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個故事《睡蓮》(叄)
“那烈火——”
“火火還活着,現在已經被帶到南城的醫院救治,是他的班主任給我打的電話,只是雙腿可能保不住。”
她這樣說時,他腦海里浮現烈火那雙令他羨慕的大長腿。他們中午才見過面,這才隔了幾個小時……
“阿柱去榕湖的家中找你幾次,你都不在。我只能在這等你。”
“等了多久?”
“一個多小時。”
之前的雨多大呀,他就不應該在家裏磨蹭,讓她白站這麼長時間,他不禁有些惱怒。
她為什麼等他?
如果只是需要一個人陪她去南城,阿柱完全可以。
他沒有多想措詞,直接問她,“你需要錢對不對?”
她原本微微低着頭,聽到他的話,微微抬起頭,就對上了他的眼。
不用她說話,他一看就明白了。
“你跟我回家。”他說著牽她一隻手,兩人在雨里跑一段,走一段,快速地穿過一座座小橋,不到一刻鐘,就回到他位於榕湖畔的家。
雨水打在鋪展的綠盤似的蓮葉上,換作平時,他會站在二樓陽台上靜靜觀賞,此時哪裏還顧得上。
他先在一樓用座機打了個電話,緊接着把人牽到二樓的卧室,之後便轉身從柜子裏找東西。
他頭也不回,對她說道,“我們得抓緊時間,你趕快脫衣服。”
他路上問過她需要的數額。
等他找到那兩本以為活着時都用不上的存摺,看了看上面的餘額,確保可以解她的燃眉之急時,他略微驚喜地轉過身,正想揚着存摺對她說“找到了”,就看到她光溜溜地站在那裏。
女孩子換衣服,不是應該去洗手間嗎?他決定住到這裏,重新裝修時,他媽媽硬是排除萬難,給他的卧室添了一個洗手間,就在她右手邊幾米的地方。
她是不是誤會什麼了?
他的視線從她身上聚焦到她臉上,她一副急得要哭出來,並且對他失望透頂的表情是怎麼回事?
她不會以為他要趁人之危吧?
她不會以為他賣力翻找的,是避那啥的套子吧?
她怎麼能這樣想他呢!
她把他當什麼人了!
想到這些,他便忍不住生起氣來。他原本想叫她到洗手間裏披塊浴巾等他,又一想浴巾哪有被子暖和,於是對她說,“你先到床上去,蓋上被子等我。”
她被他盯着看,已經羞得無地自容,趁他轉身離開,趕緊躲到被子裏。
森然留很多衣服在他家。新衣服。
沒事的時候,他們會一起逛街,沿途吃各種好吃的,順帶着採購一些日用品。
森然的媽媽喜歡她穿得像個女孩子,但她偏愛中性風格的衣服,買了就放他這,只把連衣裙帶回去應付她媽媽。
那些衣服,森然放着放着,她自己就忘了。
如果不是要給她找一身換的衣服,他也忘了。
他快速地翻了幾個購物袋,那些衣服都不能令他滿意,一想不能在衣服上耽擱時間,便拿了他覺得最為勉強的一套給她,還有一雙新鞋子。
等他從洗手間換了一身乾淨的衣服出來,看到她已經穿好衣服站在床前,她伸手去夠衣服上的吊牌,眼睛在床頭櫃和不遠處的書桌上掃過。
他從筆筒里抽出一把細長的剪刀,幫她把后衣領上的吊牌剪了,又細心地拆去會硌脖子的化纖領標,這才把剪刀遞給她剪褲子上的吊牌。
他轉過身去等她,他問,“身份證帶了嗎?”
“我來找你之前想着可能要用,就帶上了。”她說著把剪刀放回筆筒里。
等屋外傳來汽車的喇叭聲,他拿起存摺和身份證,又一次牽起她的手,“我們走吧。”
一路上,他耐心地交待她出行的注意事項,好像他自己是個大人,而她是一個從未出遠門,也不曾見過任何世面的小女孩。
她很聽話,她認同他,她的眼睛告訴他,她覺得,他說得都對。
司機把他們送到火車站時,他看了看時間,晚上八點半。
他們坐在後排等,沒過多久,便有人開了車門,坐到副駕的位子上,那人遞了一張票過來,“可以進站了。”
他一看,“站票?”
來人答,“最近的車次只有站票,要換下一趟嗎?”
他猶豫,桂城到南城,火車要走五個小時,又是夜間,卧鋪會不會好一點。
她伸過手來拿票,“站票可以,沒那麼嬌氣,之前雲城、桂城往返,16個小時也站過。”
異地取款,要用到存摺主人的身份證。他把裝有存摺和身份證的信封放到她手裏,“我送你進站。”
他撐着傘,二人走在雨中。
她問,“我拿走你的身份證,你會不會不方便?”
“不會。”他哪也不去,等她回來。
等到了進站口,他把她拉到一處不會淋着雨的地方,突然說道,“你等我一會。”說完撐着傘轉聲就跑。
他離開的幾分鐘內,車站催促旅客上車的廣播播放了幾遍,她很着急,生怕趕不上。
他回來了,牽她的手跑向進站口,“我陪你去。”
只有一張票,他被攔了兩次,每次他都笑着對工作人員說,“先上車,後補票。”
等到他們擠進車內,列車員使勁把他們往裏推了推,車門才能關上。半分鐘后,火車緩緩啟動,窗外站台上燈影飛逝。
他沒坐過硬座,真不知道車廂里哪來那麼多人。他們連車廂都進不去,只能在兩節車廂相接處一晃一盪。
他一開始沒想抱她,觀察了一下,貌似抱在一起可以節省空間,減少晃動,兩個人都可以站得舒適些。
她站在他對面,他順勢把她抱在懷裏,她不僅沒有反抗的意思,還用雙手輕輕地環着他的後背。舒服多了。
她比他認為的還要高一點,森然打聽到她有1米66,得知她的身高后他量了一下自己的,他才1米72,不夠高。
他在心裏估算着,她22歲,長高的幾率不大了,他年紀還小,未來的幾年,好好吃飯的話,興許能長到1米8。
他決定好好吃飯,長高了才能配得上她。
廣播裏傳來招呼大家補票的聲音,他放開她,擠過人群去往補票的車廂,等他補了站票回來,見她背對着他,透過車門上的玻璃窗口看向外面。
窗外一片漆黑,他們大概身處曠野。
此時人群鬆動了些,沒那麼擁擠了,他不好再抱人,便站在一旁。
他說,“柳城是沿途的大城,應該會有很多旅客下車,再堅持兩個小時,到時我們換卧鋪。”
她回他,“不換也關係。”
繼而她又說,“小山,謝謝你陪我來。”
所以他臨時起意,自作主張,她其實是高興的。這事他做對了。
為了打發時間,他跟她說小時候的事,主要是控訴他媽媽對他的溺愛,那些荒誕又幸福的場景和細節,又一次浮現在他的腦海里。
他和森然一起長大,這些森然都知道,他從未對別人說起過。
他說得很開心,他感覺源自內心的笑意,湧入他的雙眼,他的臉頰。
他看到她的笑眼,笑臉。
她就是一面鏡子,照出他的樣子。
她就是他的倒影,哪怕,只有眼前的片刻,哪怕,只有往後的幾年。
那一刻,他突然明白了,爸爸媽媽為什麼決定要他,生他。
為了讓他獲得,愛的深刻體驗。