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她本就是大嗓門,又驚又喜之下,聲音更是大得出奇,聽牆角的來狗貓蛋立馬跳起來,“我大娘有啦!有啦!”
“啥有了?”季老太從廚房裏探出腦袋。
貓蛋蹦蹦跳跳,比誰都高興,“奶,我大娘有啦!”她只隱約知道那意思,反正甭管誰有,都是這家裏的喜事,有喜事就有他們吃的。
季老太先是一愣,忽而大喜,扔下手裏正在摘的嫩蔥,衝進大房,“真有了?哎喲我的個乖乖,這才結婚就有了,真是咱老季家福氣!”
林豐收也應和道:“可不是,這年輕身子骨就是好。”她二十九歲才結婚,懷孕難不說,單生那一關就差點去了老命,而那些小媳婦們,哪個不是生龍活虎幾天就下地的?每當看着別人家幹活熱火朝天她卻只能躺炕上唉聲嘆氣,革命本錢不能丟喲!
她啊,還真希望妹妹早點生孩子。
林珍珍被她們一左一右的夾着,艱難的咽了口唾沫,母胎單身十九年居然當媽?反正她是傻眼了。
當然,季老太和林豐收也不需要她說什麼有什麼反應,急沖沖忙着要給她殺雞燉雞湯,蒸雞蛋再有營養能比得過烏雞湯和雞肉?反正她男人寄回來的津貼足夠她吃香喝辣,不就一隻雞嘛。
灶房裏,聞着一陣濃似一陣的雞蛋香,曹粉仙的嘴巴卻苦得吃了黃連一樣,這人長得好也就罷了,婆婆偏心眼也就算了,居然連懷孕也這麼順利這麼快!她都結婚半年了還沒個動靜,你說她能不鬱悶?
呸!她連雞蛋味兒都嘗不上,人家卻連雞蛋都不稀罕了!
人比人氣死人,越想越氣人,曹粉仙索性把火鉗一扔,跑了。
***
而跟她一樣氣得七竅生煙的,還有一牆之隔的季六家。
季家在白水溝是大姓人家,本是同一對老祖宗發的芽,住的也近。季家隔壁住的季六家的爺爺的爺爺,跟季淵明的爺爺的爺爺是一母同胞親兄弟,奈何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不說以前陳芝麻爛穀子的摩擦,現在最大的仇就在季淵明身上。當年兄弟倆一起去驗兵,倆人身高外形條件差不多,偏偏初中畢業的季六沒驗上,反倒是只上到小學二年級的文盲季淵明驗上了!
你說季六一家子能不氣死?尤其是季六他娘,氣得在炕上躺了半個月,總覺着是季淵明家走了後門,頂替了她兒子的名額!六十年代去當兵,那是何等的光榮,何等的好前途。
再加季淵明這幾年在部隊上立過一次三等功,兩次二等功,還提了干,幾乎每半年就有部隊發來的獎狀和獎章,整個公社為之轟動,季六娘沒被氣死簡直是人間奇迹。
老婆子只顧着氣,卻也不想想,他們家季六也不差,頂替了他爹在鏈條廠的工作,人又會來事兒,短短十年從一名普通的車間工人干到了車間主任,能力有目共睹。
當然,唯一讓她高興的是兒媳婦肚皮爭氣,結婚六年抱上三個大小子,尾巴都快翹上天了。
“哎喲粉仙,你大嫂真有了?”季六娘抱着胖乎乎的小老三,躲牆根下問,鬼知道她多麼希望自己是聽錯了呀。
曹粉仙知道兩家人恩怨,可耐不住嘴饞啊,這老婆子經常三瓜倆棗的收買她,“誰知道啊,畢竟也才結婚幾天,說不定……”
季六娘就喜歡聽這種酸話,兩隻三角眼賊亮,趕緊接茬道:“我聽說啊,白羊生產隊有個小媳婦兒,才結婚倆月,就有仨月的肚子,你說奇怪不奇怪?”
曹粉仙剛想接口,“啪”一聲,季六娘臉上就挨了一個大耳刮子。偏偏打她的不是別人,是她最疼愛的寶貝小老三!只能嘶着冷氣,乖乖送回屋裏餵奶,“肯定是餓了,讓你娘不好好吃飯,白長了對奶.子!”
季六媳婦是他在鏈條廠自由戀愛的,又瘦又乾癟,三個孩子沒能喝幾口奶,老婆子一直看不上哩!想到隔壁季淵明的小媳婦,她就酸得牙痒痒,那身條,那對“糧袋”,一看就是好生養,奶水好的!
當然,季老太現在忙着伺候珍珍,可沒空搭理她們。老二媳婦家來,幫着打下手,一會兒就燉出一大鍋香噴噴的雞肉,一大海碗的小蔥炒雞蛋,還有一盆管飽的紅薯葉子苞谷稀飯。大家圍坐一桌,把珍珍當大熊貓似的伺候着,又是盛湯,又是夾雞蛋,好不熱鬧。
“趕明兒淵明家來,不知道得高興成啥樣。”
就連一直不怎麼說話的季老頭,也跟着“嗯嗯”點頭,別人跟淵明一樣大的,孩子都能上二三年級了,他們愁了這麼久,可終於有盼頭咯。
大家七嘴八舌,林珍珍心情複雜。本來,她還想着找個理由跟季淵明離婚,還有一件對她來說更重要的事,可現在……有了季小牛的姑姑,很快就會有季小牛的爸爸,然後季小牛……天哪!
面對受自己牽連的季小牛,她不僅幫不了他,還要讓他沒法來到這個世界嗎?季小牛可是她的救命恩人!
林珍珍的煩躁達到了極限,也不知道是白天吹了冷風,還是病後體虛吃的雞肉不消化,很快胃裏翻江倒海,“哇”一聲吐出來。
季老太又驚又喜,愈發篤定她就是有身孕了,難怪這幾天懶懶的不想動彈,原來是孩子剛上身的反應!她自然更不放心她一小姑娘,當晚就卷捲鋪蓋搬來珍珍這兒,夜裏端茶倒水時刻警醒着,就差給珍珍倒尿壺了。
曹粉仙躲房裏,冷哼一聲,“可惜了了那麼多好東西。”她一晚就只嘗到兩塊拇指大的雞肉,現在牙縫裏還卡着一絲絲肉,用舌頭頂啊頂的,彷彿嘴裏都有了雞肉味兒。
“喂,季寶明你聽聽,你娘這心眼子是不是都偏到胳肢窩去了?”
季寶明翻個身,“哎呀大嫂這不懷孕了嘛,你計較個啥。”
“會下蛋了不起啊,等生下來再嘚瑟!”
季寶明一把摟住老婆,嬉皮笑臉道:“那咱也懷一個,你也下個蛋,最好是金蛋……”說著,室內只剩粗重的呼吸聲和衣物摩擦聲。
***
然而,接下來幾天,季淵明並未如大家期待的回家。最失望的莫過於來狗貓蛋,他們心心念念的“好吃的”泡湯了,林珍珍可就高興壞了!
不回來好,最好是三五年回一次,一次待幾小時,省得她露餡兒。反正,她已經想好了,在現代社會已經無牽無掛,回不回去無所謂,在這兒至少她能保住孩子,給季小牛一個完整的、幸福的童年,就當感謝他的救命之恩。
於是,季家人發現,原本還擔心大嫂哭天抹淚鬧委屈呢,誰知她吃嘛嘛香,一個月不到居然長胖了一丟丟,臉色白得透出珠光,真真對得上“珠圓玉潤”!
“看來啊,還是得懷上孩子,才能死心塌地過日子。”季老太梳着所剩不多的頭髮,對老頭子說。
季老頭吧咂一口旱煙,“嗯。”
“她安心過日子,咱也不能委屈人,明兒我讓老大媳婦帶她上公社,想吃啥買點兒。”他們有淵明寄回家的全國糧票糖票肥皂票,平時都捨不得用,攢了不老少哩!
“老大沒能家來,確實委屈她了。”老頭子瞥一眼老婆子,對這樣的臨時變故他們習以為常,部隊的事兒是機密,啥時候去哪兒執行任務都是臨時通知的,個人利益絕對服從集體利益、國家利益。
大橫山區的六月份,黃土地上熱得能冒煙,有樹的地方卻十分涼爽,林珍珍像只大熊貓似的,坐大石頭上乘涼。村裡進進出出的大姑娘小媳婦誰不羨慕?要是再給她擺個果盤兒,安排倆捶腿丫頭,不就是活脫脫的少奶奶了嘛!
她不知道的是,最近她可是白水溝生產隊的風雲人物,女人們背地裏叫,讓孩子們聽見,一傳十十傳百,現在一說“珍奶奶”,大家都知道就是她哩!
這不,她在石頭上坐得屁股都扁了,正百無聊賴呢,忽然聽見有人喊:“珍奶奶,來狗他奶叫你。”
林珍珍一愣,她在村裡輩分這麼高的嗎?八.九歲的孩子都是她孫子輩的啦?
其他人見她一臉純(懵)真(逼),憋笑都快憋壞了。
珍珍帶着疑惑回到家裏,老太太拉着她的手,小心的跨過門檻,“當心啊,害喜可鬧人哩,你要吃不慣家裏伙食,就去供銷社看看,買點兒小零嘴啊。”
林珍珍在村口大石頭當了一個月的“珍奶奶”,沒少聽人聊天,知道他們家現在的伙食已經是村裏的頭一份啦,雖然也沒肉吃,但至少苞谷饃和紅薯葉子飯是管飽的,隔三差五也能給她開個小灶,蒸個雞蛋啥的。偶爾聽說她想吃米飯,也會給蒸兩碗香噴噴的白米,妯娌們都只有羨慕的份。
她真心實意感激道:“謝謝,我吃得慣。”
那聲“媽”或者“娘”,她始終叫不出口。
因為,這樣稱謂的人從未在她生命中出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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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臉懵逼·珍:母胎單身就這麼揣上寶寶了嗎?
老胡:大家先把四十米大刀收一收,季淵明老爺爺他真的不是渣男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