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後來苗嘉顏進去換了身短袖短褲,看起來利索多了。
換完衣服可能想想覺得有點不好意思了,莫名其妙地說了句:“那是我姐姐的裙子,她不要了。”
陳潮哪是能跟小姑娘聊這個的小孩兒,太奇怪了,所以沒吭聲,沒回應。
苗嘉顏也沒再說話,氣氛一時間有點尷尬。
好在也沒尷尬多一會兒,苗嘉顏拿了個小鐵盆,去後院摘了十幾個雞蛋那麼大的小柿子。
“你吃不吃?”苗嘉顏問陳潮。
陳潮搖頭:“不吃。”
苗嘉顏把柿子全洗了,自己留一個吃了,剩下的用膠袋裝了起來。
陳潮看着他往水井那邊去,把井裏的水梢吊了上來,柿子裝進水梢里,又放了下去。
“幹什麼?”陳潮問。
“這樣能冰一點兒,”苗嘉顏回頭笑着說,“我奶奶吃不了很冰的東西,不能放冰箱,用井水拔一拔就剛剛好。”
陳潮問:“有用嗎?”
“有用啊。”苗嘉顏說著,把水梢又轉了上來,倒了一點水在小盆里,端過來,表情笑滋滋的,“你摸。”
陳潮伸手進去碰了下,那水冰冰涼,甚至有點扎手。
這讓城裏小孩兒很意外,苗嘉顏解釋說:“井水就是很涼的。”
陳潮奶奶家沒有水井,他也沒見過,那冰涼的手感在酷熱的夏天着實很舒服。陳潮伸手又一摸,苗嘉顏在旁邊笑了下,說:“明天我冰了西瓜給你送過去。”
陳潮趕緊說:“不用。”
“你不吃陳爺爺陳奶奶也要吃的,他們也不能吃很涼的東西,夏天都是我放井裏涼過再切了給他們。”
陳潮坐那兒抬頭看了苗嘉顏一眼,說“謝謝”。
苗嘉顏用力晃了兩下頭,晃得頭髮都跟着甩了,笑得很實在:“不用,陳爺爺陳奶奶對我可好了。”
其實苗嘉顏長得不算好看,在陳潮眼裏甚至長得有點“薄”,很寡淡的長相,是學校里不會很惹小男生們注意的那種。很瘦很小,臉上也沒什麼肉,眼皮兒薄薄的。
剛才他實實在在笑着搖頭的這一下,陳潮突然發現苗嘉顏長得有點像男孩兒。
這話說了未免太傷小女生自尊,陳潮很講究地沒有提。
幫人洗了菜,中間有一句沒一句地也聊了,陳潮身上那點疏離勁兒自然也跟着散了一些。
他平時不愛理人倒也不是刻意端出來的,這點像他媽。當初陳廣達就是被姜荔身上那股不搭理人的勁兒給迷上了,追了兩年才給追上,姜荔說她這也是隨她爸了。陳廣達這麼多年都不愛去陳潮姥姥家,陳潮姥姥姥爺都是文化人,姜家從前就是城裏大戶,這一家子人身上都有股端着的勁兒,陳廣達在那邊就顯得極不和諧。
陳潮從小就沒像別人家小孩兒似的在外面瘋淘過,不愛跟人玩兒。陳廣達說陳潮除了長相遺傳了他三分英俊,其餘處處不像他。
第二天苗嘉顏抱着半個西瓜送到陳家的時候,陳潮正被滿身的蚊子包折磨得快崩潰了。
苗嘉顏一邁進院門看見他一張皺着眉極暴躁的臉,愣愣地停住了腳步。
陳潮煩得沒心思說話,看他一眼算是打招呼了。
“你……”苗家顏抱着西瓜,怯怯地問,“咋了呀?”
陳潮站在那兒,掐着胳膊肘上的一個大包,說“沒事兒”。
陳奶奶拿着肥皂盒出來,看見苗嘉顏在,招呼他說:“苗兒來了?”
“嗯,吃西瓜,陳奶奶。”苗嘉顏走過去,把西瓜放下,又回頭看陳潮。
“又給奶奶冰西瓜了?”陳奶奶對他笑着說,“等會兒切開一起吃。”
“我吃過了,你們吃。”苗嘉顏小聲說。
苗嘉顏還是有點怕陳潮,見他那樣就不敢說話。
陳奶奶招手叫陳潮過來,要給他抹肥皂。
苗嘉顏聲音更小地問陳奶奶:“他咋了?”
“昨晚嫌熱沒掛蚊帳,讓蚊子叮了。”陳奶奶說話的時候總是笑盈盈的,脾氣很好,很隨和。
陳潮臭着臉走過來,穿着短袖和短褲,露出來的胳膊和小腿上眼見着得有十幾個包。走近了再一看,下巴和脖子上還有好多。
苗嘉顏一個農村小孩兒也被這陣仗嚇到了,沒忍住驚嘆地發出了一聲“媽呀”。
“這麼多……”苗嘉顏眼睛都瞪大了點。
“開窗戶睡的,他不知道咱們這兒晚上蚊子多凶。”陳奶奶自然心疼孫子,可一邊往他身上塗肥皂水一邊還有點想笑,“怎麼這麼招蚊子呢?你爸小時候蚊子都不愛咬他。”
肥皂水根本就不管用,塗上了該癢還是癢,反而還不方便撓了。剛抹了一條胳膊,陳潮就心煩得直吸氣。
苗嘉顏說:“陳奶奶你別抹了,我回去拿那個……”
也不知道他是要拿什麼,跑着去了。
“苗兒是個好孩子,你平時多跟他玩玩,別老一個人悶着。”奶奶跟陳潮說。
陳潮已經被蚊子要瘋了,只想快點離開這兒,也不知道奶奶說話他聽進去了沒有。
“明天讓爺爺給你裝個風扇,晚上可千萬不能開窗戶了。”奶奶吹了吹陳潮后脖子上的包,心疼地說,“都給我們咬爛了。”
苗嘉顏又跑回來的時候手上拿了個小罐,邊跑邊說:“我被咬了我奶奶給我塗這個,冒涼風兒。”
他拿的是一小罐清涼膏,擰開裏面是綠色的膏。
陳潮看了一眼,那綠色的一坨要往他身上抹有點不能接受。
“挺好使的,冒涼風兒就不那麼痒痒了。”苗嘉顏說著用手指蘸了下,站在陳潮身後用手指在他脖子上點了一下。
陳潮被碰了下脖子,回頭一看是苗嘉顏,猛地往旁邊一躲。
苗嘉顏見他不讓碰,伸手想把整罐都遞給他。
陳潮以為他還要再來,“哎”了聲,往旁邊躲了好幾步遠。
苗嘉顏見他嫌棄得這麼厲害,只得有點不解地問:“比肥皂水好用,你不冒涼風兒嗎?”
那不是冒不冒涼風的事兒,那還能讓小姑娘給自己抹脖子?陳潮第不知道多少次震驚於這裏小孩兒的不計較。
陳潮那一臉暴躁都尷尬得退了下去點,看着苗嘉顏,只說:“……挺涼的,謝謝。”
“那讓陳奶奶幫你抹吧,我回去了。”苗嘉顏把清涼膏給了陳奶奶,跟陳奶奶打了招呼要回去了。
走了一半回頭說:“這個你留着用吧……你真招蚊子。”
陳潮聞不了蚊香味兒,平時都是掛着蚊帳睡覺,昨晚天氣實在悶得厲害,窗戶開着也透不進風,只能把蚊帳也打開了。這一宿對於陳潮來說如同一場災難,蓋上薄毯子熱得睡不着,掀開毯子就像要被蚊子埋了一樣。
陳廣達做生意賠了,家裏房子和車全沒了,這些陳潮沒在意過,小孩子不在意這些。姜荔受不了了跟陳廣達離婚,這對爸媽一本正經地坐他面前,說他們離婚了,讓他選跟誰。陳潮看看這個看看那個,說跟我爸。
陳潮從小騎着陳廣達脖子長大的,他要星星陳廣達不給月亮。所以哪怕陳廣達不靠譜把家都賠沒了,陳潮還是跟了他。
但是在他快被蚊子吃了的這一宿,陳潮半夜兩點從書包里摸出好幾天沒開過機的手機,給他爸發了條短訊。
—你倆重離一次吧,我重新選。
陳廣達凌晨五點半回復他:咋了兒子?
陳潮後來被咬瘋了,也不管了,隨便咬吧。他爸回他短訊的時候他剛睡着,後來醒了看見也沒回。
苗嘉顏這罐清涼膏很大程度上緩解了陳潮的煩躁,讓他舒服多了。只要覺得癢了就抹一點,小小一罐很快就用掉了大半。
他們倆的房間窗戶正對着,這事陳潮又過了好幾天才知道。
有天晚上下了點小雨,難得空氣裏帶一絲涼風,下雨天沒蚊子,陳潮開着窗戶站在窗戶邊吹風。
過會兒對面的窗帘也拉開了,一隻手在裏面摘了窗紗,推開了窗戶。
倆人對上視線,陳潮沒想到是他住這房間,有點意外。苗嘉顏主動打招呼,揚聲問:“沒睡呀?”
陳潮說:“還沒有。”
“今天涼快,你掛着蚊帳吧。”苗嘉顏笑着說。
這不用說,從那宿之後陳潮的蚊帳白天都掛着。
儘管他們現在比之前熟了些,但陳潮還是沒話說,沒說上幾句話倆人就各自去睡了。
陳潮就像是個來這兒規規矩矩做客的小客人,相對的,在很多時候,苗嘉顏就像個生疏地幫大人招待着客人的小主人。
夏天地里活多,爺爺奶奶們時常不在家。每當家裏沒人的時候,苗嘉顏會主動過去照看着陳潮,偶爾陳潮也會過去幫他摘點菜。
當然苗嘉顏本身就是個小孩子,比陳潮還小一歲。他再懂事兒心再細,畢竟也就是個小孩兒,會有些時候照看得不那麼好。
苗嘉顏去後院摘菜摘得滿手都是泥,趕上今天停水,只能陳潮去井裏幫他打水洗手。
水井那兒兩個台階,陳潮打過幾次水,這沒什麼不會的。滿滿一桶水吊上來得搖半天,陳潮倒出半盆水,還剩大半桶。他把桶放回井裏,合上井蓋,去端水盆。
苗嘉顏站在洗菜池那兒等着洗手,一抬頭嚇得連忙喊了聲:“哎!”
但是明顯來不及了,轆轤上的搖把反轉回來,正好抽在剛起身的陳潮臉上。陳潮被抽得往後猛一仰頭,手差點沒端住盆。
“天!”苗嘉顏趕緊跑過去,陳潮已經被抽蒙了,眼前發黑。
“我看看我看看,”苗嘉顏接過陳潮手裏的盆放在地上,抓着陳潮手腕,拿開他捂着眼睛的那隻手,“抽到哪兒了啊?”
陳潮眉骨眼眶處已經迅速紅了起來,還能看到略腫了些,估計之後會腫得更厲害。
陳潮說不了話,微微俯着身,手背按着那處,疼得只能幹吸氣。
“桶里有水你得往下送送,或者躲遠一點,不然它有勁兒。”苗嘉顏還是頭一次說話這麼快,急得也跟着俯着身去看陳潮的臉,“是不是可疼了?”
苗嘉顏也顧不上滿手的泥,托着陳潮胳膊肘讓他坐在井邊的台階上:“你別捂着,給我看看……”
最初劇烈的疼勁兒緩過去點了,陳潮說:“沒事兒。”
苗嘉顏嚇壞了,俯身看他的眼睛,想碰碰手又臟,也不管幹不幹凈了,在衣服上蹭蹭手,指着陳潮右眼問:“剛才磕到眼睛了嗎?你這隻眼睛現在特別紅。”
他離得太近了,幾根頭髮都垂下來掃着陳潮的臉了,陳潮往後讓了讓,說:“沒事兒,好點了。”
這個距離實在讓人不好受。陳潮都疼成那樣了,心裏還是止不住想着,農村小孩兒到底怎麼回事,她能不能離我稍微遠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