淤血吐了出來,內傷大好。考慮到他在鄭家處境微妙,外表上的傷勢她有意留下了。
等到莫山川回家,那已經是幾天以後的事了。
蓮兒打聽到他回府,大步並小步地趕回來告訴莫語凝:“小姐,小姐,不好了!老爺怒氣沖沖地往疊翠院來了!”
“打聽到是什麼事了嗎?”莫林氏正在和女兒讀話本,聞言隨口問了一句。
“說是小姐壞了名聲,讓城裏人看了莫家笑話。”蓮兒用力揪着手帕,緊張得很。
莫語蝶將她按到一旁的凳子上坐下,眉目含笑:“還愁他不來呢。等會兒他來了,你就悄悄進內室把人接出來,等着。”
足有一盞茶時間,莫山川才到疊翠院,只不過怒氣不在,反而多了一絲懊惱。
“夫君!”“見過父親!”“蓮兒,見過老爺!”
莫山川掃了母女二人一眼:“最近府上的事,鬧得沸沸揚揚,整個宣城人盡皆知,蝶兒你和西門家的婚事,怕是……”
“父親!”莫語蝶不緊不慢地開口,打斷了莫山川的長篇大論,“女兒想必父親已經聽說了事情經過,連老太太都默許了母親對徐姨娘的懲罰,至於是誰散佈謠言,父親心裏想必有數,女兒不便多說。”
“女兒只想問,既然父親知道女兒冤枉,為何不懲罰犯事者,卻只想用庶女替嫁?”
“此事女兒也可不問,但以西門家的門楣,會允許一個庶女嫁做正房?女兒覺得,為今之計,父親應當與母親和離,再將徐姨娘抬為正妻,以示對西門家的重視才好!”
莫山川聞言,不免一愣。
他記憶里林氏所生的嫡女,是這樣一個大氣有主見的美人嗎?
“不行!除了和離,我還能將她抬為平妻,凝兒最為懂事,讓她嫁過去也是老太太的意思。”莫山川道,“至於你們娘兒倆……傳聞和你有染的鄭家表公子如今下落不明,鄭家老太爺雷霆震怒,現下里鄭家遍地尋人,還在衙門裏掛了懸賞千兩。”
“老太太讓你們先到別莊避避風頭,等風聲過了,她老人家再做主給你許個好人家。”
‘好人家?怕不是想把我賣了還錢吧?’莫語蝶眼底閃過一抹嘲諷,揚聲道:“蓮兒!”
“小姐!”蓮兒從內室轉出來,身後還跟着一名男子。
莫山川一雙小眼竟也瞪得滾圓:“你……你是……”
“父親。”莫語蝶再不掩飾眼底的輕謾,“如您所見,我和他混得挺熟了。至於容公子回鄭家之後對這幾日經歷的說辭,我也可以一字一句地教他。”
“女兒只想問問父親:千兩銀子唾手可得,您究竟離是不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