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個故事《睡蓮》(肆)

第二個故事《睡蓮》(肆)

兩個小時后,他們進到了軟卧車廂。另外兩張床上沒人。車廂的門可以關上,他順手就關了。

他們面對面坐在寬敞的下鋪。她大致地看了一下車廂,對他笑道,“第一次進軟卧。”

他有些難過,便問她,“這些年,很辛苦吧?”

她淡然道,“還好,大多數人的人生,不就是這樣的嗎?”

兩人又靜靜地坐了一會,對視,微笑。

他看到一旁的熱水壺,提醒她,“我給你的背包里有個杯子。”

她打開背包翻了兩下,果然找到一隻又精緻又不笨重又很能裝水的杯子,她表揚他,“你這人,好細心。”

這個時候就不用謙虛了,所以他嘴角輕揚,不說話。

她自己倒了開水,捧在手裏,時不時吹一下,水太燙,她在等水涼。

他問,“烈火的事,父母知道了嗎?”

她沉默片刻,眼睛看水不看他,“媽媽早就不在了,爸爸有了新的家庭,所以只能靠自己。”

森然不是間諜,這些事情之前都沒有打聽到。他第一次聽說。

他看她性子還算開朗,本身也足夠堅毅,以為她生長在一個健全有愛的家庭。他還是不夠了解她。

他本想說,沒關係,你有我。轉念一想,這樣的承諾不妥當,不負責,於是作罷。

幸好他陪她來了。

她一個人也能搞定。她和他弟弟相依為命,不也好好的嗎?

希望烈火能順利度過這次難關。

實在度不過去,真被截了肢,不是還有他這個“姐夫”在嗎?他一定會盡己所能,幫助他們。就算他幫不了,他還有一個強大無比的媽媽。

他覺得,除了不能左右生死,他媽媽可以搞定所有事情。

所以就算他知道自己會死,孫慈友女友的餘生他並不太擔心。沒有他,她一樣能活下去。就像失去爸爸,她也能樂觀地活着,把他養大,養得還算好。

她一口氣喝完杯子裏的水,又倒了一杯,這次沒有捧在手裏吹,而是放在一旁小桌上。

之後她去了一趟洗手間。

等她回來,看她一臉倦色,他催促道,“你抓緊時間睡一覺,到站了我叫你。”

她躺下之前,問他,“你不睡嗎?”

他平靜地答,“我不睡。”

她大概以為,他這人喜歡熬夜,便安心睡下了。

他之前看她喝水。他用同一隻手端起杯子,照着她的樣子喝水。這樣就好像,他的唇碰到了她的。水裏有淡淡的甜味。

原來真正喜歡一個人,會衍生出這麼多枝節。

她背對着他,微微綣縮着身子,睡得很沉。

之前在圖書館,他陪她熬到凌晨一點半,送她回校,回到家已經兩點,並不覺得有多困。

此時,熟悉的,濃重的,無法抗拒的困意襲來,他預感不好。

他不能睡。這一覺睡下去,極有可能半天醒不過來。他不能誤了她的正事,他也還不想,讓她知道他的秘密,讓她過早地為他憂心。

但他實在太困了。

他給她合上門,獨自往餐車。餐車裏應該有濃咖啡。

有個胖胖的捲髮女子趴在狹小的吧枱上打瞌睡,他輕輕地喊了一聲,“姐姐。”見對方無答應,他略微加高聲量,又喊了一聲。

捲髮女子被吵醒,正想發場大飆,如他所料,在看到他笑臉的那一刻,怒火歇了下去。

在他有所圖謀時,他就用這招,屢試不爽。

捲髮問他,“你,你有事嗎?”

“我想要一大杯濃咖啡。”他雙手比劃一個誇張的手勢。

捲髮怒氣是消了,但畢竟被人吵了瞌睡,沒什麼精神,她從吧枱內部翻出幾包咖啡,蔫蔫地問他,“只有速溶的,要嗎?”

這個時候能有速溶就不錯了,“麻煩漂亮姐姐幫我沖,多放咖啡少放水。”

等他付了錢,端着咖啡坐到餐桌那,笑意便從他臉上散去。

他看着漆黑的窗外,往身體裏猛灌了幾大口咖啡,那糾纏着他的困意,才像鬼魅遇光,不得不遁入黑暗,他感覺好了些。

捲髮端了一杯咖啡坐到他對面,“小弟弟,你是不是演過電影?”

“沒有啊。”

“我看着面熟,過來問問,電視劇也沒演過嗎?”

“電視劇也沒演過。”

……

他在餐車逗留了一個小時,後來又喝了第二杯咖啡,一邊喝一邊跟捲髮聊天,她好奇地問,他禮貌地答。

他回到車廂,靠在車壁上休息,為以防萬一,他都不敢閉眼睛。

凌晨兩點,他彎腰,伸出右手去撫她的臉,輕聲喊她,“焱姐,醒醒。”

她睜開眼睛時,他的手還停留在她的左臉,“你一直沒睡?”

“我一點都不困。”他說著把她拉起來,將擰得半乾的熱毛巾遞給她。

六月的夜,些許寒涼。

下車后,感受到涼意襲來,他從背包里拿出給她準備的米白披肩,搭在她的肩膀上,她順手將披肩攏了攏,問他,“你冷嗎?”

他說,“不冷。”

半夜三點多,他們趕到醫院,有幫助照看的同學跟他們說烈火的傷勢。

烈火傷得不重,一開始醫生說的是最壞的可能,老師如實轉達醫生的話,等手術結束,電話打到女生宿舍,他們已經在路上。

他們進病房看了一眼,烈火在昏睡。在確保了人沒事,腿沒事之後,他們被護士的趕出了病房。

南城大。南城熱。南城之夏,是不夜城。不用上班的人會喝啤酒,吃燒烤,消磨到黎明到來之前才會回去睡覺。

此時還有些夜的餘興和熱鬧。

南城他來過幾次。

他記得這所醫院附近有座橋,橋的另一頭有家古色古香的旅館,旅館的後巷有賣燒烤的宵夜攤子。他住過,他吃過。

他背着給她準備的背包,和她並肩走在南城的街道上。

她都不問他去哪,默默地跟在一旁。她信賴他。她的信賴讓他覺得,他這個人,除了等死,還有些用處。這種感覺很好。

走了一段,她打破沉默。

“火火很喜歡摩托,利用一切機會玩摩托,這次他們學校摩托社團搞沿省騎行活動,他原本不打算參加,是社團的同學希望他同行,並用順道去看姐姐來誘惑他,所以……”

“你見過他,風趣幽默,有他在,會很好玩。”

“他小我一歲,我復讀一年,我們同時考上大學,他到南城讀理工,我到桂城讀師範。”

“平日裏各自勤工儉學,寒暑假會在學校附近打工,大學三年,我們就見過兩次,上次也是他搭桂城同學回家過寒假的順風車來看我。”

“我們不打算回雲城了,那裏已經沒有家。之前計劃的是,畢業以後一起南下或北上。現在,我覺得,留在桂城也挺好的。”

她一口氣說了這麼多,期間沒有停頓,他也沒打斷她。

說到這裏,她沒有繼續往下說,他便問她,“桂城好在哪裏?”

“桂城有很好的圖書館,有幽靜的榕湖,有桂花香……嗯,大概就這些。”

“這些過去三年一直都有啊,怎麼現在就變好了呢?”

“你再這樣處心積慮地逗我,我可要生氣了啊。”

好吧,他乖乖閉嘴。

旅館還在,但他不急於登記入住,他帶她繞到後巷。他最喜歡的羊肉串攤子,那個少數民族長相的中年男子正準備收攤。

“叔叔,請等一下。”他要了剩下的16串羊肉。他記得這個叔叔,叔叔串的羊肉特別大顆,叔叔從很遠的地方來這裏謀生。

中年男子一邊往烤肉上撒孜然一邊打量他。

“叔叔,你記得我?”

中年男子驚嘆,“你是桂城的小山吧?幾年不見,都長這麼大了。”

在一個陌生的城市,有過一面之緣的人記得他,他心裏有莫名的歡喜。

旅館只剩一個標間。為避免露宿街頭,在登記人員詢問他們的關係時,兩人異口同聲。

“她是我表姐。”

“他是我表弟。”

矇混過關之後,他們上樓。

他躺下之前特別交待她,不要叫醒他,讓他睡到自然醒,他這人睡得沉,就算叫不醒,也不要慌張,可自顧去忙她的事,他睡夠了就會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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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的極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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