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我
阿淮看着她,低了眉回憶了一會兒,道:“你是追魂宗的。”
蘇姣第一天見她就曾自報家門。
追魂宗尤其擅於修鍊靈魂力,他們引天地靈氣鍛煉魂體,追魂宗的弟子神識尤其強悍。
走了邪路的追魂宗弟子甚至會吞噬旁人的魂魄以強化自己的魂魄神識。
算是魔修。
無論是走正路還是走邪路,追魂宗弟子對於魂魄之道是了解得最為透徹的。
蘇姣打量着她,教育道:“你奪舍怎麼不把原身的魂魄吞乾淨?你這樣結丹的時候挨不過天譴。身體和魂魄的融合度太低,一道雷就能把你打得魂飛魄散。”
出於對同盟訣的顧忌,蘇姣給出了專業人士的提醒:“快點融合,早點把原身的魂魄吞了。”
修真界對於奪舍幾乎可以說是深惡痛絕,也只有追魂宗不把奪舍當回事兒。
阿淮沉了聲:“你說原身的魂魄還在?”
蘇姣:“在不在你感覺不出來嗎?你的魂魄和身體的融合度太低,低到這種程度,只能是因為原身的靈魂還沒死透。”她又補充道:“昨天你從靈潭中出來,我就看你魂魄搖搖晃晃了,還以為看錯。”
角落裏的白水豹抬起頭來,眯着眼朝着阿淮看了過去。
自古以來,用奪舍這種陰毒法子的,全都是大奸大惡之輩。
阿淮修鍊的架勢漸漸停了。
她抿緊唇閉上眼,鋪開神識,仔細地重新開始內視,把軀體裏裡外外全部檢查了三遍。
確實沒有白夕的靈魂。這具身體就是空的。
“難怪你說你不是白夕。”旁邊蘇姣還在念念有詞,嘆了口氣:“你說你圖什麼呀,居然奪舍一個被關到惡人島的人身上。你就算隨便奪舍個普通人,不比現在強?”
阿淮一下睜開眼睛,額頭上冒了一層汗,她朝着蘇姣看過去:“你確定?原身魂魄還活着?”
蘇姣打量阿淮的表情,見她臉色難看,不可置信脫口而出:“不是吧?難道原身魂魄不在身體裏了?”
阿淮:“……”
白夕還活着。
蘇姣也急了:“你這樣不行啊。我看你馬上就能結丹了,到時候雷劫你要撐不過去我人也沒了呀。”
“我會想辦法的。”阿淮重新閉上了眼睛,開始打坐,看上去很鎮定。
蘇姣不信:“不是,還能有什麼辦法?”
“只要白夕不死,你就永遠不能結金丹,不然你一定會被雷劫劈死。”蘇姣忍不住越說越大聲:“你這麼聰明個人,怎麼能把她魂魄放跑?你這不是自己找死是什麼?還拉我一起!我他媽……”
“閉嘴。”阿淮打斷了她。
蘇姣看着她,轉過頭暗暗罵了兩聲,又回去打坐了。
白水豹盯着阿淮。
她正端坐着打坐,臉色有些發白,額頭上還有一層汗。
她還真不是白夕。她也沒否認奪舍之說。
蘇姣的問題也是他的問題,奪舍的人之所以被深惡痛絕,是因為他們搶佔了別人的身體之後,會把原身的魂魄吞噬,被吞噬的魂魄相當於魂飛魄散,沒有來世。
一般吞噬的過程還極其殘忍。
可為什麼,阿淮奪舍后,沒有吞噬白夕的魂魄?
阿淮強迫自己先冷靜下來,先好好修鍊,然後,然後再去想雷劫的事情。
而且,她也不是完全沒辦法。蘇姣的意思是,白夕是原裝貨,只要白夕的靈魂還活着,這具身體不可能真正接納她。那時候雷劫她就完了。
但除了讓白夕死之外,她可以強行提高她自己靈魂和身體的契合度,畢竟她不需要像原裝那麼高的契合度,只要到及格線,就不會被雷劈死。
比如融魂草、文鰩鱗,都有這個效果。
她不知道山上有沒有融魂草,但她知道海里一定有文鰩魚。
心裏有了主意之後,修鍊漸漸穩了下來。
只是到了晚上,隨着蘇姣和葛斌離開,洞裏只剩下她一個人後,修鍊開始變得不太順利。
周圍太過安靜,白水豹的呼吸很輕,輕到聽不見。太過安靜的環境讓她聯想到了一些不太想回憶的回憶。
不見天日的寒水淵,周圍一個人也沒有,岸邊放着一朵白色流音花,那朵被施了法術的花一直重複幾句話——
你要記得你的身份。
你生來就是贖罪的。
別和白夕比,你不配。
不對。阿淮把腦中的聲音壓制下去。沒一會兒蘇姣的話又起來了,不停重複——
白夕還活着。
白夕不死,你就會死。
你撐不過天譴。
·
白水豹在旁邊看着,眉頭皺緊。
阿淮臉頰赤紅,神識不穩,有走火入魔的趨勢。
他等了一會兒,見阿淮始終沒有好轉,臉色還越來越發紅,汗也越來越急,就立刻起了身上前去查看。
走近了才發現阿淮嘴唇輕輕翕動,彷彿在說什麼,石無荒靠近,好半天才聽懂。
——“我會好好保護無尤宗。盡我所能。”
石無荒眉頭皺得更緊。
忽然,阿淮的眼睛一下子就睜開了。
石無荒猝不及防地看進了她的眼底,她眼眶發紅,眸間的脆弱一觸即散。就像,小貓崽找不到娘的表情,想哭不敢哭,還得努力地張牙舞爪嚇唬人以求自保。
阿淮緩了緩呼吸,閉了閉眼睛。
半晌重新睜眼,看向自己面前站着的白水豹。它站在她面前,眼神有些疑惑擔憂。阿淮伸手摸了摸它的腦袋,寬慰道:“沒事。”
她不再打坐,往後朝着石壁上靠着休息。她微微仰着頭后靠石壁,露出潔白纖細的脖頸。
汗水從下巴滑下來,整個人都透着一抹難掩的脆弱。
“文鰩鱗。”
阿淮一動不動歇了好半天,才睜開眼,慢慢吐出了三個字。
她修鍊向來專心,是到了這具身體上才有這種情況。
這不是意外,也不是偶然,包括上次的也是。到底是身魂的契合度太低,不利於修行,神魂不穩,容易胡思亂想。
阿淮知道她是無法再修鍊下去了,會走火入魔。
她坐了一會兒,起身打算離開靈泉洞。既然不能修鍊,在這裏待着也沒用。
還不如想想辦法找文鰩。
正好,她知道如何誘捕文鰩。
見阿淮自己出去了,石無荒想了想,也跟着出了山洞,跟在了阿淮後面。
阿淮聽着白水豹腳步聲,沒多想,以為他是想出來閑逛。
可她走出山洞好一段距離后,白水豹還是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後。
阿淮停下了腳步,回頭垂眸看它:“你跟着我,是有事嗎?”
白水豹看着她,沒動。
阿淮轉身繼續走,白水豹依舊跟着。
“擔心我嗎。”阿淮走了兩步,忽然自嘲地笑了一聲:“你是不是覺得我挺廢物的,區區築基期,還差點走火入魔。”
石無荒:“……”確實。
阿淮抬頭看着天上的月亮,微微閉了眼睛,輕聲道:“其實我修鍊一直很順。”
“天生修士。法修奇才。我還活着的時候,這兩個詞,都是屬於我一個人的。”
很自豪的一句話,卻被她說得風輕雲淡,甚至還帶了點不以為意的笑。
她回頭看石無荒,眼眶泛紅:“現在不是了。運氣差點的話,就永遠都不會是了。”
她垂眸,掩下情緒,低低地笑了一聲:“不用擔心我。是死是活我心中有數,你回去吧。”
她說罷轉身就走。
石無荒看到現在的阿淮,忽然想起了他大荒山脈撿的一隻被遺棄的奶狗,腿都斷了,還齜牙咧嘴表示自己非常好,不需要收養。
習慣了獨活,對所有善意都下意識拒之門外。
白水豹依舊跟在她身後。
阿淮原本痛快的步伐變得遲鈍。
她走了幾步又停下了,轉身看它:“或者,你是不是有什麼事需要我幫忙?”
石無荒有些想笑。
他又想起了那隻髒兮兮的奶狗,瘸着一隻腿,還想幫他打架,沖得還賊他娘的快。
只不過是因為石無荒給它丟了半個饅頭。
沒得到回應,阿淮正想回身繼續走,就見白水豹忽地眼中赤光一過,一雙眸子變成了紅色。
這還不算完,緊接着白水豹的身體猛地縮小了一大圈。從一隻豹子,變成了一隻貓。
一隻阿淮眼熟的貓。
阿淮愣住:“……怎麼,是你。”
是雪貓,身形矯健,雙眸赤紅,一條細長尾巴垂在身後。
更令阿淮吃驚的是,那貓的紅眸看了她一眼,往前邁步,然後居然開口說話了。
“一起回去。”
是男人的聲音,低沉有力,像久居上位者,帶着不容拒絕的剛硬。
阿淮:“?”
白水豹,是雪貓?
雪貓,是個男貓。
阿淮對雪貓的身份曾經也有過猜測,靈智不弱,實力不弱,而且整天都很忙。
他總不會是上惡人島上來觀光的,肯定有所圖謀。但阿淮從沒打算一探究竟。本來和她沒多大關係。
但現在太過突然。
雪貓變身白水豹,是為了她……吧?
“轟!”
忽然,阿淮腳下一聲短促尖利的轟鳴聲響起,又瞬間消失。
阿淮的思緒被打斷,她抬眼往巨樹那邊看去,眉頭蹙起。
連靈線被觸發了。
“有人去了樹屋,想獵我。”
那是她用靈力設置的報警裝置,只要有人接近樹屋到她佈置的那條靈力線上,就會讓她腳下的關聯法訣發出聲響示警。
“不回去了。”
阿淮不用猜就知道是怎麼回事。
今天在場的除了蘇姣,還有葛斌。她和蘇姣之間有同盟訣,和葛斌之間可沒有。
葛斌發現她今天狀態不行,帶着人去樹屋下面提前埋伏她,不料觸發了報警裝置。
他們能碰到連靈線,就離水母毒不遠了。
她看向雪貓,不由得歉疚:“抱歉。耽擱你。”
如果不是她出現,雪貓還在那樹洞中安安靜靜,不會有人打擾。
她緊接補充道:“我會早點解決這個問題,不會讓他們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石無荒抬眼看她:“你要是想回去,那些人不是問題。”
阿淮垂眸:“是。我現在有辦法把他們弄走。但我不想和他們浪費時間。沒必要。”
她當然有辦法,樹下有毒,她身懷無數法訣,趕人不是問題。但是會付出代價,畢竟那群惡人也不時吃素的,她今天狀態不算好,那代價就會很大。沒那個必要。
見阿淮誤會了,石無荒眯了眯眼:“用不着你,老子來送他們回家。”
回西天老家。
並不是要阿淮把人弄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