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神(修)
毓秀很想撒謊說他沒有隱瞞任何事,可是在懷善一瞬不瞬的注視中,好像有一團棉花堵在了他的喉管里,讓他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師父……”毓秀張了張嘴,“我……”
就在這時,不知何時走開的江福賜匆匆忙忙跑過來,他的表情又驚又懼,聲線發抖地說道:“大師,你快過來看看。”
懷善應了一聲,又深深看了毓秀一眼,隨即收回目光,轉身跟着江福賜走了。
那股威壓驟然消失,身體緊繃的毓秀逐漸放鬆下來,他緩緩舒出一口氣,抬手抹了下額頭,抹到了一手的汗水。
不遠處的二師兄見狀,走過來說:“剛才你和師父在說什麼呢?瞧把你嚇得。”
毓秀搖了搖頭,沒有回答二師兄的問題,轉而問道:“二師兄,我以後還要回來這裏住嗎?若是再遇到妖怪,我一個人根本應付不了。”
二師兄嘆了口氣:“這要看師父的安排了。”
毓秀又問:“那我再遇到妖怪的話,我要怎麼做呀?”
“就像師父教我們的那樣,原地打坐誦經,雖然以我們現在的能力還解決不了妖怪,但自保是沒問題的。”二師兄拍了拍毓秀的肩膀,安慰他,“你在這裏也別閑着,好好打坐修鍊,不然再遇多少次妖怪,你都只能落荒而逃。”
毓秀恍然,難怪在山上的時候兩個師兄經常帶他一起打坐修鍊,原來打坐修鍊還有這樣的效果。
可惜他不清楚其中緣由,從下山那天開始就變得懶惰起來。
二師兄似乎看出了毓秀內心的尷尬,幽幽開口:“你實話告訴我,自打你搬來這裏,是不是疏於打坐修鍊,成天都躺在床上休息?”
毓秀摸了摸鼻子:“……”
不得不說,二師兄猜對了,除了吃飯洗澡以及每天一次給邪神上香外,他都雷打不動地躺在床上。
要不然他也不會在這種情況下還長胖了。
但這還不是因為他害怕亂走動驚擾了邪神!
“你啊……”二師兄無奈地搖了搖頭,說,“你再不勤快起來,小心師父又要說你,而且前天夜裏的教訓還不夠嗎?”
說起前天夜裏的事,二師兄不止一次地感到慶幸,他險些就見不到這個小師弟了。
毓秀低着頭,小聲說了句抱歉。
“好了,師父忙,以後有不懂的事多問我,畢竟性命攸關,多上點心吧。”二師兄絮絮叨叨地叮囑了一番,隨即拉着毓秀朝人多的地方走去。
本來江福賜說把牆角的洞填上,但又突發奇想地要看看牆後有什麼,便吩咐僕人們在動手前先把洞鑿大一點。
他們蹲在洞口往外看,便看見一雙安安靜靜躺在地上的腳。
原先外面也是江府的一部分,後來這個院落用來供奉邪神,住在周圍的人就慢慢搬走了。
直到現在,大家都搬去了院落的西面,至於院落的北面,則全部空下來淪為荒地。
江府的人連這個偏僻的院落都不敢來,更別說繞過這個院落去更北面的地方了。
可那雙腳又是怎麼回事?
包括江福賜在內的幾個人皆是驚恐萬狀,惴惴不安地回頭看向懷善。
儘管沒有一個人開口說話,可他們都明白,那雙腳絕對不屬於一個活人的腳,沒有一個活人敢無聲無息地躺在邪神的院落附近。
懷善弓着腰,盯着那雙腳看了一會兒,對大師兄說:“毓傑,把那個人拖進來看看。”
“好的。”大師兄撩起袖子,穿過江福賜和幾個僕人,隨後鑽過洞口抓住那個人的雙腳便將那個人往裏拖。
隨着那個人被大師兄從洞口拖進來,一股難聞的腐臭味也順着空氣飄過來。
看清楚大師兄拖進來的那個人后,在場所有人倒吸一口涼氣,稍微年輕些的僕人猛地轉過身,扶着牆壁痛苦地乾嘔起來。
哪怕是站在人群最邊緣的毓秀看到這一幕,也分外不好受。
那竟然是一具沒了上半身的屍體。
如今正值炎熱的夏季,屍體那已經泛白的傷口裏爬滿了蛆蟲,還有蒼蠅在屍體周圍盤旋。
這一幕太噁心了……
更關鍵的是,和他居住的屋子僅有一牆之隔的地方躺着一具沒了上半身的屍體,想到自己還在這裏住了快一個月,毓秀頓時不寒而慄。
只有懷善面不改色,湊近仔細觀察了一下,皺眉道:“傷口參差不齊,上面多是咬痕,這個人的上半身應當是被吃掉了。”
至於被什麼吃掉,懷善沒有詳說。
聞言,江福賜和幾個僕人的臉色再次變得灰白。
很快,一個僕人似乎認出了屍體的身份:“老、老爺,這個人好像是在四老爺身邊伺候的阿朱呀!”
“對,就是阿朱!”另一個僕人也道,“五六天前阿朱在廚房裏給四老爺煎熬,我瞅着阿朱就是穿的這身衣服,後來阿朱煎好葯就走了,正是當天下午,四老爺身邊的人都在找阿朱。”
聽到“四老爺”和“阿朱”這幾個字眼,江福賜的面部甚至開始抽搐起來,他猛地攥緊拳頭,卻是語氣虛弱地說:“去把四老爺身邊的人請來,確認一下這個人的身份,若真是阿朱,在府外找個地方葬了。”
離江福賜最近的僕人連聲應是,連滾帶爬地跑開了。
沒等多久,那個僕人便領了一個年輕男人過來,年輕男人忍着噁心確認了屍體的身份,正是阿朱。
整天下來,院落里的人進進出出,先是忙着處理阿朱的屍體,再是忙着檢查牆后是否還有其他東西,最後才把牆角的洞口填上。
這下,院落里出事的消息再也壓不住了。
大家不知道前天夜裏有妖怪出現的事,只以為邪神又開始殺人了,並且還殘忍地吃掉了屍體的上半身。
看來邪神真的發怒了,昨天滿院子的血腥味就是邪神給他們的警告。
儘管他們不知道邪神為何發怒……
夕陽西下,僕人們填好牆角的洞后,也顧不上要把牆加固加厚了,趕緊收拾東西準備離開。
毓秀見狀,連忙跟在後面。
哪知道他還沒走到大門前,就被江福賜忽然攔下。
“小師父,以後這裏就麻煩你了。”江福賜臉上沒有一點血色,蒼白的面容被火燒雲的光映得有些詭異,雖然他嘴上說得客客氣氣,但阻攔毓秀去路的動作一點也稱不上客氣。
毓秀有些懵,看了看前方頭也不回往外跑的僕人,又看了看江福賜,他問:“這是我師父的命令嗎?”
江福賜扯着嘴角笑了笑:“這是我的命令。”
“我師父呢?”毓秀蹙起眉頭,心中不由得生出幾分警惕,“我師父怎麼說?”
早知道他下午就該跟着懷善和兩個師兄一起走了,當時江大人喊他留下,說有事交代給他,他才一直呆到現在。
江福賜顯然看出了毓秀在懊惱什麼,他驀然靠近一步。
毓秀驚了一下,條件反射性地後退一步。
江福賜死死盯着毓秀,壓低聲音說道:“小師父,如今我們都是被拴在一條繩子上的螞蚱,我的決定自然就是你師父的決定,與其想着怎麼搬出去,不如想想如何才能安撫邪神,若是邪神動怒,即便你逃到天涯海角,也躲不過他的怒火。”
江福賜佈滿溝壑的臉沉浸在夕陽的光影間,他雙眸微瞪,表情在這一刻顯得格外猙獰。
毓秀還是第一次看見這副模樣的江福賜,詫異之餘,免不了被嚇到,他愣愣地張了張嘴:“可是這裏有妖怪來過,不安全。”
“那面牆已經修好了,接下來幾天我會再讓人過來加固一下。”說到這裏,江福賜頓了頓,語氣忽然變得奇怪起來,“再說,邪神會保護你,不是嗎?”
毓秀啞然。
其實他到現在也沒想明白,前天夜裏邪神為什麼會放過他。
但江福賜給了他答案:“或許對邪神而言,你很特殊。”
江福賜走後,不忘讓僕人關上那扇厚重的木門。
毓秀眼見太陽快要下山,即使心裏再不情願,也不得不回到之前居住的小屋,他往回走時,路過那棟掛着紅燈籠的屋子。
那棟屋子沐浴在火紅的霞光中,落在地上的陰影被拉得很長,看上去孤獨又寂寥,彷彿被定格在了時間裏一樣,唯有前方貢台上的香燭飄着縷縷煙氣。
毓秀埋下頭,本想趕緊往前跑,可他冷不丁想起剛才江福賜說的話,鬼使神差的,腳步轉了方向。
他走到貢台前,小心翼翼地燒了三柱香,並朝着小屋的方向拜了拜。
“邪、邪神大人,謝謝你前天夜裏救了我。”毓秀閉上眼,虔誠地說,“我無以為報,只希望今後能在大人有難時幫上大人的忙。”
不管邪神本意如何,但他的確殺掉了那隻妖怪並且放過了毓秀。
哪怕邪神以前殺了那麼多人,哪怕邪神用那麼恐怖的方式吃掉了那隻妖怪,哪怕那個阿朱也有可能是被邪神所殺……至少在此時此刻,毓秀是真心誠意地感謝對方。
感謝對方饒了自己一命。
他在心裏念叨完,睜開眼,猝不及防對上一張雪白的臉。
毓秀的肩膀猛地一抖,差點叫出聲,好在他及時忍住了。
定睛一看,眼前壓根不是一張雪白的臉,而是一個雪白的面具,上面用寥寥幾筆黑墨勾勒出五官。
不知道是不是毓秀的錯覺,他竟然從那簡筆畫的五官中看出了冷漠的氣息。
毓秀艱難地咽了口唾沫,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邪神不僅又出現了,還在他上香時悄無聲息地來到他面前。
他僵在原地,雙手還保持着合十的姿勢,如果他是一隻貓,那他全身的毛一定都炸開了。
半晌,他才在幾近昏厥的驚恐狀態中挺過來,勉強從喉管里擠出兩個字:“大人。”
邪神聞言,微微點了下頭。
“……”毓秀震驚得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他甚至以為是自己看錯了,邪神居然對他點頭了?
天啊……
他一直以為邪神沒有人的理智,哪知道邪神還能回應他打的招呼。
見邪神沒有下一步反應,毓秀便像個木頭似的杵在原地。
這個天氣入了夜依舊燥熱難耐,可在邪神面前,毓秀只感覺到了一陣陣寒氣往自己的骨子裏滲。
他懷疑再這樣僵持下去,他真的要昏厥過去。
好在在他昏厥之前,邪神開口說話了:“你是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