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芙溪又做了那個略帶顏色的夢。
玻璃窗后的帘布被風掀起一角,她看到一個年輕男人懶散地趴着,他的下頜線因為消瘦而略顯刻薄。
光線很暗,男人的五官是模糊的,唇角的傷痕卻很清晰。
他正在抽一根香煙。
煙霧和塵埃在光線中時隱時現,勾出一道骯髒又絢麗的彩虹。
芙溪眼睛一眨不眨,世界彷彿永恆靜止在那一小段光影里。
煙滅了,男人將手掌撐在枕頭上,直起身體。
純白的床單是冬日裏冰封后落雪的湖面,而他是一條魚。
像魚躍出水面那樣,他露出了自己精壯結實的腹肌。
再往下的部分是——
風停了。
吹起的帘布落回原處,擋住了她的視線。
……
芙溪從夢中醒來,有些意猶未盡。
拉開窗帘,院子裏的青石板上落了幾隻麻雀,在陽光下嘰嘰喳喳。清冷的早晨被濺起一些熱鬧,一天開始了。
“林太郎。”
她對着院子裏叫了一聲,過了一分鐘,才有一個黑色的身影慢騰騰地從窩裏爬出來。
林太郎是她收養的一條流浪狗。
芙溪是在四年前夏天的一個下午被森鷗外的下屬太宰治送來禪院家的,第二天的傍晚,她就撿到了這條狗。
當時它受了傷,渾身都是血污,皮肉外翻,蜷縮在院外的牆角下瑟瑟發抖。
等將它清洗乾淨上藥后,芙溪才發現這其實是一隻很漂亮的狗,眼睛和皮毛都是黑色,亮得出奇。
負責照顧芙溪的女傭莉莉喜歡小動物,興奮地手舞足蹈:“芙溪小姐,我們給它取個名字吧,小花?小黑?”
芙溪彎腰摸了摸狗頭。
“叫林太郎。”
“林太郎?”莉莉品味着這個名字,“這好像是個人名啊?難道叫這個名字的人很狗?”
芙溪面不改色:“你的錯覺。”
*
在禪院家生活的四年裏,芙溪每天早晨都會親自喂林太郎。
她拆開一袋狗糧,在盤子裏倒了比平時多一倍的量:“給你加餐,今天是我的生日。”
狗聽不懂人的話,低頭慢騰騰地吃着早餐。
芙溪垂眼看着,時不時伸手將被拱到盤子外的狗糧撿起來,再放回盤子裏。
嗶嗶——
手機里傳來了提示音。
她垂眸,消息來自Mafia的首領森鷗外。
【芙溪醬,生日快樂*^_^*】
她父母早亡,她是被父親的同學森鷗外養大的,從小時候就開始養。現在已經分開了四年。
她繼續往下看。
【請務必期待今年的生日禮物,會有驚喜。】
驚喜……
不是驚嚇就謝天謝地了。
芙溪收起手機,在院子裏的青石板上散步,小路兩旁她親手栽的向日葵長高了,盡頭是一棵原本就有的青梅樹。
青梅樹又高又大,不知道已經生長了多少年。現在正是青梅成熟的季節,綠油油的青梅點綴在樹葉間,生機勃勃,煞是好看。
……想爬。
但不可能爬得上去。
芙溪走到樹下,伸手觸摸樹榦。樹皮粗糙溫熱,颳得掌心有些癢。
陽光從樹葉的縫隙間傾瀉下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這場景讓她想起幼年時,森鷗外抱起她,將她高高地拋起,再接住的場景。
她慢慢仰起頭,視線剛好與……藏在樹上的人對上。
對方是個男人。
柔順的黑髮下,一雙幽暗的眼眸直勾勾地看着她,表情因為逆光而稍顯模糊。
芙溪注意到他的嘴角也有一個清晰的疤痕。
第一感覺,他很強,所以沒被任何人發現。
禪院家的入侵者?
躲在樹上偷懶的傭人?
兩者都不像。
“芙溪小姐,有您的快遞。”
背後傳來女傭莉莉的聲音,芙溪立刻收回手:“哦,就來。”
她沒把樹上藏着人的事說出來。
莉莉拿來的是一個黑紅雙色的禮盒,只看配色芙溪就知道是誰送來的。
她猜裏面是一套洋裙或是一條寶石項鏈。
以森鷗外的品味,只會送這類禮物。
莉莉看到她臉上沒什麼表情,以為她在失望,安慰道:“這是您朋友寄來的,直哉少爺的禮物大概會自己送來。”
直哉少爺是芙溪的未婚夫,禪院家的嫡子禪院直哉。
芙溪托腮:“去年的這時候還是很熱鬧的,姐姐們都來給我慶生了。”
她所謂的姐姐,並不是血緣關係上的親屬,而是禪院直哉其他的未婚妻候選人。
很難想像,在如今的日本,還有正室和側室共存的封建餘孽。
只是那三名少女,全都死在了去年她生日這天。
死於謀殺。
芙溪本人曾被懷疑是兇手,後來又被無罪釋放。
“早餐您還是在畫室里吃嗎?”
“嗯。”
莉莉擅長廚藝,每天都會準備營養美味的三餐,但芙溪只好甜食。
這裏可以說是禪院家最僻靜的地方了,前任住戶不受家族重視,據說是一個無咒力卻很暴力的男人。
暴力沒看出來,熊倒是看出來了。
芙溪小口啃着甜壽司,觀察着牆壁上亂七八糟的塗鴉——看就知道是熊孩子的傑作。
芙溪擅長繪畫,卻沒當過熊孩子,小時候別說在牆上亂塗亂畫了,家裏酷愛整潔的森醫生連她的裙邊都不準弄皺。
“這是春天的蝴蝶嗎?”她盯着一處塗鴉自言自語。
“不。”
窗邊有人解答了她的問題。
“是被捆在絞刑架上處死的人。”
從蝴蝶到絞刑架,浪漫值銳減,血腥程度暴增。
芙溪的目光從塗鴉上移到了窗台上,這裏悄無聲息地坐了一個人。
——是青梅樹上那個嘴角有傷痕的男人。
咔吱。
男人很自覺地吃起了餐盤裏的炸蝦天婦羅,一口一隻,四隻大蝦一隻都沒給她剩下。
這種自覺程度,彷彿他才是這裏的主人一樣。
“炸得有點老了。”吃完了也不給好評。
芙溪在心裏翻了個白眼,但表面上還是保持着基本的禮貌。
“從窗戶來的不能算客人,麻煩先生從正門敲門進來吧——”
男人打斷了她的話:“你不老實。”
芙溪笑了。
這傢伙不請自來,正大光明地偷吃她的早餐,竟然還惡人先告狀,說她不老實。
男人扯了扯嘴角,和禪院直哉眼型酷似的雙眸里流轉出漫不經心的光,身後是在陽光下舒展身姿的向日葵。
他的聲音壓得很低,有種冰冷的囂張。
“老實的人,看到樹上有人,是一定會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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