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天初破曉,柔和的熹光悄然灑進連綿數千里的妖山,喚醒了此處沉寂了一夜的生靈。
奇花異草爭相綻放,釋放出或濃或淡的芳香。花下綠葉緩緩舒展,露出蜷縮其間、頭生觸角的白胖小蟲。當清風拂過綠葉時,小蟲不甚落下,恰巧掉進湖中游魚的嘴裏。
飽餐一頓的游魚在水中快活的游弋,薄如輕紗的尾鰭時不時拍打水面,濺起的水花驚醒了棲息於參天古樹上的飛鳥。
一陣清脆悅耳的啼鳴后,飛鳥徐徐張開華麗的羽翼,於蒼翠的巨樹間載歌載舞。
忽然,天邊飛來一隻巴掌大小的錦毛鼠,大張着四肢穿過繚繞的霧氣,慢悠悠地落入藏在大山深處的一座宮殿後花園內。
“公子,我們到家了。”小田落地后伏低了身子,輕聲喚道。
他背上一團灰色的長毛動了動,不一會兒,便有一條細如頭繩的白色小蛇緩緩鑽出。
“速度見漲啊,不錯。”佘宴白下來后在爬了一圈,又扭動了幾下身體,以活動筋骨。
小田化作人身,圓圓的臉蛋上浮現一對小酒窩,笑道,“我每天都有努力修鍊!”
不過當白蛇猩紅冷漠的豎瞳掃過來時,鼠類的本能令他不由自主地瑟縮了一下,懦懦不安道,“公子,我不好吃。”
微光一閃,小白蛇化作身姿窈窕的青衫美人,明眸皓齒,顧盼生輝。
“一個塞牙縫都不夠的小妖怪,呵,吃你我連張嘴都嫌費力。”佘宴白撐開油紙傘,藉著法寶的力量偽裝了一下自己的氣息。
小田回神,懊惱地拍了下自己的腦門,歉然道,“公子,我又犯傻了,您別在意。”
初遇時,他不過是一隻剛化形的小妖,正要被毒蛇一口吞了時,幸運地被路過的佘宴白救下。此後小田就一直跟在佘宴白身邊伺候,既心懷感激,又無法擺脫差點死於蛇口的心理陰影。
“走吧。”佘宴白抬眸看了一眼金碧輝煌的宮殿,嫌棄地皺了皺眉頭。
孔玉那傢伙的品味愈發低俗了,他甚至懷疑再過些年月,這好好的一個妖皇宮會變成由金銀珠寶堆砌的俗氣之地。
“是。”小田頭上的兩隻鼠耳顫了顫,連忙跟在佘宴白身後,說道,“孔玉這會應該在書房,我來接您之前,他說有好消息要告訴您。”
“什麼好消息呀?”說話的是一對從花叢中滾出來趴在地上的貓妖,皆是橘色,長得胖乎乎,一身皮毛油光水滑。
小田板起臉,“反正不是你們能知道的事,不許問了。”
身為一隻鼠妖,小田對貓妖實在喜歡不起來,尤其是這兩隻被孔玉帶來沒多久的年輕貓妖特別淘氣,時常聞着味道就湊到他跟前作怪。
兩隻年輕貓妖的好奇心沒有被滿足,頓時齜牙咧嘴,揮舞着前肢威脅道,“那我們就告訴妖皇大人,你竟敢直呼他的名字!”
“你們儘管去告狀吧。”小田抬了抬下巴,不以為然道,“我要是怕,就把田字倒過來寫。”
畢竟他身旁站着的才是真正的妖皇,而孔玉在公子面前和他的身份是一樣的,都是屬下!
佘宴白挑了挑眉,語氣略帶興味,“新來的小妖怪?”
兩隻貓妖化作一對少年,膚白貌美,頭上頂着橘色的貓耳,身後甩着細長的貓尾巴。尤其是他們的長相一模一樣,水汪汪的眼睛看過來時,鮮少有人能抵抗住他們的衝擊。
其中一個撅着嘴不開心道,“你呢?你長得這麼好看,是不是傳說中的那個妖皇大人的小情人啊?”
另一個伸出手,試圖去搶佘宴白手裏的傘,天真道,“給我玩玩唄。”
不等小田生氣,佘宴白上身忽然化蛇,猩紅的蛇瞳泛着冷光。他朝着兩隻小貓妖張大了嘴,發出嘶嘶的聲音。
“蛇!”
“是大蛇!跑!”
兩隻貓妖瞬間化作妖身,渾身的橘毛炸開像兩個毛糰子,屁滾尿流地逃走。因過於驚慌兩隻貓妖還絆了一跤,團成貓球順着地磚一溜煙滾遠了。
“哈哈哈……”佘宴白彎着腰,哈哈大笑,“有趣,太有趣了。”
小田卻拖着發軟的腿往旁邊挪了兩步,訕笑道,“公子你變回來唄。”
要不是在心裏一遍遍告訴自己,這是他家公子,小田早就和貓妖一樣逃走了。
佘宴白變了回來,擦去眼角笑出來的淚,問道,“小田,這兩個孩子是哪來的?”
“是孔玉從人修的地下拍賣會買來的,聽說花了不少靈石。”小田答道,“您得管管孔玉了,他太敗家了。”
孔玉最是摳門,能令他花大價錢買來的東西,一定是其擁有更大的價值,又或者與某件他吩咐的事有關。
似乎想到了什麼,佘宴白臉上的笑意收斂了幾分,“你去請扶離來孔玉的書房一趟。”
“是。”小田一轉身,往另一個方向跑去。
“好消息,會是什麼好消息呢……”佘宴白撐着傘慢悠悠地走,嘴裏輕聲呢喃着。
他抬起頭,望着傘面上的半扇荷花圖,眼神有一刻的恍惚。
那天正值夏至,雨下的很大,附近的池塘中飄着碧綠的圓葉,一朵朵或粉或白的荷花執意在雨中相繼盛放,很美,任誰也察覺不出這裏的危險。
佘宴白握着傘柄的手青筋畢露,他似乎又聽到了那來自兩千年前的悲鳴。
筋疲力盡的神龍落入小人的陷阱……後來呢?那雙金色的眸子閉上了,龐大威武的身軀剎那間化作金光就此消散在天地間。
籌謀許久的小人得了一場空,而他頭也不回地逃離,像個懦夫一樣躲躲藏藏了上千年。
佘宴白捂住發紅的眼,低笑出聲,“逃不掉,一個都逃不掉……”
風水輪流轉,如今啊,躲躲藏藏不敢露面地成了旁人。
書房內。
佘宴白倚在榻上,垂着眼帘,雪白的蛇尾滑落在地,輕輕地敲打着鑲着金邊的白玉磚。
榻前站着個身着翠藍綠色華服的男子,容貌生得艷麗,身後拖着長長的與華服同色的尾翼。他是一隻活了千年的孔雀妖,平日裏代替佘宴白作為明面上的妖皇,處理妖族大大小小的事務以及尋找屠龍者的下落。
“那對貓崽子的生母早亡,唯一的父親是個混不吝的,得罪了惹不起的人修,只能眼睜睜看着孩子被抓進人修的地下拍賣會……”孔玉道,“那老貓妖被人修打得半死,勉強逃出來便來妖皇宮求援,可惜他傷得重,來到的時候已經快死了。我答應救回他的孩子,作為回報,他告訴了我一個秘密,他有位活了兩千多年的老祖宗在凡間,只要我帶着貓崽子去找,他家老祖宗定會感謝我……”
“長話短說。”佘宴白聽了一會後,蛇尾不耐煩地甩了一下,不甚掃落一旁桌上的一套珍貴茶具,看得孔玉一陣肉疼。
“經我查證,那人果然是屠龍者之一。”孔玉直接道,“那人倒是捨得,居然在幾百年前散了大半修為,躲去凡間苟且偷生。唉,現在的屠龍者真是慫了,越來越不好找了。哪像以前,隨隨便便就能發現蹤跡。”
“你見過那人了?”佘宴白一雙黑眸悄然化作猩紅的蛇瞳,眼底沉澱着如紅墨般化不開的濃濃殺意。
絲絲縷縷的黑色魔氣從他體內溢出,張牙舞爪地叫囂,須臾后又在他的壓制下不甘地縮回體內。
孔玉遞上一枚記錄有那人位置的玉簡,然後後退了幾步,靠在門邊小聲道,“我只遠遠觀察過,免得打草驚蛇,誤了您的大事。”
佘宴白的神識探入玉簡,片刻后驚訝道,“江安府,這倒是巧了。”
“什麼巧了?”孔玉心生好奇。
小田在沒得到佘宴白的命令前,從未說過他在凡間何處,以致於孔玉竟不知他們曾離得很近。
佘宴白淡淡地掃了他一眼,孔玉便把嘴巴閉緊,不敢再問。
他跟着佘宴白的歲月比小田多了五百年,見識過佘宴白最瘋的時候,以致於對他的恐懼深入骨髓。
“我來了。”
書房的門被輕輕敲了兩下,靠在門邊的孔玉連忙打開門。
一個氣質清雅、眉眼溫柔平和的中年男人走了進來,隨着他的到來,書房內充盈起淡淡的草木之氣。
“宴白,找到你的有緣人了嗎?”扶離笑道。
“扶離叔叔。”佘宴白坐正,嘆道,“您告訴我的上古秘法很有用,我甚至感覺到化龍的機會就要來了,可惜我的有緣人比較混賬。如您所見,我還是失敗了。”
“或許只是時候還未到罷了。”扶離轉言道,“對了,你令小田找我來有何事?”
佘宴白伸出手,掌心浮現出一團被靈力包裹着的黑氣,“您看看,這疫病您是否能解?”
扶離定睛看了一會後點了點頭,他左臂化作樹枝,右手從其間折了一截樹枝遞給佘宴白,“把這截樹枝煮水服下便可驅此疫病。”
扶離乃樹妖,其汁液能解百毒。江寧府眾人染上的疫病不過是普通瘟疫,恰在扶離能解的範圍內,若是像上下界未被天道降下結界隔開前發生的那場恐怖瘟疫一樣,縱使是扶離也沒辦法。
“多謝扶離叔叔。”佘宴白收好樹枝,想起凡間某個猶在病中的人,“我該走了。”
他要走,孔玉不敢留,而扶離卻像知道他要做什麼似的也不曾挽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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