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翌日。
曦光穿過窗欞,照進棲鳳宮內的佛堂,令純金鑄就的佛像熠熠生輝。
一縷縷細白的煙霧從擺在佛前的香爐中裊裊升起,於佛首前繚繞,模糊了其慈悲的面容。
身着素衣、身形消瘦的婦人跪在蒲墊上,垂首閉目,雙手在胸前合十,虔誠地默念着祈福的經文。
為遠在北方的故土,為杳無音訊的義弟,也為多災多難的長子。
人至中年,婦人猶風韻不減。五官明艷大氣,臉龐有着一般女子少有的英氣與堅毅。
若時光流轉,年輕的少女身披甲胄、手持紅纓槍,打馬遊街而過,身後定會落了滿地的絲帕與首飾。
勒馬回眸一笑時,一支開得正艷的桃花從街邊酒樓敞開的窗里飛出,恰巧落入玉面小將的懷中。
人面桃花相映紅,卻道是,人比花嬌。
然這時,婦人面白而無血色,眉眼間縈繞着一股不詳的黯淡之氣,再無一絲年少時的鮮活。
佛香燃盡,煙霧漸漸淡去。
婦人念完了今日的經文,睜開眼,美目中流轉着淡淡的愁緒。
“婉言,扶我回房更衣。”葉修筠喚道,“再過會,夜兒該來了。”
聞言,有一濃眉大眼、麥色皮膚的宮女快步走進來,年歲與葉修筠相仿,乃是自幼陪伴她的侍女。
婉言攙着葉修筠的手臂扶她起來,關心道,“小姐今天感覺身體如何?”
葉修筠靠着她,語氣里有掩飾不住的疲憊,“尚可。我好着呢,你別擔心。”
婉言板起臉,“那小姐敢叫殿下知道嗎?”
“餘下的日子,我不想叫夜兒擔心。”葉修筠苦笑道,“所以婉言,我只好讓你一人擔心了。”
她已快油近燈枯,何必再讓長子勞心費神地去救一個不想再活了的人。只要她一死,這皇城裏再無能牽絆住敖夜的人,到那時,天下之大,他是留是走皆可隨心。
婉言目露哀傷,突然想起一事,話鋒一轉,笑道,“聽說殿下回來時身旁跟着個美人,說不定待會過來會一併把人帶來給您看看呢。”
葉修筠卻沒有因此展顏,而是嘆道,“此等境況,他着實不該招惹人家姑娘,要是連累了人家可如何是好?”
婉言一邊扶着葉修筠往寢殿走,一邊寬慰道,“這可說不準,萬一人家姑娘是殿下的福星呢。”
葉修筠仍是皺着眉,“你也說了是萬一,他現在周身暗藏危機,何苦讓人家也跟着踏入險境……”
“哪有您這樣嫌棄自家孩子的?殿下年紀大了,也是時候娶妻生子了,總不能讓殿下一直孤零零一個人吧?”婉言搖了搖頭,不甚贊同她家小姐的想法。
葉修筠擰着眉,依舊認為長子不該過早涉及情愛。起碼得等他有保護旁人的能力,才有資格去想那些事。
回了寢殿,婉言幫着葉修筠重理雲鬢,描眉塗脂,又換上了一套素雅的水藍色宮裝。
對着鏡子仔細確認看不出虛弱之相,葉修筠才放下心來,緩緩露出一個笑容。
約莫半個時辰后,敖夜與佘宴白並肩而來。
兩人身後不遠處跟着福安和幾個宮人,皆或拎或抱着敖夜回程路上差人買來的特產。
“我阿娘是個很好相處的人,你不用擔心。”敖夜道,“等見了你,她一定會喜歡你。”
“愛屋及烏?”
佘宴白紅衣外披着狐皮披風,領口一圈是蓬鬆而柔軟的狐絨,暖和是暖和,卻對他一條出生在冬至、天生體寒的蛇妖無用。
也就敖夜的體溫能使他染上些許暖意罷了。
敖夜頓了下,低聲道,“不,你本就招人喜歡。”
佘宴白彷彿聽見了什麼極為好笑的話,笑得個不停,“我?招人喜歡?哈哈哈……”
“嗯。”敖夜點了點頭。
佘宴白擦去眼角笑出的淚,“行吧,我信你這一回。”
一進棲鳳宮,便有宮女引着兩人往正殿走去。到了后,只見殿內的主位上坐着葉修筠,身旁則站着婉言。
而福安與宮人把東西放下后,便和引路的宮女一道退下了。
此時,殿內已無外人,敖夜不用顧忌那些表面禮儀,便直接道,“阿娘,兒子回來了。”
一側身,指着佘宴白,他眼底浮現出一絲忐忑和期待,“這是宴白,曾救我於危難,後來又陪我在江寧府吃了不少苦。”
“宴白見過皇後娘娘。”佘宴白眉頭微蹙,仔細打量了一下敖夜娘親的面容。她雖用脂粉營造出了一副好氣色,但卻瞞不過他一個大妖的眼睛。
若他沒看錯,敖夜的娘親病氣纏身,已有將死之相。
佘宴白看着身側因見了娘親而神情柔和下來的男人,心情忽然變得沉重。
踏入仙途的修者或許還有一線逆天改命的機會,但區區凡人,命數難違。
阿夜他,要沒有娘親了。
葉修筠與婉言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的眼睛裏看到一絲驚訝。
她們人在深宮,消息不大靈便,只聽聞太子帶了個美人回來,卻不成想,這美人竟是個男子!
再美,他也是個男子啊!
接着,兩人看着敖夜,眼神極為複雜。又看看佘宴白,臉色愈發古怪。
婉言想着她家小姐可能沒有大孫了,心下不住地惋惜。
葉修筠則堅定了今天做一個惡人的決心,不論美人是男是女,她兒子都不該隨便把人帶到京城這個福禍難料的地方。
“阿娘,有話不妨直說。”敖夜被看得渾身不自在,於是道。
葉修筠回過神,笑道,“娘親有一本佛經落在佛堂里了,夜兒可否幫娘親取來?”
敖夜抿了下唇,附在佘宴白耳畔說了一句話,然後便依言去佛堂尋一本壓根不存在的佛經。
“宴白,來,這邊坐。”葉修筠招呼道。
許是這會兒子不在,葉修筠有所鬆懈,整個人都不復剛才的精神,像是瞬間被一層陰影所籠罩。
佘宴白依言坐下,與葉修筠離得很久,這令他更是確認了心中的猜測——敖夜的娘親命不久矣。
“娘娘有什麼話,不妨直說。”
葉修筠沉着臉,嚴肅道,“宴白可否離開我兒?若你答應,本宮可送你一生享用不盡的金銀財寶。”
說罷,她緊緊盯着佘宴白的臉,卻見他面露難色。
“恐恕難從命,因為我與阿夜已……”佘宴白刻意停頓了一下,然後嘆道,“不過您畢竟是阿夜的娘親,若您真的不願我們在一起,我……我走便是。”
美人垂首,眉梢眼間流露出一絲輕愁,端的是動人心魂。那白狐絨襯着巴掌大的臉,愈發顯得他惹人憐愛。
“夜兒真是混賬!他怎能尚未成親就、就……唉。”葉修筠靠在椅中,目露怒色,片刻后神情一軟,嘆道,“罷了,罷了。”
沉默一會兒,她朝一旁的婉言道,“去將那東西取來。”
兩人主僕多年,早已心有靈犀。葉修筠說得語焉不詳,卻不妨婉言知道她要的是什麼。
婉言一離開,殿內只余葉修筠與佘宴白二人。
“夜兒剛剛和你說了什麼?”葉修筠有些好奇,這會看佘宴白的眼神頗為慈愛。
佘宴白抬起頭,微微一笑,“阿夜說您一向憐愛美人,定不捨得為難我。”
嗯,尤其是柔弱美人,這位曾自詡為保護者的皇后最是不忍。
葉修筠一怔,“這孩子真是……”
她望着佘宴白,又是滿意,又是憂愁。此後,她兒敖夜多了羈絆,亦多了軟肋,也不知是福是禍。
“小姐,給。”婉言匆匆走來,雙手捧着一個巴掌大小的方木匣。
葉修筠坐正了身子,撫摸了一下木匣后輕輕打開,望着裏頭的東西目露懷念,然後朝佘宴白招了招手,笑道,“過來,阿娘有東西要給你。”
阿娘?
佘宴白眼神一暗,他生來便失去父母,這會沾敖夜的光憑白多了個娘親,還真是新鮮吶。
“想來想去,只有這東西送你合適。”葉修筠取出木匣里的東西放進佘宴白手中。
那是一塊玄鐵鑄造的虎形模樣的物件,上面刻有密密麻麻的文字,但似乎只是半塊。
佘宴白垂眸一笑,“多謝娘娘的贈予。”
他收緊手指,藉由微涼的掌中物消去葉修筠指尖不甚留下的餘溫。
至於一聲阿娘,恕他實在沒臉叫出口。
沒多久,敖夜回來,一眼瞧見他手裏攥着的東西,頓時目露喜色。
那是能夠號令北境將士的虎符,在認人不認符的北境雖不是要緊之物,但持符者必是北境上下信賴之人。
不過對敖夜來說,這意味着他娘親對佘宴白的承認。
葉修筠看着敖夜喜形於色的表現,心情微酸,她怕是無緣得見兩人的喜事了。
“阿娘乏了,你們回去吧。”
“嗯。”敖夜習慣了這般短暫的會面,便道,“過幾日,兒子再來看您。”
葉修筠點了點頭,笑望着兩人相攜而去。等看不到人影時,她靠在婉言身上,神色疲敝,低喃道,“夜兒以後可以帶他去北境,騎馬,看雪,打獵……”
婉言輕輕拍打着葉修筠的背,聽着她的暢想。
出了棲鳳宮沒幾步,敖夜與佘宴白便迎面遇見一人。
樣貌清雋的男子左腳似乎有疾,拄着手杖走得很慢,模樣亦很滑稽,有點像鴨子。
抬頭看見敖夜后,他露出微笑,“皇兄。”
敖夜皺了皺眉,一把拉住佘宴白的手腕,帶着他換了條路走,直接忽視了那人。
佘宴白依稀看到在他們轉身之際,那人變得失落的神情,不禁心生好奇。
“太子殿下怎能如此無禮!”
“太過分了,他壓根沒有把二殿下您放在眼裏!”
敖珉回頭靜靜地看着兩個拱火的小太監,直把他們看得悻悻地閉上了嘴,才繼續往棲鳳宮走去。
進去前,他低聲道,“對太子不敬,按照宮規,你們應當被杖責而死。”
兩個小太監瑟縮了一下,連忙道不敢了。
走遠后,佘宴白道,“那人是誰?”
“他乃二皇子敖珉,母妃難產而死,便養在了我阿娘名下。”敖夜神色淡淡,又補充了一句,“與我那未出世的弟弟同齡。”
於他心中,這個佔據了他弟弟位置的皇子堪能與敖稷並列。
快回到東宮時,佘宴白停下腳步,望着敖夜高大的背影,手心裏猶攥着的虎符已與體溫一般涼。
發覺他沒跟上,敖夜回首,眼神溫柔,“走累了?”
他走回來,在佘宴白面前蹲下,“上來,我背你回去。”
佘宴白伏在敖夜背上,眸光明明滅滅,最後忍不住在他耳畔道,“阿夜,若是有朝一日,你失去了至親至愛,會如何?”
敖夜步伐稍頓,想了想回答道,“我不知。”
佘宴白輕笑一聲,隨後抬手捏了下敖夜的耳尖,柔聲道,“我倒是見過兩種,一是生死相隨,二是就此瘋掉。不過我想你應當不會如此極端吧?”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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