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愛是最扭曲的詛咒
乙骨憂姬,出生於一個很普通的家庭。
沒什麼偉大志向的小職員父親,照顧家庭的傳統式主婦母親,還有一位比她小兩歲的妹妹。
他們融入社會,養育女兒,有着所有小家庭成員都會有的煩惱與幸福,重複着相似的日子,對未來充滿期待。
這個平凡家庭唯一能稱道的,大約就是父親在每一次醉酒後都會吹噓的——“我們乙骨家啊,可是菅原道真的子孫後代哦!”
然後母親就會抱怨:“就算是學問之神的後代也不能醉醺醺的!”
父親則繼續倔強:“憂姬和愛乃會這麼聰明,一定都是我遺傳的功勞!”
最後母親忍無可忍:“你給我去洗澡!不許吐在這裏!”
坐在電視機前的妹妹會不明所以地問“學問之神是誰?”,於是憂姬就開始給妹妹科普誰是“菅原道真”。
這就是小家庭中的一切波瀾,也是憂姬在十歲前,她所能接觸到的、最大的“不凡”。
僅此而已。
*
六歲那年,憂姬在一次淋雨後不幸感染了流行性肺炎,蔫巴巴地被送到醫院,然後得到了護士姐姐的愛心看護。
在她逐漸康復、即將出院前,她的病房裏又多了一位小病人,小少年與她同歲,名字是祈本里君。
這孩子有着格外精緻可愛的外貌,再加上留着妹妹頭,性別難辨,而且他非常安靜,和其他同齡的男孩子截然不同。
祈本里君,是因為遇到了山難后被急救人員送到醫院的,而與他一同去登山的父親卻宣告失蹤。
“這麼小的孩子,聽說一年前就失去了母親……”
“真可憐……這一次連父親也失蹤了。”
“也不知道會遇上什麼樣的收養家庭……”
“是啊……他還有親人的吧?”
“你看到他的奶奶了嗎?好嚇人……”
……
憂姬在走錯了員工廁所后,不小心聽到了護工們的小聲交談,她頓時就對這個男孩充滿了同情,在她康復離開前,她把自己所有的圖畫書和玩偶都送給了他。
祈本里君很驚訝地看着憂姬,彷彿沒想過還會有人來主動找他,隨後他就朝她笑了起來:“謝謝你……我看到你的名字了,我可以叫你憂姬嗎?”
憂姬大聲宣佈:“當然,我也叫你里君了!”
男孩又笑了,這一次則是有些羞澀。
對着兩個孩子來說,這就算是交上朋友了。
而更巧的是,在不久后,因病休養的憂姬復學了,而她在小學的班級上遇到了同樣復學的祈本里君。
他們同齡,當然會一同讀小學,但兩人在復學后竟然還能相遇,而且還是被分到同一個班級。
這真是很難得的緣分。
理所當然的,里君就和憂姬做了同桌。
*
祈本里君真的是一個很厲害的人,也是一位很黏人的好朋友。
憂姬發現他從未因課業而煩惱過,輕而易舉就能得到老師和同學們的歡迎,不論做什麼事情都是那麼鎮定自若,好像什麼都不怕似的。
真好啊……
但每當憂姬這麼和爸爸媽媽說時,她得到的永遠都是媽媽的忍俊不禁“真的嗎,那可真是可愛的孩子,憂姬很喜歡他么”;以及爸爸的滿不在乎“什麼嘛,只是小學生而已,爸爸更厲害哦”。
憂姬自小就對別人的情緒變化非常敏銳,次數多一些后,她也就不樂意和父母重複每天的故事了。
不過里君就不一樣了,里君永遠都會安靜地傾聽憂姬所有的傾訴,從“媽媽要給我買櫻花香的筆”這種日常小事,到“亞夢醬的新能力好厲害”的卡通觀后感,不論憂姬說些什麼都能得到他專註的回應。
在其他的男孩子都湊在一起玩耍、追逐着時興的遊戲時,里君只喜歡陪着憂姬,也只想要憂姬陪着他。
但是里君的奶奶很可怕。
憂姬見到過幾次里君的奶奶,這個矮小的老婦人總是會用同一種目光看着她的孫子,就好像里君不是她的親人,而是什麼不祥的東西,那眼神叫小憂姬不寒而慄——
厭惡,憎恨,排斥、恐懼……
尤其是在里君的生父被宣告徹底失蹤之後。
憂姬曾在假期中特意去找過里君,但卻在他家的院子前聽到了里君奶奶的咒罵,那份怨毒與刻薄同樣分攤到了憂姬的身上,當時就把她嚇到了。
最後還是里君奪門而出,拉着她跑走了。
“別害怕……”里君這麼鎮定又溫柔地對憂姬道,“下一次換我來找憂姬,以後都這樣吧——我會來找憂姬,陪着憂姬,不用憂姬再來找我。”
*
一起上學,一起下課,然後一同完成功課。
里君在憂姬的家人面前也是幾乎完美的小少年,媽媽早就喜歡上了這個溫柔的男孩,妹妹也喜歡和姐姐哥哥一起玩耍,連父親都歪不出什麼酸話了。
就這樣,憂姬和里君形影不離地一起度過了四年,一同踏入了十歲的門檻。
早春時節,學校外的櫻樹已經含苞待放了,春假即將來臨,小學裏的氣氛日益散漫,而憂姬的生日也將近了。
也就在憂姬生日的那一天,祈本里君向她求婚了。
雖然小孩子的求婚聽起來純真又好笑,但里君可是非常認真的,他拿出了兩枚戒指,嚴肅地發誓想要和憂姬共度此生——也就是婚姻的約定,乙骨憂姬和祈本里君在長大后要結婚。
戒指十分簡樸,但是憂姬一口答應了這個約定,她有些害羞地把戒指串好后掛在脖子上,而里君則是直接戴在了左手的無名指上,自豪又快樂。
“要和里君,永遠在一起。”
——這是懵懂無知的乙骨憂姬,在幼年時許下的第一個約束。
*
也就在憂姬和里君許諾了婚約、期待着未來、一同享受着這朦朧又青澀的純真愛戀時……
祈本里君,遭遇了車禍。
“快叫救護車!!”
“不行,已經遲了,你看——”
“怎麼這樣……好可憐……”
“啊啊啊——”
“頭都被碾碎了……”
……
春假近在眼前,放學的學生們與接送的家長們行走在春日的街道上,所有的一切本該是輕鬆而愉快的……
直到這場車禍的突兀來臨。
而在一分鐘前,憂姬還拉着里君的手,當刺耳的響聲炸開時,她的手心彷彿還殘留着那小少年的體溫。
憂姬在馬路上看到了蜿蜒的濃稠血漿,碎裂的骨骼和暴露在外的腦腔空蕩可怖,腦漿黏膩在地面與車輪上,粘稠的紅與白混雜着塵土,濃郁的腥甜充斥着她的鼻腔。
死亡……來臨了。
血液流淌到了憂姬的腳底,她踩在這猩紅的潭水上,在那淺薄血泊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幾欲昏厥。
里君……里君……里君……
憂姬這麼不自覺地在內心呼喚着——
里君……你要離開了嗎……你要死了嗎……
不要……請你……求求你……不要死!不要死,不要離開,不要——不要死!!
良久后,憂姬才從自我的世界中抽離,她隱約能聽到自己激烈的心跳聲,眼眶內的乾澀,胸膛劇烈的起伏,渾身的疲憊和痛苦。
喘不過氣,好累,動不了了,好奇怪,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好像花光了所有的力氣——
“憂姬……”
“憂姬…………”
“憂姬……我在這裏……”
也就在此時,熟悉的聲音從腳底傳來,乙骨憂姬慢慢低下頭,在自己纖細的腳腕上,看到了一雙從血泊中伸出的、扭曲的手。
啊,還有一張嘴,它同樣從血泊中鑽出來,嘴唇外翻,畸形詭譎,長着一副和里君一樣整齊好看的、屬於孩子的雪白乳牙。
從這張嘴中,吐出了屬於里君的聲音——有點扭曲,但充滿愛意。
“說好了的,我要去找憂姬,我要永遠陪着憂姬,長大以後要結婚哦——憂姬!!!”
乙骨憂姬:“——”
女孩發出一聲無聲的驚叫,她跌坐在血泊中,任由那冰冷的觸覺鎖着她的腳腕。
好似感受到了憂姬的心聲,血泊中那屬於怪物的嘴咧起,緊接着,那雙扭曲的手臂變得滾燙。
“憂姬……我在這裏……”
咒靈這麼重複:“憂姬,我在這裏——”
*
“……不建議吃藥,孩子畢竟還小,可以試試轉移注意力……”
“可是醫生,憂姬現在夜夜睡不着,她還天天喊着……那孩子的名字,嗚……”
“……畢竟是親眼見到了好朋友的……唉,只能靠家人和朋友的寬慰了,不如帶着憂姬去其他地方旅遊,換一換環境的話也……”
“好的,非常感謝您的建議。”
“沒什麼,這都是我該做的,不論有什麼疑問,請務必隨時聯繫我。”
心理醫生與父母的對話在客廳中結束,乙骨憂姬只是縮在房間的角落中,卻聽得清清楚楚。
——很奇怪的,自從……之後,她的五感都變得比以往敏銳了數倍。
很快,院子裏傳來大門打開又關閉的聲音,又過了幾分鐘后,輕輕的腳步聲在樓梯上響起,緊接着是父母的對話。
“我去看看憂姬,我不是剛買了本新的故事書嗎?今天就讀給她聽……”
“那我去熱牛奶……一會兒也……”
“嗯,今晚我陪着她睡吧。”
……
屬於父親的,沉重的腳步聲逐漸傳來,角落裏的憂姬逐漸放鬆了身軀,如果是爸爸陪着她睡的話,夜晚也不會太恐怖吧,里君,我——
“憂姬……”
像是察覺到了乙骨憂姬的呼喚,一雙蒼白的手臂從牆壁中伸出,虛虛地罩在了女孩的身上。
“憂姬,不要害怕……”那扭曲的、屬於里君的聲音溫柔地道,“憂姬,不要害怕,我把那個男人……趕走……”
憂姬一愣,下意識道:“什麼?什麼男人?等一下,你說的難道是爸爸——”
“啊啊啊!!!”
寂靜的夜晚被慘叫撕裂,那屬於父親的聲音從樓梯上傳來,隨後便是重物滾落的悶響
憂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