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此刻和那時
無用此刻站在刀斯皓的不遠處。一個在江邊面江而立，一陣笛聲划亮了黃昏。
無用在笛聲夾帶着微風的低回婉轉中，聽見了漂流在江面上刀斯皓內心裏一聲又一聲的謂嘆，不由得心裏顫動了一下，臉上竟恢復了昔日的清秀精緻。
然而，他沒有向前，她也沒有回頭。
“如果你還記得，那麼就用你的方式來見我吧，我一定可以知道的。”
這是刀斯皓幾乎用靈魂在說的心靈之語。
“你會見到他的。他也從來沒有忘記你。”
當無用無意識地將自己心裏的意識之語送到了刀斯皓的心裏時，他聽見了她眼淚碎落風裏的聲音。
“如果想哭，不哭是不是會不舒服？”
無用終於站在了刀斯皓的面前。
刀斯皓橫了他一眼，卻在淚眼模糊中似乎看見了那張熟悉的臉，失神地捧起精緻的五官就用自己的臉去試溫。
“冷不冷？”
她第一次將臉貼在他的臉上時，是第一次遇到他的時候。當時他昏迷在牆角里，她嚇壞了，打電話叫來救護車，醫生不由分說地將她當成家屬，也拉上了車。而她，也習慣了好事做到底，到了醫院還真的成了人家的家屬，跑來跑去地幫着辦手續。
但很奇怪的是，醫生無法得知他為什麼昏迷，只能給他輸營養液，等着他自然蘇醒。
他倒也沒有辜負她的幫助，大半天後睜開了眼，看見自己在醫院，身旁趴着一個睡著了的年輕姑娘，竟起身就離開。
被驚醒了的刀斯皓跟了出去，他卻在回到街邊時再度搖搖欲墜，刀斯皓伸手攙扶住了他，手掌和手臂立刻如入冰窖，寒氣襲人。
“是不是很冷？”
那時候，還很溫暖單純的她疼惜地問這個看起來也是一樣漂泊異鄉的年輕男子。
“嗯。”
他的鼻子裏呼吸出來的氣都彷彿可以結冰。
而後，她的臉就貼在了他的臉上。
“我給你暖暖。”
這個眼前寒冷得戰慄而硬撐着的文弱男子，令她倍覺憐惜，她不再顧忌男女有別。她本來，的確是一個以情義為重的率真女子。
那是一個陽光明朗空氣乾爽的秋日，他一手抓住她的手。街邊便有了一雙互相擁抱以取暖的圖景，沒有人知道，這是兩個陌生人。
那一刻，刀斯皓眼裏溢滿淚水，他以她的體溫取暖，她則以兩人間升起的陌生人之間的情感來保溫。
那時候的她，的確單純得像一塊溫情的水晶，直覺這是個好人，竟帶着他回了自己的居所，安頓在自己的居所里住了下來。
她沒有問他的來處，任何關於他的具體的問題，都沒有問，她也沒有跟他解釋過自己的情況。兩人就像熟悉的陌生人，共同生活了一個多月。
她的書房成了他的卧室，她上班時他就在居所里，她休息時就留在家裏和他一起各行其是，各不言語，就像是多了一個無需說話的室友，而後默契成了無聲安靜的親人。
有一天，她下班回家，卻發現人去屋空。
那一剎那，她才發現自己在遇到這個人之前，所有的快樂，都原來是陽光下的寂寞。快樂，其實並不完整。這人離開了，留下滿室的空洞，她的心裏也像一座四處透風的茅草屋。
後來她在日復一日的上班下班的生活中，空落不適的內心終於再度習慣了在單身的晨陽初月中。
直到有一天，她在一次偶然的機會，再次遇見了他……
那真是一段值得銘刻一生的日子，或者說，那一段，是她生命里關於愛的最璀璨溫馨的華彩。雖然安靜無聲，卻是心靈與心靈觸碰最無間的時候。
但，上蒼總是不會令花紅百日。
她的幸福，如煙火燃放，之後落幕在暗夜。
重逢之後再度失去。那時她才知道，得到和失去，都是永恆的。
“還冷嗎？”
她好像在喃喃自語。
“也許，一切都可以重新開始。”
他說的，她不懂。
但她意識到，自己手裏此刻捧着的，是一張陌生的臉。
笛聲是他時常吹的一道難解的題，她至今沒解出來，只能臨摹他這當年的曲調。
“什麼時候回憑城？”
曲子吹完后，無用恢復了他的平靜，咧嘴一笑地問。
“過幾天吧！”
刀斯皓的語音也夾着風的涼意。
“回來就是度個假？”
“本來想看看阿寶的複習情況。”
刀斯皓扭頭撇了無用一眼，“不過，現在不是有你這位好師父么，我就不用呆那麼久了。”
“這麼放心。”
“不放心能怎樣？你又會怎樣？”
“你見過藍色的大海嗎？”
“見過。”
“那麼藍色的湖面綠色的草地呢？”
“夢裏見過，還有月亮升起后亮起的燈塔。”
“我做過這樣的夢。藍色的湖面像藍寶石，綠色的草地像輕紗被，亮起的燈塔在月亮下像一個夢裏藏着的夢。”
無用從沒發現自己居然有脫口成詩的時候。
“一樣。我的夢也是那樣。”
“刻骨銘心地想念一個地方和刻骨銘心想念一個人，其實是一樣的深情吧？”
“不知道，也許吧。起風了，我回去了。你在這慢慢吹風吧。”
“你走，我也走。我冷。”
“哦？你冷嗎？”
“冷。”
刀斯皓卻僅僅是看了一眼喊冷的無用一眼，不再言語，在夜色街燈下轉身回溫藍餐廳。
“早點休息。做個好夢。”
無用像個嘴碎的老人，叮囑道。
“謝謝，希望無夢到天亮。”
“你會做夢的。”
無用跟在她背後，無聲地默念。
刀斯皓卻一步一嘆息。她是真希望能一夜無夢到天亮。但可能嗎？她不知道，今晚迎接她的夢會是在哪裏，又會發生些什麼。
自從他走後，她的夢就是紛亂的難以辨清影像，像一團亂麻，長夜糾纏。
“也許我可以幫你解夢。”
身後的無用忽然跨出一大步，拉住了她的手。
她愕然地扭頭望向他，而後用力一掙手臂，將手掌從他的手掌心裏掙脫了出來。
而後，頭也不回地直接回陳明亮家裏。無用被她遠遠拋在身後。
有人說，當一個女孩子連着說三句我也是的時候，很大概率會喜歡這個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