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洪文和何元橋剛進宮門就有個小太監迎上前,說隆源帝有請。

夜已深,隆源帝卻還在批摺子,聽他們進來後頭也不抬,“起來回話,看得如何了?”

何元橋就將事情原原本本說了一遍,連中間洪文與定國公的針鋒相對也一字不落。

隆源帝執筆的手一頓,終於抬起頭來,似笑非笑地看着洪文,“你不過小小吏目,竟也敢捋虎鬚?”

許是以前沒注意,今日再看時,這小傢伙身上竟有種不容忽視的銳利。

呵,也是個倔小子。

洪文老實道:“本是不該的,只是……微臣不後悔。”

隆源帝撂下毛筆,“定國公可是出了名的睚眥必報,你人微言輕,不怕來日報復么?”

洪文眼巴巴看着他,“總不能不講理吧?”

隆源帝又看了他幾眼,忽然笑了,“不錯,不管是誰,總不能不講理。你沒做錯,朕自然要保你太平。”

何元橋從後面捅了洪文一下,洪文驟然回神,欣喜道:“謝陛下!”

有了隆源帝這句話,誰也不能拿他怎麼樣。

隆源帝的心情似乎很好,自顧自端起茶杯啜了口,又問何元橋,“定國公府家大業大,怎麼,竟只給了點心?”

何元橋道:“本還有幾匹罕見的江南煙霞錦,另有人蔘、靈芝若干,但太過貴重,微臣不敢收。”

隆源帝嗤笑一聲,淡淡道:“你也太過小心,不要白不要,往後他們若再給,你只管收下就是。”

見洪文眼珠直轉,隆源帝立刻接了句,“不過要向朕奏明。”

洪文:“……哦。”

見他這樣,隆源帝既好笑又好氣,“行了,朕都知道了,去用晚膳吧。”

洪文跟着何元橋告退,總覺得隆源帝最後像在攆雞。

洪文他們走後,御前的萬公公進來換茶,“陛下,可是有什麼喜事?”

隆源帝按了按嘴角,“怎麼,朕很高興的樣子?”

“可不是,”萬公公笑道,“嘴角翹得老高,奴才都好久沒見您這麼高興啦。”

隆源帝果然哈哈大笑起來,笑了會兒才道:“有個傻小子一通王八拳,稀里糊塗替朕出了氣,你說該不該高興?”

*******

飯點已過,太醫署並六部值守的官員大多已經離去,偌大的飯堂空蕩蕩的。

因宮中每日開支甚大,精打細算的隆源帝就叫人在城外護城河中養了許多魚蝦,故而望燕台水系雖不豐沛,宮中倒也時常能見水產。

今晚做的是燒魚塊、清炒萵筍和麻油薺菜,還有一個老菠菜蛋花湯。有葷有素,也算色香味俱全。因他們來得晚,那湯去了大半,倒是顯出來底下厚厚一層菠菜葉和蛋花。

洪文喜不自勝,立刻高高挽起袖子,拒絕了飯堂大師傅的幫忙,親自抓起大勺向下撈去。

何元橋不解道:“你這是作甚?”

洪文一本正經道:“給你開開眼。”

當下屏息凝神,將那長柄大勺貼着鍋邊傾斜,緩緩向上提起。

何元橋死活想不出一鍋清淡如水的蛋花湯能有什麼可開眼的,可下一刻就目瞪口呆:

洪文竟然撈出來滿滿一大勺菠菜和蛋花!

冷不丁這麼一瞧,簡直像是菠菜炒蛋了!

洪文心滿意足地將菜扣到湯碗裏,果然滿滿一碗。然後又取了另一隻空碗,重新舀了一勺清湯。

“瞧,這不就是四菜一湯了?”

何元橋:“……”

你可真是雁過拔毛啊,宮中的便宜也敢占!

大師傅:“……”

在宮裏給大人們做了這麼些年飯了,就沒見過這麼摳的!

得手之後的洪文十分膨脹,還想給何元橋也這麼來一下,但小何少爺一張臉漲得通紅,頂着大師傅的灼灼目光胡亂舀了一勺便落荒而逃。

洪文頗為遺憾的搖着頭道:“忒可惜了!”

宮中的剩飯剩菜次日就要全部倒掉,這不浪費么?需知天下還有許多窮苦百姓無法果腹呢。

何元橋盯着洪文的“四菜一湯”,表情之複雜難以言表,心中不斷揣測這小子過去那些年到底過的什麼日子,以至於做出這等令隆源帝見了都要喊一聲“行家”的舉動。

*************

五皇子的診治已經告一段落,不過正值冷暖交替,也不好大意。

偏他認準了洪文,覺得那大蜜丸還挺好吃,每天早晚各一粒吃得無比積極,於是漸漸地,太醫署人員調配就成了:洪文每日例行過去診脈,何家祖孫每隔三天抽一個去一回。

其實按規矩,身為吏目的洪文並無單獨行醫資格,好在隆源帝和文妃都不是死板的人,對外只說洪吏目與五皇子有緣,權當每日抽出幾刻鐘過來做個玩伴。

這日洪文又提着藥箱過來,還沒進寧壽宮的門就聽見孩童嬉鬧的聲音,走進去一瞧,呦,那不是立志做除他父皇之外第二才子的三皇子嗎?

陽光正好,曬在身上暖融融的,兩個孩子在院中玩球,都跑得臉蛋紅撲撲、衣裳亂糟糟,瞧着跟民間孩童也沒什麼分別。

五皇子眼尖,老遠就瞧見洪文,竟直接舍了抱着藤球的三皇子,踩着小碎步一路衝過來,“洪大人呀呀~呀!”

因為跑得有點顛,他的奶腔在空中帶上了支離破碎的顫音。

一群宮女太監呼啦啦跟在後頭護着,雙臂大張,生怕磕了碰了,反倒是坐在廊下讀書的文妃十分淡然,只笑眯眯看着。

“殿下安,”洪文順着行禮的動作蹲下來,見他額頭微微見汗,便掏出帕子給他擦,“哎呀,瞧這小臉兒紅撲撲的。”

五皇子探着腦袋給他擦。

五皇子的奶娘扭頭看了看文妃,見她沒有阻止,也很識趣的沒做聲。

“給三殿下請安。”

畢竟是一個爹養出來的,兩位皇子都很好地繼承了隆源帝的好相貌,剩下的差別大約就來源於不同的母親。

面對兩個漂亮的小朋友,洪文發自內心地感受到了愉悅,問候的聲音格外溫柔。

鼻尖上掛着汗珠的三皇子很矜持地點了點頭,舉止中隱約透着點兒隆源帝的味兒,只是一張小臉肉嘟嘟的,怎麼看都有些滑稽。

他順着洪文的視線低頭一瞧,刷地紅了臉,忙將手中的藤球塞到五皇子手中,大聲道:“我才沒有玩球!”

洪文:“……哦。”

我也沒問啊,您這不是不打自招嗎?

覺察到洪文眼底的揶揄,三皇子越發羞惱,“這個一點都不好玩,父皇說了,玩物喪志!”

說罷,扭着身子作勢要走,奈何兩隻腳尖的方向動都沒動一下。

洪文抄着袖子看他,“哦。”

哼哼,這樣的小屁孩兒他見得多啦。

敷衍的意味太過濃烈,以至於三皇子的隨從都有些不忍直視,低聲勸道:“殿下,也該回去沐浴了,您下午還要去書房呢。”

方才說要走的是三皇子,可如今聽了這話,他臉上卻猶豫起來,顯然沒玩夠。

五皇子拉了拉他的手,“三哥,陪小五玩嘛。”

對上弟弟期盼的眼神,三皇子越加遲疑,可眼角的餘光瞥見洪文時,卻又有些羞惱,一着急,竟大聲咳嗽起來。

他的咳嗽來得又急又快,聲音之大震徹肺腑,彷彿要把五臟六腑都吐出來一樣,很是嚇人,臉上沒一會兒就紫漲了。

一干侍從都唬了一跳,連帶着廊下的文妃都被驚動了,急忙過來查看,“這是咳疾又犯了么,帶葯了嗎?快拿溫水來潤潤喉。”

三皇子自幼生母早逝,雖沒記在任何一位嬪妃名下,但皇后時常過問,隆源帝也頗重視這個實際上的長子,若他在自己這裏出了問題可不得了。

文妃一聲令下,果然有人端了溫水來,三皇子的奶娘接了就要去喂。

“且慢,”洪文連忙制止,又伸手替三皇子拍背,“殿下咳得厲害,貿然喂水容易嗆到。”

又有宮女問道:“娘娘,是否要請太醫?”

文妃皺眉,果斷道:“一來一回就要近兩刻鐘,豈不白折磨人?何必捨近求遠!洪吏目,你來。”

若無事時,洪文少不得推辭一番,但此時卻也顧不上什麼吏目不可單獨行醫的規矩,先告了罪,將三皇子抱入室內后按壓他胸腹部的厥陰俞穴,“殿下別怕,來,聽我說,吐氣,對,慢慢地,吐氣,好……”

自幼喪母的孩子總是敏感些的,三皇子原本又驚又怕眼中蓄淚,此時竟也慢慢平靜下來,開始跟着洪文的話吐息起來。

“三哥……”五皇子還是第一次親眼目睹兄長發病,直接被嚇壞了,摟着藤球站在一邊,胳膊緊緊抱住文妃的大腿。

文妃摸了摸他的腦袋,“乖,沒事,洪大夫在呢。”

說話間,三皇子竟真的不咳了。

眾人不由十分歡喜,對這個年輕的小吏目刮目相看起來。

五皇子立刻破涕為笑,過去將藤球放在床邊,十分戀戀不捨地摸了又摸,這才道:“三哥,我把球送你,你不要生病啦。”

三皇子的視線在他們母子拉着的手上一掃而過,又被燙到似的飛速跳開,聲音沙啞道:“你留着玩吧。”

我也好想有母妃摸摸……

覺察到他情緒變化的洪文在心裏嘆了口氣,“還有哪裏不舒服嗎?”

三皇子藏在袍袖下面的手指蜷縮幾下,才要搖頭,猶豫了會兒,還是小心翼翼地指了指自己的喉嚨,“疼……”

他知道自己沒有母親,天生比別的孩子矮一截,皇后雖然偶爾關心,但畢竟不是生母,下頭的宮人們雖不敢怠慢,卻也僅限於此。所以三皇子很小就學會了看人眼色,什麼都想做到最好,只有這樣,父皇才能更喜歡他一點……

但現在,或許是文妃娘娘對五弟無微不至的關愛讓他羨慕,又或是身邊這位小洪吏目的氣息太過溫和,三皇子心裏忽然酸澀起來,忍不住就想任性一回。

我生病了,很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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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單位食堂撈湯底啥的,據說還有口訣來着哈哈哈哈!

三皇子:“我不是我沒有你不要亂猜!”

隆源帝:有個傻小子一通王八拳,稀里糊塗替朕出了氣,你說該不該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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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太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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