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1章 法則奧秘

南方尚是丹桂飄香的秋季，幽州卻已落下了今年的第一場雪。

百年前，後唐河東節度使石敬瑭反唐自立，為了謀求遼的支持，將以幽州和雲州為中心的燕雲十六州割讓給契丹，約為父子(遼太宗為父，石敬瑭為子)。其後，本朝立國數十年，卻也不曾收回這道戰略要地。

原本終宋一代，收回燕雲十六州都將是空想。遼亡，有金，金亡，有元，要等到洪武大帝，漢室天下才可重掌燕雲十六州。天變卻讓事情發生了轉機，天變時這個新世界東拼西湊，導致燕雲十六州不僅漢遼混居，也不乏金人和蒙古人。

趙昉和宮九所在的那塊世界碎片的融入，便有了太平王一系的橫空出世。因為這一系的存在，燕雲十六州中的幽州和雲州實際為朝廷掌控。但幽州和雲州周圍依舊以遼佔為主，少數為金控制，局面複雜，牽一髮而動全身。

這也是為什麼天變多年，都沒有人奪走太平王的兵權。不是沒有人想，而是沒有人敢。

除卻狄青，朝廷根本沒有人能夠取代太平王坐鎮雲州，護佑幽州。且朝中君臣對狄青功高蓋主的憂慮還略勝太平王，自不如讓太平王繼續坐鎮。從某些層次來說，狄青和太平王也是一種相護牽制的平衡。

雪下大起來了！

夏祈音從傘下伸出手，雪花一朵一朵地落在掌心，卻不曾融化。北方的雪與南方的雪彷彿是兩種完全不同的東西，雖然看過很多次，夏祈音還是覺得很有趣。

蘇蓉蓉低聲咳嗽了一聲，攏了攏身上的大氅，似乎這樣就能夠將所有寒意攔在外面。

「為什麼不留在城裏呢？」夏祈音回身取過她的暖手爐，在爐子上換了新的香炭，遞還給她，然後又給她沖了一杯熱飲。

「這裏可能會有一場需要人見證的戰鬥，我想看看。」蘇蓉蓉將手爐攬進懷裏，抱着茶盞道。

「殺人的事，有什麼需要人見證？」

「我的武功比不得你和楚大哥，但你不是常說打架這事輸人不輸陣嗎？我在這裏增加一下聲勢也不錯。你放心，我會保護好自己。」蘇蓉蓉看了一眼外面的雪花道，「雪那麼大，他會來嗎？」

「會！」夏祈音道，「我覺得他會來。」

「感覺嗎？」蘇蓉蓉好奇道。

「天說的吧！」

蘇蓉蓉仰望天空，白茫茫的一片，什麼也看不到。

不知等了多久，急促的馬蹄聲劃破了天地間的寂靜，一人一騎從風雪中而來。

那騎士轉眼到了眼前，瞧見路邊之人，輕輕扯動韁繩，緩下了疾馳的動作。健壯的坐騎已無神俊之姿，疲態已現，坐騎上人鬍子和頭髮都已被雪染成白色，顯見這一人一騎已在風雪中馳騁許久。

騎士從馬上往下看，顯得身材分外高大魁梧，盡顯壓迫感。厚厚的冬衣亦無法遮掩矯健的身軀，然這身軀之上卻長了一張不太匹配的臉。那是一張白白胖胖猶如富貴老爺的臉，無暇修理的須髯亦無法掩蓋臉上的福態。

白白胖胖的臉上鑲嵌着一雙不大也不小的的眼睛，卻是一雙令人過目不忘的眼。旁人在這雙眼睛裏看到了什麼，夏祈音不知道，至少她從這雙眼中讀到了狼的狠毒和狐狸的狡猾。

「夏祈音？」騎士眯了眯眼道。

「是！」夏祈音負手道，「我該如何稱呼閣下？斡魯補，完顏宗望？」

「入鄉隨俗，便按你們漢人的規矩來吧！」完顏宗望略直起身體，眯了眯眼道，「東京這一局，我輸了，下一次卻不一定。」

完顏宗望沒想到夏祈音能請來西門吹雪保護完顏洪烈，以至於完顏宗望親自潛入東京也沒有找到滅口的機會。更氣人的是那位太子殿下意外的精明，竟屢屢料其先機，讓他所有計劃都夭折。

此行無功而返不說，完顏宗望還被折騰的如此狼狽，埋伏宋國多年的探子和隨行的護衛皆被誅殺，唯有他被人特意放歸。

「二太子以為自己還有下次？」

許多人都覺得西門吹雪練得是無情的劍，自然也是無情的人。夏祈音和陸小鳳卻有不同看法，他們總是認為西門吹雪是外冷內熱之人，畢竟那個無情的人能夠奔波千里只為一個素不相識人討回公道。

「若不然，夏會長以為在下沒有留後手，就敢孤身入東京？」完顏宗望輕笑道，「你我皆是同類人，我能夠走到這裏，以為你是個明白人。明人不說暗話，殺我於你有害無益，即便是為了夏大人自己，你也沒理由殺我。」

「於我無利，於我大宋卻有利。」夏祈音慢條斯理道，「若你只是普通覺醒者亦或是沒有這次的南行，我並非容不下你。可你不該入東京，去見識那裏的繁華，再次燒起野心。你能夠走到這裏，並非我要放過你，而是我決定親手殺你。」

收到京中的消息，被告知完顏宗望是覺醒者后，夏祈音沒有驚訝，竟是果然如此的感覺。確定了完顏宗望的隱藏身份，夏祈音就沒有打算讓他繼續活着。

即便此世大宋沒有完顏宗望前世破國的大宋那麼羸弱，可見識過了大宋的繁華，享受過了滅國之戰的榮耀，佔據着覺醒者優勢的完顏宗望絕不會放下野心。夏祈音無法否認完顏宗望及其手下騎兵的驍勇，即便佔據火器之利，那也會是一場艱難的戰爭。

完顏宗望道：「這後果怕不是你能承受。」

「那就不是二太子需要操心的事情了！」

完顏宗望勸道：「你我皆是被法則選中人，殺戮才是生路。你殺我，可知自己要背負的是什麼？」

「若是不知，我又如何會讓你一路走到這裏，等我來殺？」

「還真是任性的人呢！」對於夏祈音的決定，完顏宗望並不意外，「難怪法則同時選中了你我，若你我身份對換，我也不會放你活着離開。可惜，我並沒有打算將命留在這裏。」

夏祈音看着他，沒有接話。

完顏宗望道：「因為不想死，我來中原前，見了一個人，立下了一個盟約。」

「鐵木真？」

「哈哈~」完顏宗望放肆大笑，「若非西南拖住了你太多注意力，只怕我與鐵木真的盟約也不會如此順利。」

「倒也並非西南之故，我只是沒想到二太子敢與虎謀皮。」

「人自然不敢與虎謀皮，可虎就未必了！」完顏宗望大笑道，「我坐視鐵木真一統草原，就是為了今日的時機。鐵木真以放棄幽雲十六州為條件，不許金國插手他與遼國的爭端，卻不知我也等着他被遼國纏住，可以放心的南下。」

前世的完顏宗望病逝於金國最強盛之時，自然不會知道蒙古騎兵的鐵蹄有踏破金國的實力。遼國日薄西山不假，可鐵木真剛剛一統草原，現在要拿下遼國絕非短期能夠做到。

至於金國，相較於和初初崛起，正是銳意的蒙古人交鋒，將目光放在幽雲十六州和中原才是上策。這種結盟對於金國和蒙古確是良策，難就難在他們能否放心將後背交給彼此。

為了穩固聯盟，金國許諾將公主嫁給鐵木真，並且約定雙方同時動手。此刻，鐵木真的騎兵已向遼國進攻，而金人也毫無忌憚的沖向了燕雲十六州。

「既如此，我就更不該放你過去，金兀朮可比斡魯補好對付多了。」不想，夏祈音的話音方落，遠方忽然升起了黑色的焰火，那是幽州城外。

「焰火升起之處便是我的騎兵先鋒所至，夏會長允我過關，我保證騎兵立即退出幽州，夏大人以為如何？」

夏祈音心下大驚，不僅是因為金人的騎兵竟在無人察覺的情況下兵臨幽州城下，更是因為那黑色的焰火。黑色的焰火是白玉京不曾用過的顏色，可那焰火升空時的聲勢卻是白玉京獨有。

夏祈音心念閃動，終道：「我焉知放你過關，你的騎兵會如約退去？」

夏祈音心中明白，此言一出，她便落了下風。可是她不得不說，她無法不去管那幽州城。

因幽州主要是和睦多年的遼國相接，又有太平王在雲州相望，素來太平。如今金兵突破遼國佔據之地，兵臨城下，幽州城守軍未必能夠守住，而太平王的援兵不可能頃刻即到。

金兵尤其是完顏宗望和金兀朮所部攻城略地時，素是女干yin擄掠無惡不作。一旦幽州城破，即便他們能夠再奪回來，幽州城百姓尤其是城中婦女孩童必然遭殃。

「夏大人若是不信，可以親自送我出關。」完顏宗望道。

「不必！」夏祈音突然一躍而起，一掌拍向完顏宗望。

完顏宗望一驚，沒想到夏祈音竟真敢出手，忙往後退去，揮手回護。論戰場領兵，馬上騎射，夏祈音不及完顏宗望十之一二，然論武功便是完顏宗望不及夏祈音十之一二。

完顏宗望的反應極快，可他再快也沒有快過夏祈音。夏祈音輕飄飄的一掌拍來，並未落到實處，完顏宗望感覺到一股熱風吹過五臟六腑，竟是暖洋洋地說不出的舒服。完顏宗望真驚詫間，胯/下駿馬嘶鳴一聲，倒在了地上。

完顏宗望在雪地里一滾，站起身，摸了摸胸口，並無痛楚，亦無不適，反而是坐騎倒在地上嘶鳴片刻，便沒了聲息。

「用坐騎出氣，可不是夏會長應該有的風度。」

夏祈音看着完顏宗望道：「閣下今日傷我大宋子民一人，我必十倍百倍以報！」

「夏會長是只剩下危言恫嚇的手段了嗎？既如此，本王拭目以待！」完顏宗望微笑道。

夏祈音沒有回答完顏宗望的話，轉身與蘇蓉蓉直奔幽州城而去。

完顏宗望慢條斯理地理了理衣襟，走到夏祈音留下的火爐前。爐火已經熄滅，茶壺的水卻有餘溫。完顏宗望提起茶壺牛飲一番，隨手將茶壺擲出，哂笑一聲，向北揚長而去。

走遠的完顏宗望並沒有發現倒地的駿馬他走後，在雪中醒來，因沒有尋到主人，只得踉蹌着向舊途而去。

夏祈音與蘇蓉蓉行出十幾里，突然停住了腳步。蘇蓉蓉正驚訝，夏祈音猛地吐出一口鮮血，單膝跪在了雪地上。

「阿音？」蘇蓉蓉一驚，「你受傷了？」

難道那完顏宗望的武功竟如此之高，以至於夏祈音那一掌沒有傷到他，反而被他反震？

夏祈音搖了搖。

完顏宗望自然傷不了她，傷她的是法則的力量。

夏祈音曾說過天道尋求自救之法就是殺戮和飛升，所以覺醒者的出現不僅是為飛升準備，也是為殺戮準備。

這就是為什麼石幽明、智高、姬搖花之流也會成為覺醒者。他們飛升的希望並不大，潛力遠不及邀月。石幽明、智高、姬搖花之流能越過潛力更高的邀月成為覺醒者，就是因為他們適合製造殺戮。

夏祈音攔截石幽明、智高的殺戮之路沒有反噬，是因為她大舉剿匪中帶來的殺戮足以超越無數個石幽明、智高的價值。然完顏宗望不一樣，他是一個為滅國破家而存在的覺醒者。殺掉完顏宗望這樣的殺戮者，阻斷的是數十萬，甚至是百萬級的殺戮。

完顏宗望應劫而生，在劫數未出時，殺死應劫而生的殺戮者，就必須取代其價值。這就是為什麼夏祈音不讓京中的人動完顏宗望，讓順利逃到幽州。因為旁人動手，身上的殺業沒有夏祈音重，反噬會更嚴重。

夏祈音這些年做的事，直接或間接的殺戮不少，加上她本身也是天道選中的殺戮者，才沒有因反噬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